第12章 老去書劍更飄零(4)
隻聽楊逍續下去說道:
“後來張三豐真人出山化解這段恩怨,他是我教主的太師父,莫說明教不是各門派敵手,便是占盡上風,他老人家金口一開,誰敢不賣個麵子?
“經此一戰,張教主二番遠行海外,明教教眾雲飛星散,土崩瓦解,嘿嘿!
“朱元璋那小子的龍庭是坐穩了,江湖上可也再沒有明教的招牌。
“唉!眨眼之間,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了!”
喟然長歎,低徊之情,不能自己。
風清揚靜靜聽著,楊逍接著說道:
“到得此時,教中的老兄弟隱居的隱居,死掉的死掉,隻剩下我孤家寡人,那真是心灰意冷,萬事俱空。
“我女兒不悔和武當六俠段梨亭要接我去武當山居住,嘿嘿,我楊逍縱然不肖,豈肯托庇於張真人座下?
“於是我就四海巡遊,暇來以琴書自娛,雖是寂寞了點兒,倒也逍遙快樂。
“直至五年前的一日,我夜行至一座古廟,正撞上慕容絕那老賊與手下什麽狗屁十三門派聚會,廟外放哨的狗崽子暗算於我,被我下重手廢了幾個。
“慕容老賊當即大怒,與我動起手來。
“我們激鬥了兩個多時辰,那老賊施出一門勞什子‘淩波微步’的古怪步法,我一時不察,被他在後心印了一掌,身受重傷。
“慕容老賊以為我必死於非命,冷笑一聲,率領他那幫狐群狗黨揚長去了。
“嘿嘿,這老賊太也小覷我了,張無忌教主曾傳與我療治內傷之法。
“另有療傷聖藥‘玉蟾雪蓮丹’相贈,他掌力雖然厲害,想要楊某人的性命可也還差得遠了!
“話雖如此,這場內傷也著實不輕。我足足調養了兩個多月,武功方始盡複舊觀。
“哼!這口惡氣我如何忍得下去?當下明察暗訪,尋到這老賊的巢穴,那就是這個狗屁參合莊了,要與他再決勝負。
“我楊逍生平於武功一道沒服過幾個人,一個是陽頂天陽教主,第二個是張無忌張教主,尊師段子羽雖心狠手辣,然而神功蓋世,我也自愧不如。
“豈知到了晚年,又出來了一個慕容絕。我上次在他的古怪步法下受傷,之後苦思良久,雖無破法,他卻也再害我不得。
“哪知這老賊奇門功夫著實不少,激鬥至六百餘合,他忽地使出少林派的‘須彌山掌’。
“我當年曾為金毛獅王謝遜之事,隨張教主攻打少林派的‘金剛伏魔圈’,少林派長老渡厄,渡難均曾使過此掌,甚是厲害。
“我哪想到慕容老賊也會這門功夫,一驚之際,又是被他所乘,點了我的穴道。
“我本以為今番必是死也,慕容老賊卻假惺惺地說什麽我們素來無仇無怨,又敬重我這一身修為,實在不願殺我。
“可他又不願放我走,怕我再找他比武,嘿嘿,這老賊倒也有自知之明。
“知道勝我楊某一招半式,那是大耗體力心血之事,若非逼得急了,倒也不願與我動手。
“所以他就把我關在這個鬼地方了,屈指一算,也有四年多了。”
風清揚“哦”了一聲,這篇故事直把他聽得驚心動魄,對楊逍其人也開始頗為佩服,轉念之間,他忽地想到一事不對,不由“咦”了一聲,道:
“楊前輩,你說慕容絕亦將你囚在這樣的石室之中?
“可你那天又怎會在奎元閣上喝酒?
“今日又怎會來到我這裏呢?”
楊逍又是嘿嘿一笑道:
“這話說起來卻也不短。起初一年,我也與你的待遇相差無幾,每日兩餐白菜豆腐,嘴裏都要淡出鳥來。
“當時每天想的就是怎麽離開這鬼地方,找慕容老賊再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隻是這石頭屋子建得委實堅固,隻好坐在床上氣悶。
“可後來終於被我發現了一個百密一疏之處。你道是甚麽?”
不等風清揚回答,他指指下方,狡黠地一笑。
風清揚嚇了一跳,道:“土地?”
楊逍笑道:“答對了一半,是土。那老賊忘了,我明教厚土旗地行之術,天下無雙,我先任光明左使,又任教主,地行的諸般法門倒也略知一二。
“這裏雖是地下,但隻要出了那間石室,外麵還不就是我的天下了?
“我花了五天工夫掘出一條地道,直通向那道台階旁邊。想起從地底鑽出那一瞬間,真是他媽的痛快!”
楊逍雙目閃閃,接下去道:
“我出了這個鬼地方,先到附近找家酒館吃了個痛快,便想回來尋那慕容老賊的晦氣。
“哪知回到參合莊裏,無意之間發現了老賊的一個大秘密,心中一喜,也不願理會他了。”
風清揚問道:“那是什麽?”
楊逍擺擺手道:“先不要問,我此番來找你便是為此,到時自知。”
接下去道:“我既出了石室,手中有了諸般鐵器,進出這石室那便如履平地了。
“好在老賊這裏無人看守,我除了老仆送飯時待在屋中,其餘時候那便想到哪兒就到哪兒。
“那日我嘴饞了,想到奎元閣上享受一頓,卻撞見你四處打聽參合莊的下落。
“一見你佩的劍,再看看這派氣質風度,白癡也猜到你就是有名的‘華山一風’嘍!
“那天你請我喝酒,又談得投機,我一時心喜,才寫了那張字條與你。”
風清揚恍然大悟,原來那日他故作陝西口音,引起自己注目,後來飲酒聊天,俱是為了試探自己。
他素知楊逍聰明機變,天下罕有敵手,會說各地方言,對他來講,那是雕龍小技,不值一哂之事,當下也便不問。
楊逍忽地笑道:“說了這半日,倒有些口幹舌燥起來了。
“風清揚,你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長身而起,從那洞口鑽了出去。
此刻風清揚已對楊逍極是信任,當下不虞有他,緊隨其後。
楊逍等他也從洞口鑽過,拾起適才撬落的花崗石重新堵在缺口。
風清揚落足一看,所在之處仍是一間石室,體製規模也相差無幾,卻沒有人在裏麵,心中尋思:
這樣的石室不知還有幾間;也不知還關了什麽人。
楊逍好似又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
“這裏石室倒是不少,但請來的客人也隻有你和我,未免冷清了一些。”
邊說邊走到這間石室的牆壁旁邊,右手掌心貼住一塊石頭,運勁一吸,石塊軋軋後移,“咚”的一聲,落在地上。
風清揚不禁脫口讚道:“好功夫!”
楊逍一笑,也不言語,二人仍舊鑽過。
如是者三,進到第四間石室,楊逍不再走近石壁,蹲下身來,右手不知扳動什麽地方,地麵上慢慢現出一個洞口,恰容一人出入。
楊逍笑道:“小哥光臨寒舍,楊某不勝榮寵,可惜此處不能多耽,請走吧!”
口中說請,自己卻先行探身入洞。
風清揚知道他是怕自己生甚疑心,一笑跟入。
全身甫入洞中,忽覺眼前一亮,卻是楊逍晃著了火折子,接著頭上輕響,洞口已封上了。
風清揚心中驚佩,暗道:
人稱楊逍聰明絕頂,果然傳言無虛。
這等巧妙機關,我便一年也作不出來。
這地道挖得甚是狹仄,二人別說站起來,連蹲下也是不能,隻好腿上使勁,半躺著向前蠕動。
好在沒有多久,出口已在頭上。
二人縱出洞口,閃目四望,周圍靜悄悄的,渺無人跡。
二人倒也不敢出聲,拾級而上。
走了約有二百餘步,楊逍左手扶住牆壁,在一個地方掀了兩下,停了一停,再掀一下,“軋軋”聲響,麵前一道石門緩緩向旁閃去,一片清光慢慢灑在風清揚的頭上,身上,腳上,正是明月皎皎,外麵亮如白晝。
風清揚大喜,縱出門來。
一陣夜風吹拂而來,帶著荷葉的清香,縈回鼻端,久久不散,風清揚深吸一口氣,直覺胸腑之間如被香氣洗過,極是舒暢,當即精神一振。
他被關在石室中十餘日,每天氣悶已極,這時身在天地之間,感受自然之氣,隻覺身畔一草一木都是說不出的可愛。
這時身後傳來“軋軋”之聲,那道門戶又緩緩關閉。
風清揚回頭看去,見適才出來的石門乃是座假山的側麵,這一合攏,竟是毫無痕跡,休說此際乃是夜間,便是白日來尋,也是千難萬難。
楊逍道:“跟我來。”
剛待展開輕功飛奔,回頭看見風清揚手腳上的鐐銬,一拍自己的頭,叫道:
“啊也!我也真是糊塗,忘了你身上還帶著這勞什子的玩意兒。”
右手一翻,亮出一把精光四射的鋸條,也不知他先前放在何處。
風清揚見這把鋸條隻有手掌般長,光芒耀眼,大非尋常,也不知是何物所鑄,更不知他從何處得來。
當下也不言語,任楊逍在手銬之上猛力鋸了數次。
這小小鋸條當真厲害,幾鋸之下,手足上的四道鐵圈已各現出一條細縫,運力一扳,那精鋼甚有韌力,竟張開一個缺口,再扳幾下,手腳都已從鐵圈中脫了出來。
楊逍拾起落在地上的鐵圈鐵鏈,交到風清揚手中,微笑道:
“且把這勞什子帶在身上,以後還有用處。”
風清揚不知何用,但知楊逍此舉必有深意,便將鐵圈鐵鏈掛在後腰之上,隻覺沉甸甸的甚不舒服。
羈絆既去,兩人展開輕身功夫,直向右前方飛奔而去。
姑蘇六月正是酷暑時分,深夜卻甚是涼爽宜人,明月在天,蛙鼓遍地,風清揚疾奔之際,隻覺天地廣闊,渾身說不出的通泰愉悅。
看楊逍時,隻見他寬巾大袖,步武瀟灑,不疾不徐,行進之間渾無一點霸氣,全如在庭院之間信步一般,卻又總在自己前方數尺,追之不及。
這等輕功自成家數,雍容華美,與適才穿越方洞時的詭異身法竟爾大異其趣,心下不由暗暗欽佩。
此時楊逍也在用眼角餘光掃視著跟在自己身後數尺之遙的風清揚,他知自己貌似從容,實已出盡全力,而風清揚雖步武遽急,卻是呼吸調勻,顯是行有餘力,心底也不由暗自納罕道:
江湖上傳說此子劍法輕功俱臻甚高境界,今日看來確是如此。
這等了得的輕功自己一生之中也隻見過陽頂天、張無忌、韋一笑等寥寥數人可與比肩。
這小子今年才二十餘歲,也真不知他是怎樣練來的。
二人各自思忖,腳下都是不慢。
奔了頓飯時分,風清揚隻見前麵一方碧綠的荷塘,十數間小巧雅致的樓閣坐落其上。
月光之下看得分明,這些樓閣俱用綠竹搭成,更分左右兩進,中間以一座竹橋相連。
兩進的大門之上各懸掛著一塊匾額,金粉寫成的字被清光一映,更顯得熠熠生輝。
風清揚看到匾上題的字樣,不由得大大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