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殺二
擊殺二
江潯接到顧守鋒的電話才去的醫院, 顧守鋒以其強大人脈請來的名醫,手術室外, 顧守靜痴痴的望著手術室的磨砂玻璃門, 嘴裡不停喃喃著顧繁琳的名字,對外界的一切存在都似乎失去了反應,落魄的彷彿是個瘋顛婆子。時堰陪在她身邊, 清瘦的身體深深的佝僂下去, 冷白燈光下,鬢角銀霜閃現。
顧守鋒獨自坐在另一張長椅上, 身姿筆直而挺拔。
江潯站在長廊拐角處, 沒有再上前。
他靜靜的站了一會兒, 沒什麼表情的回了家。
顧守鋒天亮時回到家, 問李姐, 「江潯回來了嗎?」
「回來了。凌晨回來的, 還沒見起床。」
顧守鋒點點頭,直接上樓,江潯的房間裡面反鎖, 顧守鋒忍下怒氣敲門, 江潯並沒睡著, 要說沒有心虛害怕也不可能, 他定定神, 起身去開門。
顧守鋒打量他一眼,「跟我到書房。」
江潯一身牙色間紋睡衣, 趿拉著拖鞋跟在顧守鋒身後, 書房的採光很好, 即便還沒有出太陽,已可見晨光的明亮。顧守鋒站在窗邊, 晨光勾勒出顧守鋒晦暗難明的神色,「我不是讓你去醫院嗎?」
「去了。不過看到姑姑姑父,他們應該不希望我打擾吧。」
「睡的好嗎?」
「沒睡著。」
「失眠了?」
「算是吧。」
「不問問手術成功了嗎?」
「為什麼要問?」
「現在應該很開心吧?」
「怎麼會開心呢?我看到姑姑姑父憔悴的背景,就彷彿看到當年趙同的父母就這樣等在手術室外,等著那一點微渺到不存在的希望。我的姥姥姥爺,連這種等待希望的機會都沒有。」江潯語帶諷刺。
聽到這樣的回答,顧守鋒沒有半點意外,「會不會不覺著自己比她善良百倍?」
「我自覺比她還是要強一點。」
「你是比她強,可你要墮落到與她進行比較的地步嗎?」顧守鋒盯著江潯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而且,你哪裡比她強?你殺了一個無辜的人,即便法律證據不充分,即便你可以逃脫法律制裁,可你心裡清楚,你殺了人!你與她是一模一樣,你們都是殺人兇手!」
江潯一夜未睡,本就臉色憔悴,此時更是一寸寸變的灰白。
「顧繁琳死了?!」江潯驚的後退兩步,不可置信的望著顧守鋒。
顧守鋒反問,「你以為呢?」
「這不可能!我明明給顧守靜打了電話,我明明提醒過她!而且,車子的性能那麼好,不可能會死!」江潯驚懼的望著顧守鋒,絕不可能!
顧守鋒冷冷道,「三十噸重卡迎面撞上,普通坦克都不一定招架得住,何況是汽車!你太自負了!」
「絕對不可能!我不信!」
「世上沒有算無遺策這回事。」顧守鋒如同宣告死刑的大法官,說出令江潯此生最恐懼四個字,「你算錯了。」
江潯臉色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他轉身就跑了出去。顧守鋒從昨夜到現在是一肚子的火,全靠壓著才沒爆發,見江潯倉惶跑出去,心裡又氣又擔心,他追到門口,見江潯的車從車庫駛出,一個調頭就飆了出去。顧守鋒嚇個半死,大吼一聲,「站住!」
幾乎是殘影在顧守鋒眼前掠過,顧守鋒嚇的心神俱裂,立刻開車追了出去。
這一路不知超了多少輛車,巨大剎車聲轟鳴著疾停在醫院門口,江潯跌跌撞撞跑進醫院,衝到急診護士台問,「今天凌晨送來的,梧桐山路的車禍,顧繁琳,在哪兒!她在哪兒!」
江潯平時再好的相貌此時蒼白如鬼也只剩嚇人,小護士更嚇的不輕,「您,您問的是哪位?」
「顧繁琳,梧桐路的車禍!」
一位上年姜的護士更有經驗,「凌晨直接送到手術室了,您到住院部或者術后觀察室那邊去問問,我們這裡只做簡單的登記!」
不待江潯再問,護士一指,「住院部觀察室都在八樓!」
江潯估計是急瘋了,他都沒想到乘電梯,直接一氣樓梯跑到八樓。因他形容狼狽,兩隻赤腳,拖鞋不知道什麼時候跑沒了,凡見到他的無不退讓躲避,生怕給瘋子剮蹭不好索賠。待江潯找到觀察室,抓著一個護士問,「顧繁琳在不在這裡?」
護士問,「是今天凌晨送來的顧小姐嗎?」
「對!」
「手術結束了,還在觀察中。」
「她,她沒死?」江潯渾身都在顫抖。
「先生不要太擔心,手術很成功。」
「真的沒死?」江潯驚惶無比,身體劇烈的搖擺了一下,險些摔倒。
「手術非常成功。」護士大概也見慣這樣急切的病人家屬,再一次給家屬以肯定回答,「術后24小時是重要觀察期,不能探視,病人也還沒醒,先生明天再過來探視吧。」
「哦。」江潯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走到術后觀察室門口,顧守鋒氣喘吁吁的追來,握住江潯的肩,江潯似一具行走在人世間隨時都可能坍塌碎裂的孤魂,被僅存的一絲氣力吊著方能勉強支撐。他望著顧守鋒,臉色雪白,面目憔悴,幾乎氣若遊絲,「顧繁琳沒死?」
顧守鋒知道他嚇壞了,「琳琳沒事,只是胸骨骨折。」
那一瞬,江潯說不清是憤怒還是輕鬆,只覺身體里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走,隨即整個人陷入濃稠的黑暗世界。顧守鋒接住江潯軟倒的身體,希望你記住,這刻骨的痛悔,然後,終生不再做此自負嘗試。
我不介意你去報仇,但是,永遠不要讓自己的手染上無辜人的血。我知道這樣會讓你快意,但是,不要這樣做。
一旦出現偏漏,你要如何說服自己接受計算之外的意外。
如果你善良,你會在餘生受此折磨,這不值當。
如果你冷漠,底線只會一次又一次的突破。終歸有一天,你會發現,你不再是你。
所以,不要這樣做。
瘦白的手背,青色血管蜿蜒,吊水時再小心,還是會留下淡青印跡。顧守鋒握著這隻手,清瘦的有些硌手。
每天飯不少吃,怎麼還是這樣瘦?
睡熟時眉眼靜謐,陽光中安穩恬靜。
像個天使。
哪怕被江潯氣個半死,顧守鋒仍覺著他兒子像個天使。
是個會讓他生氣、不斷給他製造意外、讓他憤怒、擔憂、心疼、牽挂、又無比喜歡的天使。
江潯感覺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不願意醒來,就想這樣一直舒服的沉睡下去,該有多好。
尤其有人就在他的耳邊尖叫,「這是謀殺!警官,這是謀殺!」
聲音尖銳刺耳,帶著股熟悉的討厭。
江潯睜開眼睛才知道,並不是在他耳邊尖叫,而是在門外。沉著穩定的是姜昕的聲音,「女士,顧女士,得有證據警方才能立案。顧女士你冷靜一點。」
「這就是謀殺!他事前給我打電話恐嚇我!還說琳琳開的是他的車!果然,果然就出事了!」顧守靜聲音先是怨毒至極,最後一句卻那般悲慟。
這樣的人,竟也有人性的一面。
真是造物神奇。
「大姐,你理智一點,如果江潯要害琳琳,他為什麼會提前給你打電話?江潯的車經過嚴格的安保測試,頂尖的防彈車系,都無法打穿的防彈玻璃,即便迎面撞上一輛坦克,也不會有嚴重損毀。」是顧守鋒冷靜淡定的聲音。
「琳琳險些被他害死!」顧守靜憤怒的哭腔在走廊回蕩。
「琳琳只是輕傷。」依舊是顧守鋒的冷靜陳述。
「是啊,阿靜,你冷靜一點。琳琳應該醒了,咱們去看看琳琳啊。」
江潯在屋裡聽了一會兒,覺著是時候出去了,他猛的拉開門,顧守靜開始歸於平靜的情緒轟的復燃,一看到江潯立刻狂性大發,恨不能立刻撲上前咬死江潯。時堰眼疾手快,死死的抱住她。江潯偉光正的站在門口,唇角一翹,就要開口,卻被顧守鋒猛的一個攔腰拖回病房,砰的一聲踹上門,江潯隨之被一股大力按回病床。
「你拖我做什麼!」江潯掙扎著坐起來,看到顧守鋒立刻就想到顧守鋒騙他顧繁琳死了的事,登時氣的不輕。
顧守鋒虛指江潯,想說什麼沒出口,撂下一句,「換衣服回家!」
江潯「哈」了一聲,完全沒有要配合的意思。
顧守鋒完全忘記了對天使兒子的憐愛,從牙縫裡陰森森的擠出一句,「江潯,你要在醫院挨揍嗎?」
這完全就是恐嚇!
江潯雖然當時就想頂一句「你碰我一下試試」,不過,大概顧守鋒那種臭雞蛋一樣的臉色實在太有殺傷力,江潯也不想試試顧守鋒這話的含真量,他不服氣道,「有理講理,打人算什麼本事。」
顧守鋒把衣袋扔江潯懷裡,「換衣服!」
江潯氣不服,瞪顧守鋒。
顧守鋒面色黑沉,唇線抿的筆直,眼眸中蘊藏著風雨欲來的威壓。
江潯不敢硬抗,何況他都醒了,也不想住在醫院,拉開衣袋的拉鏈,氣哼哼的換衣服。大概是心有不服,一邊換一邊不停發出「哈!哼!呵呵!」之類的聲音,然後,從眼角到眉梢從翹起的下巴到發頂的呆毛都流露出一千個不服氣。江潯與顧守鋒相認的時間不短,卻也不夠長,尤其兩人相認后都只顧著向對方展示各自華美的羽毛。江潯還不了解,顧守鋒不是個能隨便挑釁的人。
江潯套上長褲,順帶又發出一個怪音后,顧守鋒的臉徹底黑到極致,以往讀的那些《青年心理學》《如何做好一個好爸爸》之類的科普熏陶徹底不知飛到哪裡去了,甚至顧守鋒這些的涵養風度都給江潯氣的一分不剩。顧守鋒踏前半步,江潯剛抬頭,就被顧守鋒一個擒拿,被臉朝下按壓在床,江潯這種從小就不愛體育的男孩子,完全不能抗衡,掙了兩下竟然沒掙開。顧守鋒已經撿起衣袋裡的皮帶,江潯還沒來得及求饒,屁股就彷彿被熱燎過。身體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尖叫,可江潯二十好幾的人,出門在外也是有名的青年才俊。所以,縱是疼的眼冒金星渾身冷汗,江潯也沒大叫,他咬牙把疼忍在喉嚨里,聽到顧守鋒邊揍邊罵,「我叫你拱火!我叫你拱火!」
江潯性情堅硬,想讓他屈服不是容易的事,但他自認也不是鐵打的。百般疼痛中,江潯不得不主動服軟,「我知道錯了,爸爸,我錯了!」
這種認錯的話喊出來,江潯簡直想找塊豆腐撞死算了。顧守鋒又給他一下重的,江潯疼的一哆嗦,顧守鋒鬆開他的鉗制,手裡挽著皮帶,「起來!穿好衣服,回家!」
江潯掙扎著爬起來,一句話不敢多說。
顧守鋒罵,「還站著幹什麼,穿衣服!」
江潯平白挨頓揍,也是滿肚子火,偏又不敢發,很苦逼的說,「我皮帶你拿著哪!」
顧守鋒揚起皮帶,江潯嚇的後退兩步,還往門口掃幾眼,隨時準備逃跑。顧守鋒奚落瞥一眼,把皮帶扔給江潯,「快點!」
現在跑路也不現實,江潯只得系好皮帶,套上外套,然後,低眉順眼的站在顧守鋒面前。顧守鋒向後捋了捋垂落的額發,打量江潯一眼,看他還算整齊,轉身出了病房。
江潯跟在顧守鋒身後,他不動都疼的火燒火燎,走起路來極力剋制才能看地來毫無異樣。顧守鋒在前大步流星,很快發現江潯沒有跟上,回頭見江潯努力作出一副優雅舒緩的走路姿勢,無奈嘆口氣,只得站原地等他慢吞吞的走過來。
坐電梯下樓,司機將車開到門口。
兩人全程沒有任何交流。
望著後座的真皮座椅,江潯不得不開口,他試圖跟顧守鋒商量,「要不我坐公交回吧。」被顧守鋒二話不說直接塞進車後座,江潯疼的直皺眉,不斷調整坐姿。顧守鋒吩咐司機開車,對江潯道,「系好安全帶。」
江潯沒好氣的拉出安全帶扣好,疼的又是一皺眉。
顧守鋒知道江潯要面子,升起隔音玻璃才說,「不至於吧。沒用什麼力氣。」
「那得慶幸你沒用什麼力氣,我現在才能繼續喘氣兒!」
顧守鋒給噎個半死,心說我真是多餘關心這混賬東西。江潯從小到大很少挨打,他成績上去后一向是同齡人的榜樣,就是成績不好時,舅舅是個好性子的厚道人,也從來不打孩子。無非是小時候跟同齡人打架,可那是打架,跟這種單方面被揍完全兩碼事。江潯心下不服,眼尾餘光悄悄看顧守鋒一眼,而後收回視線,注視前方,大義凜然的講理,「暴力的關聯詞是野蠻,可不是文明人解決問題的方式,只能證明施暴者的束手無策與惱羞成怒。」
顧守鋒好整以暇,「原來如此啊。以後你完全可以把我視為野蠻人,同時野蠻人提醒你最好牢記這次的教訓。野蠻人決定退出文明世界,以後都會以野蠻人的方法解決關於你的任何問題。」
講理竟然會輸!
江潯氣個半死,憤憤扭頭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