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第296章 別京城
守在官道邊的家屬們一個個使勁瞪大了眼兒,努力要從那一個個血跡斑斑,蓬頭垢面的犯人群里辨識出自己的親人。
人不及看清,慕容老爹的老淚已經縱橫,可憐他的女兒不說是金枝玉葉,但自幼也是小姐一般細米白飯,由他當小祖宗一樣伺候長大的,何曾遭過這等罪?別說血跡斑斑,就是兒時學武時,他都為她凍著了,哭過好幾次,直勸她別遭那份罪了——
這十幾來年漂泊在外……無人照顧,而今還……
被動了大刑……
慕容老爹不何不心疼如絞,孩子還沒看見,倒先又哭上了:「兒啊——」你怎麼這麼命苦啊——
熊幺幺身在人群后,兩眼含著淚,但礙於人前,也不便發作,只能默默垂淚。
天知道,這大半年,慕容嫣遭得罪……不聽人說,都不敢想……
熊幺幺悄悄拭淚,不禁想起四年前前,慕容嫣從順天府回來時的模樣——
別看臉還有些肉,其實他那日接她回來時,她整個人輕了整整三成不說,打水給她沐浴時,脫下的衣裳丟進火里,養肥了的跳蚤們燒得「噼噼啪啪」,身上大大小小的疙瘩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心裡都發憷。
這次……
熊幺幺緊著一顆心,追著眾人的腳步,朝著慕容嫣她們來得方向眺目遠望,不是慕容嫣在那頭主動喊出一聲:
「爹——孫頭兒……」等語,熊幺幺都不敢相信那過去笑起來比春花還美的慕容嫣,今日已是骷髏般的枯槁狀了:
斑斑點點的臉上,累月不見陽光的肌膚白得滲人,兩眼全凹陷了下去黑黑如洞不說,唇破了,還紫得發黑,儼然已是個「鬼」了……
大理寺人去牢空。
柳金蟾站在自己的牢房門口,耳聽著旁邊的李大哥說:
「今兒一早與毒殺璟駙馬一案的人全部或發配、或調……全部遣送邊城,想必現在慕容姑娘已經在北去的路上了。」
兩眼卻在隔壁的牢房前悚了一顆心,所有對胡言當年寫書徒惹北堂傲禍事纏身的憤懣,頃刻間在驚見胡言時,嚇得沒了言語:
這還算是個人嗎?
手足俱斷,兩目已挖……這手法……
怪道上面已忘了此人的生死。
「這個人……」
李大哥要說個原委,立刻被柳金蟾抬手阻止:
「我知道……誰做得……」
柳金蟾強壓下溢滿眼眶的莫名淚意,逼著自己在走遠了后,違心地道了句:「咎由自取——」但真的太殘忍了!她不過是不知情的代筆人而已——
何苦遷怒於她呢?
「還要看看別的……」李大哥又試探著問,柳金蟾立刻搖頭:「謝大哥了,既然她們都走了,我也該走了。李大哥,這是個是非地。」
李大哥點頭,要說點什麼,那頭已經久候柳金蟾多時的玉堂春已經站在了走廊那頭:「金蟾,我和鶯歌要回蘇州了。你……」
「我不是你今生的良人。」
柳金蟾垂眼,不想解釋,也無須解釋,只要北堂傲出現,他就是她省掉的千言萬語,匯在一起叫做四個字:
永不可能!
「春兒知道,強求的緣分罷了。」玉堂春話到此立刻哽咽,「只是……」
「你真覺得出嫁就是男人的最好歸宿嗎?」從小就害怕被人感覺到失望的柳金蟾,忍不住搶開話題,問出她從前世到今生一直困擾自己的問題:
如出嫁就能萬事無憂,何以北堂傲嫁她最後還是瘋了呢?如果婚姻能解決所有問題,那麼她大哥卻過得一日比一苦?
但如果婚姻不能讓一切美好,那麼……大家為何都巴巴地非要急巴巴地撲向姻緣呢?只因為害怕孤獨?婚後,就不會孤獨了嗎?
柳金蟾靜靜地看著臉上一怔的玉堂春,若說別的男人是迫於家族壓力,迫於生計,迫於輿論,而不得不出嫁依附於女人,但玉堂春有自己的產業,有自己的人脈,名聲早丟到了爪哇國……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做個將戲樓生意打點得有聲有色的娛樂業大老闆。
玉堂春卻低了頭,幽幽地嘆了口氣:
「不出嫁,難道還一把年紀在戲台上唱著嗎?」
「為什麼就不能當後面數錢那個老闆?」柳金蟾忍不住又開口?
「金蟾,這老闆不是誰都能做得?檯面上、檯面下,你在你扛著,你是女人,酒過三巡,吃虧也是佔便宜。我呢?我是個男人……你不在,誰來替我撐這場面?」
玉堂春抿唇終於說出他心裡多年壓抑了多年的話:
「我也知出嫁未必是歸處,可哪裡又是我的歸處呢?難道要孤獨終老,死後草席一裹,一年過去春草深,別人連這裡葬過人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求得太多,好人家的女人看不上我,那些個豪商巨賈夫侍成群,我去也不過是多個花瓶裝點內室,所以我想找個有情有義的——
我玉堂春真的不求多,只要心裡掛著有我這麼一個人,待到我一日去了,能為我墳上添上一把土,來年燒上一堆紙,也就不負我玉堂春這一生的情義了。
但就這樣,於我玉堂春而言,也已是奢求。」
「作為朋友……」
柳金蟾想安慰玉堂春兩句,不了才開口,就被玉堂春擋了回去:
「這不一樣!金蟾,這不一樣,你這是憐憫——憐憫與同情,對於一個死人來說,你不覺得聽著更悲涼嗎?
而你的憐憫,你知不知道會給人太多幻想?不可能就不可能,我玉堂春要的不是你的可憐,我要的……
你知道……」
柳金蟾再度語塞,玉堂春失色:
「但你給不了,是不是也從來想過要給?」
「春兒,我對你……你也知道……我早就成親有孩子,有家有室了!」柳金蟾左顧而言他。
「沒誰說過一個女人娶夫后不可以納妾——大哥再出身高,也不可能真的能強迫你不許納妾,是你無心!」
玉堂春話到激動處,淚嘩嘩而落,控訴地喊出后這麼一聲后,轉瞬轉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