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河中男屍
楚輕在楚庭張的靈堂前守了三天三夜,然後才下葬,等她做完這一切,已經是第四天的清晨了。
她從林間回來,踩著一地的晨露,一襲素色長袍,白色的綢緞束發,襯得身姿纖細挺拔,像極了一根青竹,看似單薄無依,卻剛毅挺拔。
她懷裏放著一紙狀書,到了衙門前她就擊鼓鳴冤,若是成縣令不肯接,那麽她就必定想盡辦法進衙門裏,不管用什麽代價,都要讓成縣令給她一個交代。
楚輕途徑清水鎮的清水河時,前方卻是圍了不少的人,吵吵嚷嚷的,好不熱鬧。
天剛擦亮,楚輕經過時,聽了一通,大概是河裏溺死了一個人,苦主的婆娘抓著一個疑凶不放手,以至於鬧得衙役來了不少,婦人的哭嚎聲嚎得楚輕不由多望了幾眼。然她懷裏還有一份狀紙,她並沒忘記她此行是給師傅報仇的。
“……天殺的啊,你怎麽就能這麽狠下心啊丟下我們孤兒寡母啊,幹脆我也死了下去陪你算了,蒼天啊為什麽死得不是我啊!”哭嚎聲拔高了尖響徹在涼風送爽的清晨,隨即又拔高了一個分貝:“你這個殺人凶手!你還我相公命來!還我相公命來啊——”
“殺他?某還不屑。”一把年輕卻老成沉穩的男聲傳來,“還有,殺人與否自有衙門定論,你一婦人如此行事,小心某告你誣蔑,按朝堂刑罰當關上幾日以儆效尤。”
男子的威懾似起了作用,婦人拔尖的嗓音戛然而止。
透過層層的人群,剛好透出一道縫隙,讓楚輕看到了哭天搶地的婦人——劉二渾的婆娘劉許氏。
死的難道是劉二渾?
好歹楚輕也跟著師傅出入過幾次龍門鎮,自是知道劉二渾是鎮上有名的混混,仗著自己的叔父是龍門鎮首富劉家的家主,所以在龍門鎮裏插科打諢無惡不作,喜賭博,把家底都輸沒了,後來劉家的那位老爺幹脆也不管他了,放任他自生自滅。劉二渾卻是借著劉家的名頭開始騙吃騙喝,可因為他有靠山,倒是也真沒出過什麽事。
楚輕當即就決定管了劉二渾這件事,光是他姓劉跟龍門鎮劉家有關這件事,就足以讓她插手了。
她正找不大由頭去調查劉家,這不就送來了嗎?
隻是她要怎麽驗屍,卻是個問題。
師傅剛剛出事,還是被用那麽髒汙的手段汙蔑,眾人躲她都還來不及,不過楚輕倒是在人群裏看到一個熟悉的人,衙役的頭頭崔大頭。
她想了想,走了過去,也不出聲就站在人群外往裏看,崔大頭幾個衙役都沒攔住那劉崔氏,他們雖然是衙役,可擋不住男女有別啊,也不敢真的動手,否則以這婆娘不管不顧的架勢,能把他們給罵得連個底褲都不剩。
崔大頭愁得頭疼,突然頭一偏就看到了人群之外的楚輕。
畢竟在一堆歪瓜裂棗的糙漢子映襯下,楚輕那就是一株白楊,怎麽顯眼怎麽來。
青青翠翠的,就跟一棵小嫩蔥似的,模樣俊俏白皙,招人得緊。
崔大頭眼睛頓時就亮了,實在等不了衙門裏的仵作了,一把把楚輕給拉到了屍體旁:“楚小哥來幫個忙,給驗個屍……”
楚輕斂了眼,不動聲色:“崔大哥,這不合理,我是仵作,但還沒有得到縣太爺驗狀是不能隨便驗屍的。”
“這有什麽不合理的?誰不知道你得了跛子張的真傳,跛子張那麽厲害你還不……”崔大頭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可擋不住話已經說出口了,隻能硬著頭皮幹巴巴笑了笑:“哈哈,楚小哥幫個忙了,這劉崔氏說這位公子殺了她漢子,道是昨個兒他們跟著這位公子起過爭執,他還打了她漢子,晚上她漢子就沒回家,可明明我們親見這劉二渾是溺死在河裏的啊,隻是劉崔氏一直如此不依不饒的,我們恐著劉家的勢力,所以還是勞煩楚小哥你趕緊給驗驗,大夥也好給縣太爺與劉家一個交待啊。”
若是普通人,崔大頭直接給弄衙門去了,可偏偏這兩位公子可是貴人啊,他前兩日可是在衙門裏親眼見到縣令大人給他們恭恭敬敬端茶送水什麽的,這萬一要是真得罪了,別說是他了,連縣令大人恐怕都……
崔大頭說話的當頭,楚輕隻感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起頭直接看了過去,那年輕青袍男子,正用審視的目光瞧向楚輕,看到她看過來,似乎挺詫異,“你是跛子張的徒弟?”這倒是湊巧了,他這邊剛打聽到清水縣最出名的仵作就是跛子張,他還沒找到人,這跛子張的徒弟倒是送上門來了,那就且等他瞧上一瞧這跛子張的徒弟可否有真本事。
“這位公子認識楚某?”楚輕淡淡地掃了眼青袍男子問,不解他看到自己為何露出這般神情。
卻見青袍男子已經斂了臉上的表情,沉穩頜首:“聽聞清水縣最出名的仵作就是跛子張,某好奇罷了。”
楚輕也不甚在意,隻是略微一頜首,算是應了崔大頭的求助。她肩膀上正好背著跛子張的仵作箱,楚輕輕輕掀了掀眼瞼,睫毛飛快地顫動了下,崔大頭不經意看過去,覺得這楚小哥長得真的比小姑娘還俊兒,探過頭問:“楚小哥,需要哥幾個幫什麽忙不?”
楚輕蹲下身,點點頭:“勞煩崔哥給記下驗屍單。”
“行行,這個還是可以的。”崔大頭連忙應和。
楚輕輕“嗯”了聲,打開仵作箱,裏麵擺放的整整齊齊的,與先前的淩亂完全不同。
仵作箱一共有三層,最上麵一層放了驗屍用的薄刀、鑷子、短鋸、縫合針、紗布;中間一層則是驗屍單,幹幹淨淨的一疊,是翠悅軒上好的宣紙,跛子張的俸祿最燒錢的大概就是這些他一筆一劃記錄的驗屍單了;最下麵一層則是放了蒼術、皂角、薑、醋以及火折子。
劉崔氏看得楚輕開始驗屍,雙眼緊緊的盯著屍體,抓著年輕男子的手也不知不覺鬆開了。
楚輕拿出一片薑含在嘴裏,淨手之後,隨後用火折子在屍體旁焚燒蒼術皂角,把這些做完之後,她這才開始觀察屍體的表象。
同時邊說邊讓崔大頭記錄:“男性屍體一具,屍長約五尺三寸。衣衫完好,並無外傷,腹部腫脹,按壓內有積水,嘴角有蕈狀泡沫。前胸兩側見深紫色屍斑,後頸有稍許屍斑痕跡,指甲縫有稍許絮狀物,推斷死亡時辰為昨夜子時三刻。”
楚輕話音剛落,青袍男子適時開口道:“彼此,本人已經安歇在貴縣最大的客棧裏,客棧的掌櫃夥計皆可作證。不知如此可洗脫某的嫌疑?”男子的目光落在楚輕身上,並未露出半分擔心,反倒眸仁銳利沉穩,多了幾分考量。
楚輕頭也不抬:“這是衙門捕快與大人的事,問楚某並沒有用。”說罷,並未受他的影響,她檢查完屍體的表麵,用薄刀切開了屍體,觀察內裏是否有傷,不多時站起身,繼續讓崔大頭記錄:“腹部積水,並伴有泥沙進入肺部口鼻,全身浮腫,初步斷定為溺水而亡。”
她話音一落,劉崔氏嚎啕了起來:“你怎麽就斷定是溺水而亡了?你看我漢子這身上,青青紫紫的,一看就不對勁啊,更何況我家漢子他會水啊!會水啊!絕對是被他們給打死的,然後再拋下水的啊,天殺的啊,這還有沒有個天理了啊,冤家啊,你死得好冤啊。”
“劉崔氏!”崔大頭頭疼,怒嚎一聲:“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專門跟劉二渾估計惹事,讓事主打上一兩下然後坑人家銀子,你要是不服,看我崔大頭不把你送進牢房關幾天!更何況,什麽青青紫紫的,你少誇大其詞,連我都知道那隻是普通的屍斑罷了!”
他這麽一句話落,劉崔氏跟定住了一樣,沒嚎出來,打了個嗝,抽抽了起來,卻也不敢再鬧事了。
楚輕等四周又恢複了沉靜,才緩緩掃視了一圈,把眾人的神情看入眼底,目光落在一處時,斂了斂眉角,這才重新看向崔大頭:“她說的話,也不是全無對的。”
“啊?”啥?崔大頭一臉懵逼,沒反應過來。
“劉二渾的確是溺水而亡,可溺水也分兩種,一種是自己不小心溺水而亡;還有一種,卻是外力脅迫他‘溺水而亡’。”楚輕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劉崔氏再次熱血沸騰了起來,剛想嚎,被崔大頭一眼瞪過去,憋緊了。
“楚小哥,你剛剛這話是什麽意思啊?”崔大頭一臉茫然。
什麽叫做外力脅迫溺水而亡?感情還是他殺?
“不排除他殺。”楚輕輕合上仵作箱,站起身,朝著青袍男子看去:“不過劉二渾臨死之前卻是在殺人者身上留下了一些訊號,若是這位公子真的想立即排除嫌疑的話,就把你的手伸出來吧。當然,大家也把手都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