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管嘉林早就知道,就算是自己殺了殷秀成,也逃不過一死。但是對他來說,接下來的人生活著又比死好多少呢?

  被父親送到國外去,到人生地不熟的資本主義世界里,做一個沒有根沒有歸屬的漂泊遊子,一輩子都不能再回到家鄉?


  失去了他愛著的姑娘,他已經失去了半個世界,如果再離開自己的祖國,他就會變得一無所有。


  這比死更可怕。


  反倒是殺了殷秀成,殺了這個毀了他一生的罪魁禍首后,安然死於槍下,才是管嘉林更想要的結局。


  所以管嘉林根本不怕死,甚至覺得死亡對現在的他來說,還是一種解脫,一種釋然。


  可是這個時侯,他用槍頂著自己的頭,心情卻完全不是之前自己想象的樣子。不是釋然,不是自我選擇的滿足,而是一種荒謬,一種死寂。以前的他心中充滿了憤怒和仇恨,那種痛入骨髓的火焰時時刻刻灼烤著他,讓他在每個夜晚無法入眠。那時候他的心雖然滿是荊棘,卻也充滿了黑暗的生機。


  然而這一切瞬間凋零,只因為那一個匆匆離去的背影。他曾經那麼愛她,也以為她同樣愛他。但是現在看來,事實根本不是這樣。


  姜美娜沒有死,他的所有行為都成了一個笑話。他曾經是父親寄予厚望的繼承人,曾經是被無數人仰望的存在,但是卻被一個敵特,把這一切都給毀了。就連安靜滿足的去死這麼一個卑微的願望,都無法實現。


  他現在都能想到,那些人會怎麼嘲笑諷刺他的父母。他使他們蒙羞。


  管嘉林的手指熟練地打開了保險栓,嘴角竟然浮上了一個難以描述的笑容。他低聲對自己說:「該結束了。」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四周,所有的人都是一臉厭惡,只有自己的親人才在真正為他悲傷痛苦。


  父親雖然已經六十多歲,但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老態畢現,這個時侯的父親,不再是一位戰功赫赫的將軍,他望著自己的眼神中的痛,和每一個痛心疾首的父親沒有任何區別。母親更是不停悲號踴跳,伸著胳膊想要來夠自己。她是最講究儀態的女人,此刻卻完全不顧自己的儀容。


  他也不想讓他們這麼難過,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管嘉林扣動扳機,一聲槍響,他軟軟地倒了下去。


  剛剛從樓梯間被警衛員扶著走上來的管雪竹,看見的就是哥哥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開槍打爆了自己頭顱的一幕。


  管雪竹瘋狂尖叫起來,被警衛員一掌砍暈過去。而管秀容直接就背過了氣。


  一切說起來似乎漫長,但實際上卻也不過是數十秒的時間。管嘉林竟然就這樣乾脆利落地自殺了,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全都愣住了。


  韓將軍木然站在原地,他這輩子殺了那麼多人,卻從未想過會有一天看見自己的兒子死在自己面前。


  他抹了抹臉,無力地對著身後招手,警衛員們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收拾現場。


  殷秀成早就在看見管嘉林扣動扳機的瞬間捂住了趙麗芳的眼睛,半推半抱地把她帶回了他剛才藏身的病房裡。


  段海平看了看神情獃滯反應不過來的韓軒陽和易楠,一手一個把他們倆也推了進去。


  趙麗芳雖然沒有看見最後的一幕,卻聽見了槍聲,女人的尖叫和周圍眾人瞬間安靜的反應,都告訴了她結局。


  「他,管嘉林他真的……」趙麗芳還是有點不太相信,管嘉林那種人會自殺。在原著里,管嘉林可是做了不少壞事,他偏激執著,但是又有強大的靠山,很讓男女主頭疼。直到殷秀成設下圈套,用自己當誘餌,讓管嘉林當著大家的面持槍對著殷秀成的頭,早就安排好的狙擊手才有機會將管嘉林一槍爆頭。


  這樣蹦躂勁頭十足的反派,怎麼會這麼早領盒飯,而且還是自殺呢?

  「別提他了。」殷秀成握了握她的手,仔細看著她的瞳孔,確定她沒有像上次在後山村水渠邊上被嚇壞之後,才站直了身體。


  段海平和韓易二人站在病房門口,殷秀成已經聽段海平說了,韓軒陽趕來,是想要提醒他,管嘉林可能要找機會對他下手。不管怎麼說,這個人情,他領了。


  「謝謝你,韓軒陽同志。」殷秀成道謝的聲音喚回了韓軒陽的神智,他面色還是有些發白,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到有人死亡,而且是自己熟悉的人,死亡方式又這麼具有衝擊力。


  殷秀成接著向易楠道謝,因為當初趙麗芳被潘盈和盧月娥設計攻擊時,易楠及時去把林大新叫來的事情。


  「回頭我請你們班所有同學吃飯,謝謝你們對麗芳的幫助和支持。」這是發自殷秀成內心的話,他後來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真是無比后怕。要是趙麗芳自己膽怯一分,要是他們班同學沒有對她全心信賴,要是跑去叫人的男生辦事不靠譜……但凡有一點意外,趙麗芳都可能要吃眼前虧。


  易楠擠出笑容:「都是一個班的同學,這是應該做的。」


  趙麗芳也慢慢回過神來,看著房間里的陳設,再想想剛才殷秀成的種種反應,以及原著中管嘉林的死,某些想法也慢慢浮上了心頭。


  「天不早了,既然殷團長沒事,那我們也該走了。」韓軒陽有些心神不定,拉著易楠向殷秀成和趙麗芳告別。


  殷秀成挽留他們再坐一會兒:「你這會兒出去,很可能會和韓老爺子他們碰到一起,被他們發現你來跟我通風報信,他們的怒火全都要撒在你身上。」尤其是管秀容和管雪竹母女,本來就對原配一系十分敵視,絕對會把事情陰謀化,指責韓軒陽勾結外人謀害管嘉林。說不定到時候韓將軍也會對他施加懲罰。


  韓軒陽苦笑了一聲:「那樣也好。」


  他寧願他們都把仇恨和目光傾瀉在他的身上,也不想他們還繼續跟殷秀成過不去,弄到不死不休的程度。倒不是他有多麼高尚的胸懷,而是覺得韓家已經不是殷秀成的對手,再這樣下去,怕爺爺連身後清名都留不下來了。


  管秀容母女也許看不出來,可是韓軒陽卻就在殷秀成這邊,他很清楚地看到,殷秀成就是從那間私人的病房隔壁房間里衝出來的。他之前猜測殷秀成早就知道了管嘉林的計劃,確實沒猜錯。


  所以那個被管嘉林錯殺的男人,根本也不是巧合。


  殷秀成早就設下了陷阱,就等著管嘉林跳進來,也許主要目標還不是管嘉林?如果韓將軍不知道死的不是殷秀成,覺得反正人都已經死了,再想著用什麼利益交換的辦法保住管嘉林,說不定掉下陷阱的就是韓將軍這頭大老虎了……


  有些事情,如果不想也就算了,一旦仔細想去,就會讓人不禁毛髮倒豎,滿心驚恐。


  如果他的猜測是真的話,恐怕殷秀成從一回來京城,就已經開始設陷阱了。他為什麼這麼針對韓家,不就是因為管秀容母子仗著爺爺的權勢肆無忌憚嗎?所以只有將爺爺這個靠山扳倒,才能真正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要是管秀容她們母女還不明白,或者還是被仇恨蒙蔽了理智,仍舊要跟殷秀成過不去的話,韓軒陽覺得,韓家覆滅之期就不遠了。


  所以,他寧願管秀容母女把仇恨轉嫁到他的頭上,畢竟是他們內部的矛盾,爺爺不會坐視不管,也不會弄出太嚴重的後果。


  想到這裡,韓軒陽對著殷秀成深深鞠了一躬。


  「殷團長,非常抱歉,我們一家給你造成了很多麻煩,帶來了不少傷害。我不敢請你原諒,只想向你表達自己發自內心的歉意。我現在只是一個學生,但是如果以後我有了一點能力,能夠幫到你的話,請你一定告訴我,給我一個彌補贖罪的機會。」


  殷秀成先還只是微笑,直到韓軒陽非常認真地把話說完,他的眼神才有了一點變化。韓家,還是有人的。如果韓軒陽真的是這麼想的,也能這麼做的話,他也不見得非要把韓家趕盡殺絕。


  不過這一切,還有待時間檢驗。


  「這和你沒有關係。」殷秀成非常客觀地說,「你是你,管嘉林是管嘉林,韓家是韓家,我分得很清楚。」當然,如果韓軒陽站不穩立場,那他也會隨時翻臉。


  韓軒陽笑容苦澀:「謝謝你的寬容大度,但是我說的話,一直有效。」


  段海平從窗口轉過頭,對殷秀成比了一個手勢。


  「好了,你們可以走了。」殷秀成夫妻把韓易二人送到病房門口,趙麗芳再次謝了謝他們,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趙麗芳坐在沙發上,看著崔立軍興緻勃勃地進來:「老大,瘋狗死了,老虎快倒了,還捕到一條小魚!總算是收穫不錯!」


  趙麗芳看了殷秀成一眼。


  「行了,現在我不管你們這一攤了,你帶著你的魚回去幹活去吧。」殷秀成把崔立軍和段海平都轟了出去,回頭坐在了趙麗芳身邊,「媳婦兒,你沒事吧?」


  他可沒想到今天這麼巧,好久都沒有晚上來過醫院的趙麗芳竟然會突然出現,而且還正好是這個關鍵時候。


  上次在後山村趙麗芳被嚇得幾乎丟了魂的樣子,殷秀成印象深刻。所以崔立軍那些埋伏在醫院各角落的手下一發出消息,他就讓段海平下去把趙麗芳帶了上來,讓段海平把她安排好,千萬不要讓她碰見了管嘉林這條瘋狗,更不要讓她看見那些不該看的血腥場景。


  結果呢,天算不如人算……管嘉林這個瘋子,居然真的二話不說就開槍殺人,偏偏還被媳婦兒看見了。段海平那一嗓子,真是把殷秀成這個做高危任務都沉著淡定的人給嚇得心肝都顫了,什麼詐死等韓老頭跳坑的念頭,都被他扔到腦後,直接沖了出來把趙麗芳給抱住了。


  你說這事兒,怎麼就這麼巧!

  趙麗芳想明白這些事情之後,剛才心裡還殘存的一點畏懼全都沒有了,臉色也恢復了正常。


  「不準備解釋解釋?」現在一切也算是塵埃落定,趙麗芳踢了踢殷秀成仍舊裹著厚厚紗布的腿。之前她被擔架上的死人吸引了注意力,一下子暈了過去,只記得一個黑影衝過來抱住了自己。後來她清醒過來,仔細回想,殷秀成那種動作和反應,哪裡是個腿斷了的人?


  剛才他還在韓軒陽和易楠面前裝傷員,走路都不敢用左腿發力的樣子還挺逼真的,可是這房間里根本連個拐杖都沒有!他剛才是怎麼一個人從病床上跳下來衝出門,還能搶在就站在趙麗芳身邊的易楠前面接住她的?


  殷秀成也不詫異被趙麗芳發現這一點,他露出了一臉不解的表情:「是啊,這次真是奇怪了,我的腿恢復得特別快,就連段海平也說不可思議。我受過這麼多次傷,從來沒有哪次恢復得這麼快這麼好過。」


  「而且,我身上的傷疤都淡了很多。」


  說著,他還把衣服解開,讓趙麗芳看他胸口潘盛那槍留下的疤痕:「你看,是不是都快沒有了?」


  趙麗芳身體一僵,還都是她的鍋嗎?

  那次給殷秀成修復舊傷,她幾乎是每天晚上都用靈水按摩這個傷口,所以在成功修復心臟周圍血管的同時,必不可少地就把這個疤痕也給修復了……


  看著趙麗芳的反應,殷秀成嘴角勾起了一個極小的弧度,抓著趙麗芳的手往自己的疤痕上放:「一定是媳婦兒你那時候天天親它摸它才會這樣,要不再來一下?」


  趙麗芳瞪了他一眼,不過對眼前這可愛的八塊小腹肌還是有點垂涎欲滴,忍不住捏了幾把。


  殷秀成回到京城都一個月了,天天看著媳婦兒在自己眼前晃,頂多摸摸小手碰碰小嘴,但是害怕媳婦兒發現自己從開始腿就沒斷,愣是憋著不敢做壞事,整個人都快憋得自燃了。這會兒看著媳婦兒小臉微紅,眼神含羞地關愛小腹肌,肚子里的小火苗立刻衝天而起,化作了漫天火焰。


  趙麗芳被殷秀成壓在床上,非要她檢查一下他的腿恢復情況。大腿小腿都要檢查,檢查完了還要實踐——殷秀成跪在趙麗芳身後,讓她體會自己的恢復情況,叼著她的耳朵聲音暗啞地說:「組織都說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不實踐怎麼能得出準確的結論?」


  趙麗芳實踐檢查后的結論就是,她比殷秀成差遠了。她抱著殷秀成的脖子告訴他:「壞人,人家腿都軟了。」結果壞人就是壞人,不但不同情,反而更加得意地用行動證明,壞人不是誰都能當的,必須有充沛的精力和體力。


  收拾好頭髮衣服和床鋪,殷秀成打開門沒多久,段海平就來了。趙麗芳總有一種段海平已經知道他們兩個剛才幹了什麼的感覺……


  時間不早了,殷秀成現在也算是和韓將軍這一系撕破了臉,他不放心趙麗芳一個人回去,就牽著她的手送她回大院。


  從醫院走到軍區大院就是十來分鐘的路程,公交車已經停了,兩個人走在人行道的樹影里。


  殷秀成終於承認,他從開始就沒有斷腿,徐長輝對趙麗芳說的話,是他們統一好的口徑。之所以要騙人說他腿斷了,就是為了給管嘉林製造機會。


  如果殷秀成腿沒斷,管嘉林再狂妄也不會覺得他有那個本事當面槍殺殷秀成,他自己都知道,他根本近不了身就會被殷秀成制服。而且,只有殷秀成腿斷了,才有理由不住在軍區大院里,而是在防衛相對放鬆的軍區醫院中住院,才能給管嘉林提供對他下手的機會。


  要是殷秀成在軍區大院里,管嘉林怎麼也不敢動手。敢在軍區大院開槍殺人的人,絕對會被所有軍人和首長都當成共同的敵人,全體按死,家屬都會被一起厭惡針對。


  殷秀成在戰爭開始之後,才從林大新那裡接到了消息,知道了趙麗芳差點被人誣陷趕出京大的事情。當時他就對整個韓家都起了殺心。


  管嘉林和管秀容不過是兩個無能小人,他們之所以能夠一再挑釁陷害殷秀成,對付趙麗芳,不過是因為他們有韓家這個靠山。殷秀成已經把管嘉林的死罪都敲定了,結果還能被韓將軍扳回。而管秀容還敢繼續去對他媳婦兒下手,不都是因為仗著他們背後的勢力嗎?

  殷秀成不想再浪費時間跟管秀容母子來回鬥法,他想要一勞永逸,徹底扳倒他們身後的靠山。


  徐長輝也同意了他的這個提議。一則是韓家的做法確實太噁心人了,明知道殷秀成和趙麗芳是誰的人,根本就沒有把他們這一系放在眼裡;二則是把這座大山推倒,又有新的空白區域騰出來,能夠壯大己方力量。


  於是,徐長輝動用手段,把管嘉林安排在了霍如的房間里,然後稍微給霍如傳了個消息。在監獄里已經很久不能施展技巧的霍如,根本不需要什麼鼓動,就開始不動聲色地忽悠管嘉林,把本來就已經十分偏激的管嘉林煽動得更加瘋狂,滿腦子想的都是殺了殷秀成才算是人生無憾。


  管秀容住在療養院里,那邊的人手只是隨口一提,說罪犯如果被醫院鑒定精神有問題,就可以申請出外就醫,免去了在監牢里受折磨的痛苦。管秀容果然就把這個辦法放在了心裡,讓管雪竹卻求韓老爺子運作。


  殷秀成調動人手,監視著管雪竹的一舉一動,所以這些事情根本都是按照他的劇本在一步步上演。


  殷秀成的計劃是,給管嘉林製造機會,讓他闖進病房,在他持槍行兇時被抓個現行。殷秀成藏在隔壁病房裡,等著韓老爺子給管嘉林出頭——他既然已經一次次庇護管嘉林,這一次就也同樣不會看著管嘉林去死。


  但是背後交易和公然包庇,性質可是大不相同的。


  殷秀成等的就是當場抓住韓老爺子包庇管嘉林的罪狀,直接把他最後一層皮給扒乾淨,讓他的政治生命徹底終結。大樹倒了,樹上棲息的猢猻離滅亡之日也就不遠了。


  「我也沒想到,管嘉林會那麼恨我,進了病房連看都不看,直接一槍隔著被子爆頭。」殷秀成害怕趙麗芳生氣,小心地解釋。


  趙麗芳看了他一眼,這話他也說得出口?要是連這種可能都沒想過的話,那他還配叫黑狐?


  「死的是誰?」


  「就是你上次讓林大新去看的那個盲流,叫什麼冉大軍的那個。」殷秀成說,「他見了林大新就跑,結果把腿摔斷了。林大新也沒辦法不管他,只好找段海平幫忙,先把他安排在軍區醫院,自己掏腰包幫他墊付了醫療費用。」


  「他聽說我媳婦兒也是京大的,非要來纏著我聊天。我聽不慣他吹牛,就到隔壁去睡……」殷秀成摟住了趙麗芳的肩膀,「算了,不找理由了,這事兒是我的責任。他雖然討厭,但是罪不至死。我當時想找個替身,但是不敢動用官方渠道,怕留下痕迹,正好他湊過來……責任在我。」


  「回頭韓家應該會有賠償,到時候我也給他出一筆賠償費,讓他的孩子能夠在京城好好生活讀書。」


  趙麗芳看了殷秀成一眼:「我發現你們這些人,都有同樣的問題。」


  「什麼?」


  「因為握有強大的力量,具有超越法律的能力,所以失去了敬畏之心,將自己的意志當成了主宰世界的標準。」趙麗芳目光泠然,卻看得殷秀成冷汗涔涔,「如果這樣下去,你就是未來的韓將軍。」


  殷秀成在原著會成為大反派不是沒有理由的,他長期從事特殊任務,一直遊走在生死邊緣,對於法律和人性的看法和普通人大不相同,所以做事的手法就經常會戴著黑色灰色的痕迹。


  趙麗芳不希望他繼續這樣下去,所以用他現在最敵視的韓將軍做例子警醒他。如果這樣發展下去,殷秀成一天比一天位高權重,心底的野獸也遲早會衝破牢籠,成為和韓將軍一樣讓人厭惡的存在。


  這世界上一個令人扼腕的悲劇不就是,勇者打敗了惡龍,成為人人愛戴的英雄,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卻一點點變成了惡龍,讓人們期待著新的勇者出現解救他們嗎?


  殷秀成突然停下了腳步,把她緊緊抱在了懷裡:「媳婦兒,我錯了。」


  他是真的發現自己過去職業留下的後遺症了。現在他已經是一名堂堂正正的軍人,卻還是沒有徹底改掉當初特殊部隊的作風。如果這樣下去,就如媳婦兒所說的那樣,他有一天也會成為讓人們厭憎的權貴。


  這和他當初參軍時候的初衷、和他在冒死執行任務時候心底堅持的愛國之情,是背道而馳的。


  難怪那位前輩曾經說,做他們這一行的,心裡一定要有底線,否則遲早會犯下大錯。果然,只是一不小心,他就已經在危險邊緣漫步了。


  「媳婦兒,謝謝你提醒我,我一定會牢記今天這個教訓,以後再也不會犯這種錯誤。」殷秀成放開了趙麗芳,望著她的眼睛發誓。


  趙麗芳看他是真的接受了自己的勸告,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媳婦兒,碰見你真是我的幸運。一定是我上輩子做了太多好事,老天爺才會派你來陪著我,監督我,幫助我。」


  趙麗芳被各種不要錢的彩虹屁包圍轟炸了一路,本來十分鐘就能到的路程,愣是走了快四十分鐘。因為辛苦創作的殷秀成覺得,自己也應該象徵性地收點稿酬。


  殷秀成把趙麗芳送到軍區大院門口,看著她走了進去,才扭頭回醫院。事情了了,沒問題的話,就趕快辦了出院手續,回去家裡抱著媳婦兒睡多好。


  說是這麼說,但是真的辦了出院手續后,殷秀成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和趙麗芳一起去茅愛紅租住的房子那裡,把冉大軍出事的情況告訴了茅愛紅。


  因為其中內情不適合全盤托出,所以當殷秀成向茅愛紅道歉,並且拿出五百塊作為賠償時,茅愛紅完全不能接受。


  「這件事情本來就是你來幫我才會引起的,如果要分責任,我也有責任。」茅愛紅堅持不收錢,最後趙麗芳說這就當是借給她的錢,讓她們母女改善生活,讓翠翠能順利上學讀書,等到以後茅愛紅工作了再還她都可以,茅愛紅才收下了兩百塊。


  「以前借的錢還沒還,按說我不應該再要。」茅愛紅很不好意思,但是養一個孩子真的很難,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又要上學,就更難了。


  讓院子里的大嫂看孩子,一個月也要給兩塊錢。孩子吃喝穿衣,以後上學讀書,都是錢。茅愛紅家裡是京城的,可是父母在她插隊時去世,兄嫂生怕她回來分房子要遺產,根本就不願意和她有任何關係,茅愛紅正發愁呢。在生活面前,自尊心也不得不向現實讓步。


  殷秀成出去的時候,茅愛紅還偷偷跟趙麗芳說:「其實,那個畜生死了,我一點兒都不難過,甚至還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要是我有錢,還恨不得給你們一百塊來感謝你們呢。」


  她一個京城知青,怎麼會嫁給這麼一個要長相沒長相、要勤快不勤快、喜歡喝酒家暴的當地農村男人?這其中的經歷,茅愛紅都沒有辦法開口。她早在心裡無數次想要殺了這個畜生,只是覺得自己把這條命賠給他不划算,後來又有了翠翠,才不得不忍到了現在。


  冉大軍在村裡就是個二流子,家裡早就沒有了人,現在也只有和他是事實夫妻關係的茅愛紅和翠翠是他的直系親人了。所以關於他的後事,處理得十分簡單,只是通知了一下大隊就完了。


  韓家也根本沒把賠償的事兒放在眼裡,按照要求賠了五百塊錢。茅愛紅聽趙麗芳說了,那個兇手是個紈絝子弟,因為被家人慣壞了,做過不少壞事,這次事情大了嚇得自殺了。所以這樣的賠償,她根本沒有必要推辭。


  有了這兩筆錢,茅愛紅和女兒的生活壓力頓時小了很多。


  五一前夕,殷秀成參加了表彰大會,作為頭等功臣,站在一眾被表彰的指戰員之首,照片登上了報紙頭條,還上了當天的《新聞聯播》。新聞里給了殷秀成一個正面的採訪鏡頭,他在鏡頭中神情剛毅,眼神堅定:「我是一名戰士,祖國需要我的時候,什麼都不能阻擋我的腳步!」


  趙麗芳走在京大校園裡,中午的廣播里都能聽見這條新聞,聽見殷秀成用堅定勇悍的聲音,宣告著一個戰士對於祖國的熱愛和忠誠。這傢伙,真的在改變自己的形象,想要從溫和心機的特務,改成剛毅忠貞的戰士啊。


  只要殷秀成不再做那些擦邊的事情,趙麗芳也不會幹涉他對於自己未來的規劃。


  五一時候,京大校園最熱鬧的不是各種演出,而是剛剛從前線凱旋而歸的戰鬥英雄們的報告會。女大學生們揮動著花環,向著主席台上的年輕戰士們熱情歡呼,比後世很多粉絲都更加狂熱。據說那些戰士們走的時候,被很多女大學生追著送情書……


  殷秀成卻和趙麗芳坐在台下,看著那些年輕稚氣的戰士臉龐,眼神堅定,嘴角含笑。他現在就在揣摩學習這種表情和眼神,這樣才能樹立自己正面光輝的形象。媳婦兒說了,那些越線的、擦邊的事情不能做,這種技巧和手段,卻不在禁止之列對不對?

  趙麗芳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寫完了《海棠樹下的重逢》,然後又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修改,才把稿子拿給她認識的出版社編輯看。


  這位編輯是京大畢業的學長,也是《五星公社的社員們》這本書單行本的負責編輯。他看了稿子之後,立刻向上級申請,很快就得到了批准,簽訂合同準備出版。


  現在的趙麗芳是知名作家,稿酬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初出茅廬的新人能比了。這次出版社給的價格是千字18元,然後加上印數稿酬,即萬冊之下,抽取百分之八的稿酬。總共九萬八千字的書稿,一共是一千九百零伍元。


  編輯一邊給她計算,一邊跟她開玩笑:「學妹你這是沒趕上好時候,剛剛建國時,就你這水平,兩本書就能買個大院子。」


  稿酬低是之前運動留下的歷史問題,再過一兩年,國家就會出台政策,提高稿酬,那也是八十年代文學熱現象出現的一個原因。


  但是在這個時代,寫一本書拿將近兩千塊錢,也已經是很高的收入了。趙麗芳現在並不缺錢,所以對此已經比較滿足。相對於賺錢來說,寫作給她帶來的成就感更加重要。


  殷秀成的調令也下來了,他留在京城,擔任京城警備團團長,軍銜提升為大校。


  京城警備團,名義上是團級,實際上卻比一般的團級單位要高上大半級,因為他們是擔任中央首長保衛任務的精銳部隊,從成員到裝備到實力,都比普通軍隊要更加突出優秀。殷秀成以前就瞄準了這個職務,這次經過多方博弈后,終於憑藉剛剛出爐的軍功,搶到了這個位置。


  和他的春風得意相比,韓家就是一片凄風苦雨。


  管秀容受不了兒子在自己眼前飲彈自盡的打擊,精神真的出了問題。她的記憶停留在管嘉林十二歲之前,每天都覺得管嘉林就在身邊,每天自言自語地和空氣交談。


  但是過上幾天,她總有清醒的時刻,就會發瘋一樣地大叫大嚷摔東西,凄厲地呼喊著管嘉林的名字,有時候還大罵韓將軍無能,情緒非常激動。療養院的護士不得不對她採取強制措施,讓她冷靜下來。


  次數一多,療養院也委婉地跟韓將軍提議,建議他把管秀容送去專門的精神醫院或者療養院。


  韓將軍自己正承受著一系列的攻擊,他雖然沒有如殷秀成所料那樣當眾包庇管嘉林,但是他在背地裡給兩個叛國的家屬辦理精神鑒定手續,試圖造假想要藉此逃脫法律制裁,把他們送到外國享受自由的行為,還是被傳了出去。很多人說管嘉林喪心病狂,槍殺無辜病人,就是因為韓將軍一再包庇他!


  各方積怨發作,韓將軍徹底失去了權力。如果不是顧念著他當初的功績,說不定他的軍銜都要被降了。


  管雪竹還在上高中,馬上就要參加高考了,卻經歷了這樣的家庭變化,整個人都變得暴躁起來,根本沒有心思看書。


  一想起哥哥自殺的那一幕,她的心裡就痛苦萬分。


  她背著書包回到家裡,正好看見韓軒陽從樓里走出來,頓時就拉下了臉:「哼,胳膊往外拐的白眼狼,還有臉留在家裡!」


  韓軒陽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說:「請問你貴姓?」


  管雪竹吃了一驚,以前她怎麼找事,韓軒陽這個侄子都只是把她當成空氣一樣忽視過去,怎麼今天卻開始還嘴了?驚訝之後就是憤怒。她就知道,韓軒陽他們一家人都恨不得他們出事,以前還要裝好人裝清高,現在看見哥哥死了媽媽病了,爸爸也沒有精力了,他們就露出了真面目了!

  韓軒陽這句話,不就是說她姓管,根本不是韓家人,沒有資格管韓家的事兒,更沒有資格留在韓家嗎?他們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把她從韓家趕出去!真是狠毒!

  韓軒陽抬腿邁上二八自行車,感受到背後管雪竹彷彿要穿透自己身體的仇恨目光,毫不在意地騎車出了門。管雪竹恨他最好,總比去恨殷秀成安全一些。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