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男生嘴裡喊著不可能往後退了幾步,他身後的幾個男生涌了上來,看著工作人員手裡的成績單叫了起來:「語文九十八,數學九十六加二十,政治九十六,史地九十九……」就算他們沒有參加過高考,也知道高考滿分是一百分,這樣門門都距離滿分不遠的成績,應該是77級當中分數最高的一批了吧?

  「果然是抄襲作弊了吧!」一個男生興奮地喊,「一個從來沒有上過學的農村女人,怎麼可能考這麼高?」他們這些上過小學中學的,來到京大都跟不上老師的進度,一個個愁得要死,她怎麼可能考出這樣的好成績。這不就是最好的作弊證據?


  剛剛被趙麗芳的成績震驚的所有人幾乎是同時轉頭,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他。


  「幹嘛?我說的不對嗎?」男生不解地問。


  易楠抱著胳膊站在旁邊,冷笑:「你告訴我,怎麼抄出一個九十多分的成績?是不是要專門安排一個一百分在你跟前給你挑挑選選?」


  他回頭看了站在台階上的趙麗芳一眼,禁不住再次對這個女同學刮目相看。他覺得自己的成績就不錯了,可是跟人家一比,那就是渣渣。尤其是對比一下雙方所處的環境,他從小就有專門的教師輔導,人家連學校門都沒進過,這種差距就更大了。


  嘲笑聲在四周響起。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嬉皮笑臉地學著女生的口氣說:「別怪人家嘛,人家又沒參加過高考,是拿著推薦書來京大的,怎麼知道你們高考的情況嘛!」


  「可不是嘛,只要家裡有關係就能來上京大,當然不明白考出這樣的高分有多難嘛!」另一個男生跟他一唱一和,引起了周圍師生的哄堂大笑。


  易楠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起來還真是有意思呢,工農兵學員當中有多少人是走關係進來的,大家心裡都有數。現在倒是他們這些人來攻擊我們這些考試進來的大學生作弊,想想很好笑啊。」


  笑聲再次響起,遊行隊伍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圍已經站滿了人,全都是一臉看小丑的表情看著他們。那一張張嘲笑的臉,都是對他們的否定和不屑。


  趙麗芳向檔案館的工作人員道了謝,含笑看著盧月娥:「還有什麼疑問嗎?」


  盧月娥的臉色早在剛才聽見趙麗芳的成績之後就變得一片煞白,她看了潘盈一眼,潘盈卻低著頭不看她。


  「我,我,我都是被她騙了!」盧月娥一咬牙,指著潘盈,「是她說你找關係作弊,我一時糊塗,才信以為真的。」


  潘盈受驚一樣,猛地一抖,抬起眼睛看著盧月娥的時候,已經淚眼朦朧。


  「我,你……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只是說我的懷疑,就是聊天的時候提了一句,你就把所有罪名都安到了我頭上?」


  「而且還是你自己主動來找我的,我就是在未名湖邊上思念哥哥,跟哥哥說話的時候提到了趙麗芳的名字,你就主動來找我聊天……我還以為你是同情我的遭遇,來安慰我的……誰知道你竟然是來套話的……」潘盈哭得傷心極了,一雙手捂在眼睛上,指縫裡的淚水殷殷流淌,瘦弱的身體一抖一抖,幾乎喘不過氣來。


  盧月娥一時語塞。沒錯,她就是下自習的時候路過未名湖畔,習慣性地在自己每天晚上都要坐一會兒的長凳上休息了一會兒,誰知道竟然聽見有人提起了趙麗芳的名字,還說趙麗芳壞話,才引起了她的興趣。


  盧月娥有一種直覺,覺得這個哭著的女生能給自己帶來驚喜,果然,她只是安慰了潘盈幾句,潘盈就把趙麗芳的那些醜事全都說了出來,讓盧月娥大喜過望。


  看著潘盈哭得全身顫抖,幾個男生心疼得不得了,紛紛上前勸說安慰,更對盧月娥怒目而視:「明明是你歪曲了潘盈的話,捏造事實誣陷趙麗芳,現在真相暴露了,你還想拉潘盈下水!」


  「潘盈就是懷疑一下,趙麗芳情況特殊,她有這種懷疑是人之常情,可是她沒讓你寫大字報啊!」


  「就是!不管怎麼說,潘盈和趙麗芳有恩怨,對趙麗芳有意見,在背後發發牢騷是正常的,可是你跟趙麗芳是一個宿舍的,有什麼問題你為什麼不當面質問她,非要用大字報的形式把整個學校的師生全都驚動了?你就是對趙麗芳有意見,想要讓她身敗名裂,所以利用了潘盈的話,現在你醜陋的面目全都暴露了,卻又想把這些責任都推到潘盈身上!你真是太惡毒了!」


  盧月娥被幾個男生瞪著眼睛痛罵,卻不知道怎麼反駁,再看看潘盈,只是不停哭泣。她的心裡一片冰涼,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趙麗芳看了一會兒狗咬狗,這才走過來,面對著下方眼神複雜的眾人,笑微微地說:「第一條沒問題了吧?還有人有疑問嗎?」


  旁邊有個男生大叫:「有!」他從人群里擠出來,「趙麗芳同學,你開不開高考輔導班?我家裡還有妹妹要參加高考!」


  下方再次爆發哄堂大笑,趙麗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一邊笑一邊對著那個男生搖頭:「對不起了同學,我沒有時間,謝謝你對我的認同。」


  趙麗芳回頭看了看安老師:「安老師,您要不要來說兩句?」


  安老師沉著臉走了過來:「我是歷史系輔導員安海明,盧月娥同學在大字報上說,我給了趙麗芳同學入黨資格,是因為趙麗芳同學巴結我,給了我好處。」


  「今天,我在這裡以我二十三年的黨齡發誓,我安海明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徇私舞弊、假公濟私的事情,更從來沒有收過任何人的賄賂和好處。」


  他環視四周:「我想,很多同學應該對三月份《RM日報》上刊登的趙麗芳同學的高考作文還有印象。她既是省級優秀軍屬,又是歷史系入學成績最高的同學。作為學習委員,趙麗芳同學平時在班級里和同學友愛互助,在班級工作和學業上都表現優秀。我本來就覺得她是一個好苗子,看了她的那篇優秀作文之後,更堅定了發展她入黨的念頭。」


  「所以我跟趙麗芳同學進行了談話,發現她對黨對祖國充滿了熱愛,所以才讓她去寫申請書。」


  「現在各位師生都在這裡,覺得我的這個決定不正確不合理的,請舉手向我提問。」


  就連鬧得最歡的工農兵學員都安靜了下來,安老師的話和之前檔案館的工作人員展示的那些證據一樣,無可辯駁。其實,就憑著趙麗芳的高考成績,一入學就被發展成積極分子都已經足夠了。


  前兩個問題都澄清完畢,趙麗芳捏著自己的下巴站在台上:「第三條,說我資產階級貴小姐做派,天天換衣服,吃飯買兩個菜——嘖嘖,這個攻擊點就有點奇怪了,畢竟我愛人一個月一百多塊錢工資,都在我手裡,我想買件衣服、買兩個菜吃,應該不會很過分才對。」


  她轉過頭看盧月娥:「你把這樣的話都寫在大字報上了,估計這才是你憎恨我的直接原因吧?在你心裡,這可能才是我最讓你討厭的地方,所以你忍不住要把這一條寫上去。」


  盧月娥面色慘白,眼神卻黑沉沉的,緊緊盯著在眾人面前如同這個春天一樣明媚燦爛的趙麗芳,像是九幽惡鬼一樣。


  她已經看明白了,校長、部隊和公安都站在趙麗芳這一邊,她今天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了。趙麗芳這麼從容,心裡一定有把握,會把她在大字報上所有列出的罪名一一洗清。而她盧月娥,就會從一個敢於戰鬥的勇士,變成嫉妒自私的小人。


  她會被怎麼處分呢?記過?開除?她從西北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才回到京城,現在卻要全部化為烏有?


  盧月娥心中矛盾無比,各種念頭交織衝突,讓她的臉色變幻不定。


  就在這個時侯,趙麗芳笑吟吟的臉映入她眼中,盧月娥心底的嫉妒再也無法掩飾,她握緊了雙拳,用力弓著背對趙麗芳喊:「你有錢,你奢侈,不就是資產階級作風?人家曹曉燕條件那麼差,你怎麼不照顧照顧她?」


  易楠臉上露出了一絲冷意。


  本來沉著臉在關注事態發展的曹曉燕沒防備盧月娥會突然提到自己,非常憤怒:「盧月娥,你不要拉我好不好?我窮,我長相平凡,但我清白光明,堂堂正正!」


  曹曉燕跳到盧月娥面前,氣得要命:「趙麗芳有錢是她的錯嗎?她愛人當兵賣命掙來的錢,不偷不搶,她想買衣服就買衣服,想買幾個菜就買幾個菜,關你什麼事兒!你想要你去掙,掙不到就好好學習,工作以後拿了工資自己想怎麼花就怎麼花!你腦子有毛病吧,你就為這個嫉妒人家,還牽扯我!」


  「再說了,你怎麼知道趙麗芳平時沒有照顧我?就像她借錢給你不會跟宿舍的人提起一樣,她幫我的事情也從來不會說!」


  「我真是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為什麼還有你這樣的人!」要不是這麼多人看著,曹曉燕都想揍盧月娥一通。


  一個女生從人群中鑽了出來:「誰說趙老師資產階級作風了?趙老師對待我們無產階級同志的熱情就像是這個春天一樣溫暖!」


  女生身後,一個男生也跟了出來,他穿著一身沒有領章的軍裝,對著趙麗芳非常認真地叫了一聲「趙老師」。趙麗芳認出了這兩個人,這是當初在軍區大院里經常到她家看書的一對情侶。


  「誰說趙老師有資產階級作風了?」女生一臉怒色,走到盧月娥面前指著她鼻子罵,「你是誰呀?你有什麼資格這麼指責趙老師?你知不知道趙老師在軍區大院里幫了多少準備高考的人?我們跟趙老師素不相識,聽說趙老師家裡有不少複習的書籍,厚著臉皮上門求教,趙老師就非常熱情地接待我們,讓我們留在她家看書,有問題都是趙老師給我們講解!這樣品德高尚的軍屬同志,你憑什麼污衊她是資產階級作風?」


  男生也跟著說:「那些天去趙老師家複習求教的考生最少也有幾十個,每天都最少有十個陌生人坐在趙老師家的客廳里,喝著趙老師家的熱水,看著趙老師家的複習資料,有問題還能由趙老師幫你解答指導。這種待遇,你們這些應屆生可能不當回事,但是對於我們這些已經放下書本好幾年的往屆生來說,有多麼可貴,你們知道嗎?」


  「我們就是來京大找同學,結果卻發現你們這些瞎了眼黑了心的東西,在這裡誣陷趙老師!你們算是什麼東西?到底是誰憑著關係用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進了京大,大家心裡都清楚!」女生轉過身指著那些遊行學生罵。


  被罵的工農兵學員有人還口,女生厲聲喝了起來:「再敢在這裡跟我扯,信不信明天我就帶著軍區大院里所有去趙老師家複習過的兄弟們,把你們嘴巴都打腫!」


  男生被自己女朋友的霸氣弄得哭笑不得,拽著她的袖子示意她收斂一點,這裡是京大,不是她橫著走的軍區大院。


  趙麗芳沒想到自己當初的無心之舉,居然還有這樣的回報,臉色也是非常精彩。


  她對這對情侶舉了舉手打了個招呼,然後轉過頭來對著周圍的師生大聲說:「咱們黨和領袖建立新中國,結束舊社會,目標就是讓所有無產階級人民群眾都過上富足美滿的生活。我從一個三代貧農家庭出身的農村女性,到現在能夠過上這樣的生活,足以證明黨和領袖的偉大目標已經實現了很大一部分。」


  「我想,隨著四人幫的粉碎,國家的一切都會走上正軌,在我們中國的領土上,還會有越來越多的無產階級人民跑步進入現代化,過上物質極大豐富的日子。到時候,應該就不會有人在僅僅因為物質條件改善而被指責有資產階級嫌疑了。而我們京大的學子,必然會是實現這個偉大目標過程中的時代弄潮兒,那些坐在黑暗中嫉妒或指責別人的人,畢竟只是京大學子中的極少數。」


  她幽默從容的語氣先是引起了圍觀師生們的輕笑,然後不知道誰第一個鼓掌,周圍響起了雷鳴一般的掌聲。


  是的,趙麗芳的話說到了很多人的心裡。他們是京大的學子,是這個時代最精英的人群,他們心中都有著崇高的理想和自我期許。他們有著為這個國家貢獻所有的決心,有著將這個國家變得越來越好的自信,那些蠅營狗苟的小人,是他們最不屑的!

  只是這段話,趙麗芳和盧月娥、潘盈以及那些工農兵學員的心胸、格局、高度就完全拉開了距離,讓很多人對她產生了極大的好感。


  吳校長的臉色也好看了很多,這才是京大學子應該擁有的格局氣度。被人污衊被人圍攻不怒不懼,從容自信,胸中懷著天下家國,對那些鬼蜮伎倆根本不放在心上,看來他當初特別批准錄取這個高齡考生,沒有做錯。


  「咱們中國的一個傳統,攻擊一個女人,只要說她有作風問題,基本上這個女人就毀了一半。尤其如果是一個漂亮女人,那就更加沒什麼機會辯白翻身了。」趙麗芳等周圍平靜下來,才淡然一笑,提起了一個新的話題,「所以在大字報上列上一條我的作風問題,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吧。」


  能夠領悟她話語中感慨和調侃的人都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喇叭聲響起,一輛軍車緩緩從人群中讓開的通道中行駛過來,停在了行政樓下另一輛軍車旁邊。


  車輛一停穩,一個個穿著軍裝的士兵就從車廂尾部跳了下來,飛快地向著四周散去,將所有人都圍了起來。


  人群開始輕微騷動起來。


  從駕駛室中下來的人,讓趙麗芳都有點驚訝,徐長輝竟然親自來了?

  徐長輝板著臉向前走,雖然沒有軍銜無法分辨他的身份,但是只看他身後跟著的兩名警衛員和他身上的氣勢,也都能看出他來頭不一般。


  崔立軍連忙上前敬禮:「首長好!」


  吳校長的眉毛跳了跳,能夠被這位特殊部門部隊幹部稱為首長的,級別想必更高了。徐長輝上前和吳校長握了握手:「吳校長你好,我是徐長輝,小趙是我們的軍屬,今天讓您費心了。」


  吳校長嘆了口氣:「慚愧慚愧。」


  四人幫雖然粉碎了,但是大運動風氣猶存,動輒大字報和遊行的習慣到現在都還沒有消失,堂堂京大校園被這些人攪得烏煙瘴氣,現在連部隊的高官都插手進來,自己卻沒有正當理由拒絕人家干涉,實在是大失顏面。


  更重要的是,這種風氣必須狠狠治理,嚴格剎住!否則京大校園就不能成為學子們專註求學、建功立言的聖地凈土了。所以,軍隊這次插手,吳校長也不準備阻止。


  趙麗芳站在一邊,等徐長輝跟吳校長說完話,才上前打招呼:「怎麼把您給驚動了?」


  徐長輝如今已經是特殊部隊的負責人,可謂位高權重,趙麗芳沒想到自己這種小事,居然會讓他親自出面。


  「秀成在邊境保家衛國,我怎麼能讓他的家人在後方被人陷害欺凌?」徐長輝板起臉一臉不苟言笑的時候,派頭和氣勢都讓人望而生畏。


  他跟趙麗芳說了一句話,目光就落到了面前「趙麗芳滾出京大」的白色條幅上,冷笑起來:「把他給我請過來。」徐長輝所說的「他」就是那個一直站在遊行隊伍最前方、被檔案室工作人員把趙麗芳成績單杵到臉上的男生。


  徐長輝話音剛落,兩個士兵就大步上前,直接架著這個男生的胳膊把他拽到了徐長輝面前。男生面色驚惶,結結巴巴地喊:「幹什麼?你們幹什麼?部隊就了不起了?就能隨便在京大校園裡抓京大學員了嗎?」


  徐長輝看著他,笑容猙獰如同一頭猛獸慾擇人而噬:「好,到現在還想挑撥軍隊和京大學生的關係,其心可誅!」


  遊行隊伍里有人不滿地喊了起來:「強權無法掩蓋真相!」


  「軍隊是人民的軍隊,不是個別人發泄私慾的工具!」


  徐長輝抬起眼掃了過去,剛剛有些波動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


  「高林寶,你做的事情以為沒有人知道嗎?」徐長輝雙手背負在身後,雙目如同鷹隼一樣盯緊了這個男生,「你告訴我,為什麼昨天晚上自己一個人偷偷去買了一條新床單?」


  高林寶梗著脖子:「我買新床單也輪到你們管了嗎?」


  「如果正好今天你把舊床單撕了寫遊行標語攻擊軍屬,又裝作一切都是臨時義憤而發生的話,那就歸我們管。」徐長輝的話有些繞口,高林寶自己心中有鬼,當時就變了臉色,下面的師生們有的明白了,有的還在思考。


  「所以,我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懷疑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是某一小撮反革命分子在背後策劃的惡性事件,目的就是通過攻擊趙麗芳同學,攻擊抹黑軍隊的形象,破壞軍民之間的魚水情。」徐長輝冷冷地俯視著已經站不穩的高林寶,「而你,就是那一小撮反革命分子之一。」


  下面很多人已經醒悟過來,這位首長是說,高林寶在昨天晚上就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早就準備把自己的床單拿出來寫標語,又怕沒有床單使用,才會偷偷地一個人跑去買了新床單備用!那麼他們這些想要通過這種方式為潘盈討回公道的人,不就是被人利用了嗎?那麼,潘盈是真的清白無辜的嗎?幾乎在同時,無數道審視的目光都看向了人群前方一臉淚痕的潘盈。


  「把他帶回去。」徐長輝一揮手,兩個士兵架著已經癱軟下去的高林寶就向著軍車走去。


  高林寶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大叫起來:「不,不是我,是潘盈跟我說的!她說今天會有人來抓她,她跟趙麗芳有仇,那些人都是趙麗芳找來的,她如果被抓走就再也出不來了。她說你們勢力大,我一個人根本救不了她,我才想出了鼓—動大家遊行的辦法……」


  這次,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潘盈身上。這個看起來嬌弱可憐的女生,在昨天就已經知道了這一切?那個時候,大字報還沒貼,公安和軍人也沒出現,她就什麼都知道了!這說明什麼?說明這一切她早就知情,很可能她才是那個真正的策劃者!

  盧月娥想明白了,頓時有了精神,直接撲到潘盈面前,揪著她的頭髮就往她臉上撓:「你這個賤人!臭破鞋!剛才還說我去套你的話!根本就是你早就設下的圈套!」


  她想通了之前潘盈說話的漏洞:「我每天晚上自習結束都會在湖邊那個長椅上坐一會兒,你早就發現了,所以故意在附近的湖邊裝哭,說趙麗芳的壞話,就是給我聽的!我真傻,竟然就這麼上了你的當,跑過去安慰你,想知道更多趙麗芳的醜事,結果就中了你的圈套!」


  盧月娥越想越氣,下手簡直是拚命一樣瘋狂。潘盈捂著臉不讓她抓到自己臉上,拚命後退,一直護著她的幾個男生被這一連串消息炸得昏頭昏腦,還是下意識地上前攔住了盧月娥。


  潘盈躲在一個男生背後,狠狠地瞪了盧月娥一眼:「你裝什麼無辜?我讓你來問我了?我拽著你的腿把你拉過來的嗎?我就是隨便一說,你就像發現了寶貝一樣,興奮得不得了,根本連是真是假都沒有問過!我都說了,我是在發牢騷,我只是說那些我在南和縣城聽說的故事,我怎麼知道你會幹這些?」


  下方的人越來越多,看著潘盈一反常態的兇悍模樣,和到現在仍舊堅持自己無辜的醜態,不少人都發出了倒彩聲。這真是要把廣大京大師生都當傻子玩弄啊。


  潘盈一個瑟縮,閉上了嘴巴。


  盧月娥抓到了一個翻身為自己脫責的機會,怎麼會輕易放手?她跳著腳指著潘盈罵:「你還說人家趙麗芳作風有問題,你怎麼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你瞅瞅你那妖里妖氣的樣子,一個人吊著好幾個男生,有什麼事情就讓男生出頭,自己躲在後面!」


  「你這工農兵學員多半也是賣身勾搭你們革委會領導拿到的吧!」


  「你對人家趙麗芳恨成那個樣子,說不定就是想要勾搭人家男人,人家男人看不上你個又丑又騷的賤貨,你才會想要報復,到現在都不肯放棄!」


  潘盈簡直是恨死了這個盧月娥,恨不得上前去撕了她的嘴,可是現在當著這麼多師生的面,她只能捂著臉嗚嗚哭泣:「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我沒有,我沒有!」


  她真是後悔,不應該找高林寶辦這件事。原以為高林寶是她的追求者中最機靈最堅定的一個,比其他人更有能力和膽量把這次遊行搞起來,所以昨天晚上才花了半晚上的時間在他身上,還讓他佔了不少便宜,才誘導他想出了這個利用集體力量對抗絕對會到來的軍隊和公安的辦法。


  誰知道這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居然會想起來偷偷去買一條新床單備用,就是這麼一個小細節,把她所有的籌劃都給破壞了,直接把她暴露在了大家面前。潘盈真是想罵粗話了。


  徐長輝注視著那個白色條幅,舉著條幅兩端的學生互相看了看,把條幅放下卷了起來,頭都要低到衣服里去了。如果潘盈早就知道這一切,包括盧月娥會寫大字報,軍隊和公安會來人找她調查,所以有意策劃這次遊行,那他們就都是被潘盈和高林寶愚弄的傻瓜。


  原本全身充滿力量的正義之師,瞬間變得垂頭喪氣沒臉見人,以後走在校園裡,笑話他們的人會更多,而他們再也抬不起頭了。


  沒有參加這次遊行的很多工農兵女學員都露出了嘲諷的表情,大概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截然相反的吧?潘盈在班上女生緣很差,十個女生有八個討厭她,這也成了她在男生那邊博取憐惜的一個例證。


  潘盈不停地後退,直到撞到了人,一扭頭,才發現兩個士兵正筆直地站在她身後,冷冷地看著她。


  徐長輝等大家的喧鬧聲小下來,才再次開口:「我聽說,有人散布謠言,說趙麗芳同志在老家作風不正,還居然有人相信。我覺得非常荒謬。就算是普通人,聽說了趙麗芳同志被評為H省優秀軍屬的時候,也會知道這種作風不正的說法絕對是不可信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組織的調查也是不容蒙蔽的,能夠被評為優秀軍屬,趙麗芳同志的行為和品德,就已經有了非常充分的證明。」


  「還有人說,趙麗芳同志在南和縣城曾經因為男女關係問題被綁架,這更是用心不良,也更加深了我對這次策劃者是反動分子的懷疑。因為趙麗芳同志在五六二電廠工作期間,不止一次和想要破壞五六二電廠的敵特分子作鬥爭,更因為她的愛人就是負責保衛五六二電廠安全的刑偵隊長,所以敵特分子為了報復,綁架了趙麗芳同志。而趙麗芳同志勇敢地和他們鬥爭到底,最後配合當地公安,將所有敵特分子一網打盡。」


  「為此,五六二電廠和人民公安,都曾經頒發獎狀和獎勵,表彰趙麗芳同志這種勇於鬥爭、保衛集體財產的精神。」


  「現在居然有人將這個案子重新提起,並且歪曲事實,污衊趙麗芳同志及其愛人這一對人民勇士,將敵我鬥爭扭曲成男女關係爭風吃醋,其目的就是為敵特提供脫罪的理由,讓他們逃脫社會主義的鐵拳!」


  下方的人群頓時嘩然,原來這件事情看起來針對的是趙麗芳,真正目的卻是營救被趙麗芳愛人抓捕的敵特分子嗎?那麼潘盈和盧月娥這些人,會不會也是被敵特收買,或者本身就是敵特?

  這下大家看著潘盈這些人的眼神就都變了。建國之後的幾十年中,敵特在我國大地上進行了大量破壞行動,造成了嚴重的人民人身和財產損失,這是敵我之間的外部矛盾,性質和人民內部矛盾截然不同!

  潘盈當然也明白徐長輝這些話的含義,更明白如果被定性為敵特分子或者反動分子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


  她急忙衝上去:「首長,我怎麼可能是敵特同黨?我哥哥潘盛是為國犧牲的烈士!我是烈士家屬,我對敵特恨之入骨,我絕對不可能和他們有任何關係!」


  徐長輝看著被兩名戰士抓著胳膊往後拖去的潘盈,冷冷勾起嘴角:「潘盛?我當然知道。」


  潘盈大喜:「首長你也知道我哥哥?那你就應該知道,我跟哥哥的感情最好,哥哥在的時候最疼我了,他犧牲在戰場上,我恨不得把殺害他的敵人全都殺光,為哥哥報仇……」潘盈說到傷心的地方,淚水再次流淌出來,「我心心念念都是要為哥哥報仇,怎麼可能和敵特有關係?」


  聽著潘盈一句句要為哥哥報仇的話,徐長輝臉上的表情有些詭異:「潘盈,原本這件事情我是不願意公開的,但是你既然仗著自己烈士家屬的身份,在這裡攪風攪雨,煽風點火,那我也只好經過組織同意,把原本應該封存的某些機密公布出來了。」


  殷秀成回來之後,只把潘盛背叛暗殺他的事情告訴了徐長輝一個人。一方面是因為收買潘盛的人是管嘉林,那個時候管嘉林正是軍中紅人,背靠著大運動中崛起的某些將領,為所欲為。殷秀成根本沒有他收買潘盛暗殺自己的證據,就算是捅出來也只能不了了之。另一方面也是想到潘盛家中老的老小的小,一旦潘盛是叛徒的事情被揭穿,本來就十分貧困的潘家恐怕就要承受滅頂打擊。


  只是以前答應潘盛照顧潘盈的事情,殷秀成是做不到了。


  但是徐長輝和殷秀成都是老情報,深知證據的重要性。殷秀成落水時,還以僅存的理智和精力,把射到岸邊泥土中的子彈抓在了手中,醒來時都在手中握得緊緊的不曾放開。


  他們每個人的槍支情況都在部隊有登記記錄。槍支外表相同,但是內部微觀尺寸都有差別,這種差別是完全隨機的。子彈從槍管射出的過程中,和槍管內部發生摩擦,產生的痕迹也就是獨一無二的。檢查子彈上的彈道痕迹,就能鑒別出它是從那支槍中發射出來的。


  有這個子彈,最少能夠證明潘盛從背後射了殷秀成一槍。


  等到時機成熟了,再把管嘉林扳下來。這是兩個人的想法。


  如今管嘉林已經失勢,潘盈卻還仗著烈士家屬的身份,動輒在外宣稱殷秀成背信負義,甚至還以此為理由來攻擊趙麗芳,那麼這個塵封已久的秘密,也是揭開的時候了。


  潘盈彷彿預感到了什麼,倉皇後退起來:「不要說,不要說!」


  在她驚恐的目光中,徐長輝從身邊警衛員手中接過一個檔案袋:「這是關於你哥哥的記錄。在1971年8月的一次機密行動中,潘盛受人指使,在與敵人戰鬥的關鍵時刻,從背後向我軍優秀戰士殷秀成射擊,一槍幾乎命中心臟,致使殷秀成落水昏迷,瀕臨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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