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簡單目標
戰鬥結束並不意味著所有的工作也都完結,己方的戰損清點是尤其重要的。人員傷亡和武器裝備損耗檢查不做好的話下一次戰鬥到來時就會變成他們被敵方打個出其不意。
絕大多數過著和刀劍相伴生活的人死前想法都是“這怎麽可能”和“為什麽會是我”。
隻要有基礎的判斷能力不陷入劣勢極大的戰鬥之中,大部分時候水平相當的對手之間勝負也通常是五五開。
當所有條件都對等或者相近時,決定生死的就變成了那些他們認為是小問題所以忽略過去的東西。
例如之前戰鬥中被擊中了小臂,隻是淤青、隻是時而會產生抽搐影響大拇指發力進而使得握劍鬆弛又因為男子氣概而拒絕治療的“微不足道的傷”。
又例如胸甲肩帶的鉚釘鬆動皮帶有脫離跡象但“勉強可用”,或是晃晃蕩蕩的武器護手,開裂但沒有壞掉的盾牌、因為生鏽而可能會卡住活動角度的手甲臂甲。
不重要的小問題、小瑕疵最終在緊要關頭成為了那勝負天平上填上去的一塊微不足道的砝碼,而隻是這麽一丁點的輕微差距就演變成了生死之別。
由經驗、技術、體格和裝備帶來的壓倒性戰鬥能力引發的一邊倒單方麵碾壓的戰局,實際上並非絕大多數時候的真相。
對手不傻,人數是否占據優勢從事這類行業的人多數都是有一個基本認知的。
三打一四打一還輸那是技不如人,但一對一體格相當技術相當裝備相當時,細節是否到位有時候就成為了勝敗關鍵。
——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清算的結果是減員1,輕傷7。
傷者全是鬼族,因為她們承擔了風險最大的工作。而盡管傷口大多是一些劃傷以及少數箭矢紮進盔甲薄弱處之類的造成的皮肉傷,並且鬼族身體素質遠超凡人,也仍舊不是能忽略掉的。
至於減員1,則是在戰鬥結束之後看著血腥又肮髒的戰場和死不瞑目的曾經的同伴終於驚醒過來的阿誠,找了個借口就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沒有榮耀也沒有大義,隻有冷冰冰的死亡。像是被拆解的工具一樣四分五裂的人體毫無價值支離破碎地躺在泥濘冰冷的地麵上。
從因為戰鬥而變得雜亂的馬車中翻找出所需藥材後,櫻和部分巫女開始為受傷的鬼族進行傷口處理。戰鬥人員中體能保存得較好的武士們則拿著大弓在滑坡的斷崖高處守望,防備後續的步兵部隊出現。
兩名足輕負責整理馬匹把這些直轄州武士戰馬的馬鞍扒下來再把己方的馬車牽引杆套上去,為裏加爾馬量身定做的牽引杆套上去因為體格更小的緣故有些不適合,因此他們還得做各種細微調整。
馬車車廂木板上深深紮進去的箭矢被一根根地搖晃著拔下,那些實在拔不出來的就用腰刀砍斷隻留下一個箭頭。
和人的大弓重箭威力十足,不少箭頭實際上都貫穿了厚實的木板在內側露了個尖。車廂內的人點著燈籠用錘子把它們往外砸,以免在內部活動時被這些鋒利的金屬劃傷。
傾盆大雨在把地麵上的屍體都衝刷成了慘白之中透著些許紫色的模樣再也滲不出一絲鮮血過後逐步轉小,最後徹底停下。
天空仍舊沒有放晴,雨停過後水汽充盈導致能見度並不理想。整片天空都透著一股和賢者雙眸相似的灰藍色——霧蒙蒙的,看不到一朵雲。
他們贏了,作為勝者的權力迅速搜刮起了所有戰場上可得的戰利品。
武器,盔甲,馬匹,甚至是金錢與飾品。
這種有如強盜一般的行為放在過去恐怕會讓青田家一行覺得有悖武士教義而斷然拒絕,然而在這漫長的旅途反複的戰鬥和逃亡之下他們內心也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樣。
如同這些高喊著榮耀卻死狀淒慘的直轄州武士一樣,他們損失的那些同伴也再不會歸來。
可歸去的家鄉已經不複存在,青知已經淪陷,並且除了他們自己以外恐怕無人知曉無人在乎。
那些曾滿口義正辭嚴的同伴卻在情況不妙時毫不猶豫行背叛之實,不光如此甚至還要留下自我辯解的語言強調自己行為的正確性。
武士的榮譽到底是一種什麽東西,不論犯下了什麽過錯隻要能夠憑一張嘴皮子把事情圓回來就可以了嗎?
還是要緊抱著規矩不放,一板一眼絕不變通呢。
他們已經搞不懂了。
向新京獻忠,背負著送信的使命。
這是支撐他們走下去的光榮大義,但它隨著時間流逝逐漸變得飄渺不可捉摸。
他們的榮譽、忠誠、信條,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如此渺小如此容易被人忽略。
勝利沒有帶來滿足感。這些人是直轄州的武士,他們本不該是敵人。領主在想些什麽,給他們灌了什麽迷魂湯?
為什麽遠在藩地的青田家向著新京獻忠而這些作為直轄州武士享受著最為尊貴待遇的人反而要造反。
迷惘的情緒無聲地彌漫在隊伍中的和人之間。
人總是會向往能有一番成就的,而對於遵循古老武士教義的青田家一行而言,成就的定義無非是在一戰成名或者得到主公的賞賜。
與其它大多數和人武士一樣,他們也曾認為即便身死隻要是為了某種更偉大的事業而死,那麽就比苟活下去更有價值。
但現實總是複雜而多變的,光榮而美麗的死亡就像其它許多事一樣總是求而不得的。
就像那支最後毅然決然發起衝鋒卻還沒夠得著他們就被泥石流吞沒的直轄州武士一樣,大部分時候你理想中光榮而美麗的戰死並不會到來。
你隻會死,而且死得毫無價值。
大義,榮耀,偉大的事物。
這些太過宏大的概念,往往難以被具體定義和察覺。
視乎立場不同和內心觀念的改變它們也總會誕生出不一樣的解釋。
總是在等待著宏大的機會到來再行動的人,或許直到死亡都等不來那個所謂的契機。
步兵部隊沒有出現在視野中,幾百人規模的足輕調動起來本就花費時間,而作為監督鞭策手下行進的武士們強行軍先行追擊了,在惡劣天氣和地形下恐怕他們行軍效率隻會更低。
像阿誠那樣的直轄州足輕不會是個例。
他們離戰爭太遠了。
遠到可以在敵人近在咫尺時都玩忽職守,遠到可以相信戰鬥是充滿榮譽的,而也正因此在麵見了淒慘的死亡之後會慌忙地逃走。
“這個不能用了,這個留著。火藥檢查一下。”雨停風停,安靜地打掃著戰場的場景中賢者平穩的語調鶴立雞群。
青田家的武士們看向了他,處理完手頭事務的大巫女也看向了他。
身體力行地,這個男人展現出了一種不同於他們過往信仰的生存哲學。
人生或許不必一直緊抱著大義榮譽和偉大的目標。
亨利作出的很多選擇總是現實而又簡單的,簡單到立刻就可以行動起來,簡單到立刻就可以完成。
可他們都隱隱約約明白他有更大的規劃,他身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就像是道路的中心,隻要看著他的一言一行似乎就能發現許多未曾設想過的前進方向。
一點一滴,活在當下,卻也為未來做好準備。
水流會匯聚成小溪、小溪會匯聚成河流、河流會奔湧而下最終融入大海。
贏得一場戰鬥,活下去。
整理好行頭繼續前進,一餐一宿都去認真應對。
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要去想,無法解決的事情就先放下不必自尋煩惱。
活下來,並且為下一次的存活做好準備。
這是一個明確而簡單的目標,眼下就先竭盡全力去做好它。
新京也好藩地也罷,那些痛苦的糾結先放一邊。隻要活下去隻要繼續走下去,遲早有一天能得出答案能解決問題。
明明並未有言語溝通,但隻是看著那個男人毫無迷惘的行動,他們便感到了安心,像是心頭的陰霾也消散了一般。
冷靜下來品味的戰果算是相當輝煌的。
首先便是統計下來除了死亡的和逃離的一共有37匹新月洲戰馬。充足的箭矢補充和備用的弓讓一部分研習過射擊的巫女也擁有了遠程射擊的能力,而繳獲的各種刀劍也使得他們幾乎是人手一把武器。
除了短矛未能得到補充以外,其它兵器的數量都比開戰前有所增長——盡管其中許多都需要後續的檢查和修複,但眼下不宜在此停留過長時間所以簡單閱覽一遍就被收到了小號馬車之中。
餘下破損變形的盔甲他們隻剝下來保存較為完好的部分,一些不完整的被拿來準備之後可以釘在車廂木板和咖萊瓦的大盾上進行補強,而體型相稱又較完善的那些則用來裝備原本沒有防護的人員。
但此行的最大收獲,恐怕還是那一門對於普通人而言沉重不已的裏加爾製手炮。
新技術製作的物品傳播速度如此之快超乎想象,火器在戰場上大放光芒的那場戰爭賢者幾人是親身經曆的,但就連他也未曾想到它會以如此快的速度傳播到大洋彼岸。
這一切再度證明藩地軍發起的叛亂並非一時間的心血來潮,而是有漫長而充足的準備。
足以貫穿鬼族戰士厚重護甲的武器真貌就連兩次與其交鋒的照月和大巫女一行也是初次知曉,龐大而沉重的武器甚至需要三人配合才能夠使用,但拿在鬼族的手裏卻像和諧得像是為此而生。
“嗯,或許應該訓練一下。”賢者打量著這門沉重的手炮,對於他而言使用這種武器的經驗也是不存在的,但觸類旁通他仍舊可以大致明白它的運作原理。
大抵是南境城邦聯盟出身的這些傭兵帶了三支牛角筒的火藥和成套的灌裝藥筒與鑄造鉛丸和清理殘渣的工具以及備用的火繩,這些東西全都放在一個木製箱子裏掛在一匹新月洲戰馬的身上。
是的,這一行三人也有自己的專屬馬匹。並非武士的他們本來是不允許騎馬的,看來這些直轄州武士也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麽不知變通。
這對他們而言算不上一個好消息。
除此之外他們護身用的三把花式護手劍與匕首還有兩麵小盾牌、兩把鋼臂弩和備用的弩箭也成為了一行人的戰利品。
馬匹不能照單全收,因為盡管它們能提供更強的機動能力但也會消耗更多的補給。
替換了拉車的部分,再額外加多幾匹讓幾名武士也都騎上。花了數個小時的時間大致梳理打掃戰場取得了所需的物資過後,他們再度開始在泥濘的道路之中緩慢前行。
收獲頗豐,盡管其中許多都還要進行後續的勞作,但那些都是後話了。
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離開這個地方,找塊隱蔽的營地升起篝火烤幹衣物鞋襪。
再好好地吃上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