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脆弱不堪的平衡
相對無事發生步入10月後,劍拔弩張的新月洲大陸竟迎來了一場短暫的和平。
自北往南狹長的陸地地形導致新京終於反應過來調集的初步支援部隊一直到10月中旬才到達平州附近,而這支3萬人的軍隊到達的當天,自稱藩地使者之人便送來了一份冗長至極充滿和人風格措辭的書卷。
除卻那些多餘的辭藻,書卷的重點僅有藩地軍如今已有15萬人規模,以及要求他們送往新京,讓皇室特使前來進行和談這兩點。
緊急調動的援軍率領者不過是地區長官,這樣的角色是不配和哪怕貶為藩王仍是神嗣的藩地軍最高領導者麵對麵交談的。
一襲黑衣的來客似乎早就掌握了他們的動向,而這一卷書信的內容更是讓新京援軍高層的人手足無措。
和平已經持續了太長的時間,小規模的剿匪和治安戰或許可以磨練出一些戰鬥的信心,可是正規軍打匪徒從來都是數量和裝備優勢就足以正麵平推的。
像這樣硬碰硬的戰鬥,尤其是前線傳來的消息藩地軍方麵簡直勢如破竹,實際上這支援軍。
都是些不得不硬著頭皮接下來沒什麽背景的可憐人率領的。
對於平州以及附近領地而言這是一支浩浩蕩蕩期盼已久的王師,但哪怕在這種危急關頭政治鬥爭卻也仍舊沒有停息。新京內部的幾大華族勢力趁機想消磨對方所以指揮者和率領的軍隊都是幾經推脫,最終實際上派出的軍隊裏有近8成是訓練時間不足一周的農民。
當征召者下鄉告訴他們足輕名額有空缺時這些人還以為終於找到了鐵飯碗能管飽搶破了頭想加入,但僅僅一周的訓練之後他們便強行軍北上。
一周前還是農民的新進足輕們許多連盔甲穿戴都不懂得,陣鐵笠歪斜而胴甲也經常沒有係緊,走路的時候沒幾步就要提拉一下,有的人甚至因為甲胄不合身的緣故壓著自己的鎖骨一天行軍下來到了晚上就一直哭嚎喊痛。
平州的州牧據說興高采烈提早離開前去迎接,而在見到這支軍隊的一瞬間哪怕是不惑之年城府頗深的州牧臉色也不由得變得陰沉了。
不想犧牲更訓練有素的足輕、武士、以及更有能耐的指揮官。
新京的華族們到底知不知道事態有多嚴峻?
到這種關頭還在藏著掖著不想把實力丟出來,還在防備著其它競爭對手。
所以當藩地的談判書傳來時,新京援軍的領導者——被封上了一個“大將軍”頭銜年近40卻沒什麽建樹的一個矮小的男人愣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因為他是被派來打仗的。
而知曉情況的平州州牧則是長出了一口氣,盡管他也知道這種和平隻會維持極短的時間。
四千年的帝國龐大老舊而遲緩,內部的人心也遠不像是外部宣傳的那般統一團結。
地方華族固守成規,孤立而傾向於隻保住自己的仕途與成果,擔心被怪罪。而新京方麵雖說有皇室坐鎮,可皇室在新月洲已經有極長時間更像是一個神化的符號了。
“凡人必不可直視皇族的麵容,因為大月神子嗣的光輝如此耀眼,會灼傷凡人的雙目。”
——是的。
皇族長什麽樣,是新月洲的最高機密。
不同於裏加爾那些皇帝都想著辦法把自己的頭像印在硬幣上好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們的皇帝長什麽樣,新月洲的皇室可以說正如他們所宣稱的“神之子嗣”那樣,是一種近乎於神靈的存在。
但這並不是一種褒義以誇獎他們的神通廣大,而是指皇帝對於月之國的統治並不直接,存在感也不強烈,所有與皇族有關的東西都好似你在寺廟裏祈禱今年風調雨順一樣。
神靈不會直接給你回答,不會直接治理國家,隻會“給予啟示”。
間接的,模糊的,曖昧的,存在感薄弱的皇室。
那麽即便理論上具有超強的權力——實際上也確實如此——也勢必會在命令傳達執行的過程中,被更接地氣的“人”逐步逐步侵占權力。
所以,正如其它任何一個帝國一樣,新京這種國家首都也是政治鬥爭最嚴峻的地區。
掌握不同資源部門的華族互相對立以謀求從皇室那邊得來更多寵愛的機會,他們抱團形成了幾大華族集團,而那些地方貴族則要麽是鬥爭中失敗被發配的,要麽就是地方土生土長進不去核心圈的。
任何組織龐大到一定程度都會變得與“效率”一詞背道而馳,千年和平的新月洲隻不過是在相對穩定的外部環境下,把窩裏鬥發展到了極致。
統一起來,甚至隻要部分統一起來拿出實力,藩地那點貧瘠的土壤能拉出來的兵力是完全不足為懼的。
可藩地是遙遠的存在,遙遠到有一部分南方華族甚至傳言藩地根本不存在,那些被貶為藩王的皇族早已死去,是一種委婉的死後仍舊作為王統治世間的說法。
而鄰居不是。
搶奪了你自認為本應屬於你的官位的那個其它派係的貴族並不遙遠;和你產生了衝突的;有世仇的,甚至隻是追求的女子是同一人因而有了矛盾對立的,都是鄰近的,同為直轄州華族的人。
不向外走,視野就會變得狹隘。
一直以來都沉溺於和同僚鄰居爭搶資源,以至於當真正的大敵來臨之時,他們都認為這不過是一次消磨老對手實力的機會,甚至一切都隻是一個謊言。
“能齊心協力的話藩地軍隊便不足為懼”
正是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新京方麵的華族們方才自覺可以高枕無憂。哪怕聽聞藩地軍人數一路飆升,他們也仍舊單看紙麵覺得己方的總兵力仍舊大大占優。
可你問他們願不願意與世仇齊心協力時,恐怕隻有極少一部分人,會麵露難色在苦思冥想以後給出一個和人式特有的曖昧模糊的回答:“不得已之時,或許會的。”
如同搖曳的油燈最漆黑的地方就是燈下一樣,他們在計算總兵力自認可高枕無憂時不會把“是否願意合作”加入考量。
為什麽?
——因為皇帝。
那存在感並不鮮明的皇室一旦下令他們絕對必須聯合起來進攻的話,那麽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他們也得幹。
所以是了。
掌握著數倍於藩地的總兵力與資源,但他們自身並無合作和解決問題的意願。而作為最高統領唯一一個有能力強迫他們合作的存在,新月洲的皇室又像是縹緲虛無的神靈一樣,不會露麵,甚至指令都不會輕易下達。
少部分如同平州州牧這樣的地方貴族,在見證到從新京過來的這一支烏合之眾是什麽樣以後,已經多多少少清醒了過來。
但這種清醒對於新京方麵而言並不是好事。
孤立而怕事的地方官員是有助於龐大國家的統一的,他們隻需要無能又膽戰心驚等著老老實實執行新京方麵的指令就行,而一旦地方開始自主行動了,開始走“他們覺得正確的道路”了。
那麽他們是否有叛亂的意圖就成為了新京需要著重關注的一點了。
當忠誠與正確成為了對立麵,地方的官員們便陷入了整夜整夜的輾轉難眠之中。
是要龜縮起來做一個無所事事但對於新京無比忠誠的人,還是要行動起來做一些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例如嚐試聯合周圍其它華族反擊藩地——哪怕這樣會背上叛徒的罵名?
藩地的一紙和談書,讓思考這個問題幾乎快要焦慮到發瘋的地方華族們,得到了寶貴的喘息機會。
他們不需要立刻得出這個答案了。
可明眼的人也知道,這次和談不會是最終的結果。
遙遠的異鄉,在大海另一端的另一個古老帝國有一句諺語。
“若渴求和平,那便備戰吧。”
碾壓級的實力不會讓對手死心,但可能會使得他們絕望而劍走偏鋒。
平衡往往存在於力量相當的對手之間,誰都沒辦法一口氣擊敗對方,所以暫時的和平便到來了。
因為戰爭從來都不是目的本身,它是達成目的的手段。倘若開戰損失的東西多於戰勝後可以得到的東西,那麽是否要開戰就成為了得好好衡量的問題。
新京龐大而內部冗餘,空有實力卻發揮不出。藩地雖然疾速擴張,可吞下來的東西有些貪多嚼不爛,那號稱的15萬大軍有許多都是逮著機會就想要逃跑的臨陣壯丁。
所以藩地主動求和了。
但這隻是在為下一次戰爭做的準備。
求和的文書在送達新京特遣討伐部隊領導者手中後花了3天才開始送往新京方麵,但這種低效率的拖延對於雙方來說都不是一件壞事。
新京方麵地方的有能華族們開始暗中行動,新京的這支遠征軍讓他們大失所望,到現在都還想著溫存實力踢皮球的中央貴族們完全不值得信賴,接下來或許他們得靠自己才行。
而時間的拖延或許也能讓新京那邊的有識之士反應過來意識到這次藩地的危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放任自流隨便擊潰。
這一切都需要時間,對於新京方麵缺乏經驗被和平麻痹了而又龐大冗餘人浮於事的官僚體係來說,反應時間是很重要的。
至於藩地方麵。
他們要消化已經打下來的陣地,穩固成果。
以及終於可以專心起來,去拔除某一個。
自北地去年冬日以來一直作為眼中釘肉中刺一樣令人不安的穩定因素。
一支構成奇妙的小隊。
最新的消息是,他們甚至和那些殘存的巫女還有鬼神族聯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