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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節:惡鬥(四)

  洞窟之主——被鳴海說出後一行人便默認了這個稱呼——似乎正如亨利推測的那樣,已經失去了可用之兵。雖然那些蝙蝠仍舊有少量殘餘,但在眾人繼續往前的幾分鍾後也仍舊沒有出現。


  隨著激烈戰鬥時“砰砰”跳個不停的心髒逐漸平緩下來,連續高強度戰鬥的後遺症也開始一一顯露。盡管大部分人的創傷都隻是些微劃傷沒有過於深入並且已經處理過,但連續揮舞刀劍也使得手臂肌肉酸痛不已。


  用力過度緊握武器的手指僵硬成爪,甚至本人想要鬆開都十分困難。小臂的肌肉不受控製地一抽一抽,因為消耗過度甚至在收刀回鞘的時候抽筋起來痛得僵在原地屏住呼吸站了半天。


  不止洛安少女,旁邊的彌次郎甚至老喬都是如此。老喬原本想開個玩笑說是自己上了年紀了,但一看別人也是這樣隻好撓了撓臉頰作罷。


  肌肉和骨架都在悲鳴,盡管人數眾多分擔了壓力而且實際上總共加起來時間也還不到一小時,但這段時間他們連續殺死的生物卻大概是絕大多數和人武士一輩子加起來都達不到的程度。


  不停地來回騰轉挪移,不停地揮砍、刺擊、敲擊,踹開或者推開對手。時間雖然短暫,但運動的強度卻不可謂不高。之前處於戰鬥中緊張感和不停跳動的心髒掩蓋了這一切,而現在隨著它慢慢消退,止不住的疲勞讓眼皮開始打架越來越沉重,而四肢也好似係著沉重的鉛球,每挪動一點都需要耗盡畢生的氣力。


  最嚴重的還數小少爺,因為他為了推開武士亡靈割傷了自己右手的手掌。傷口雖然不深但卻十分狹長,作為重要的持械手出現這樣的傷害哪怕並未傷及肌腱卻也足以使得戰鬥力降低。


  人的手是相當脆弱卻又重要的一個部分,它承受不起太多的傷害卻又因為戰鬥所需無法避免。重視手部防禦的裏加爾人發明了許多種堅固的手甲,但使用它們的代價是犧牲靈活性與增加負重。傭兵用得起的手甲大多是結構簡單以兩三塊鐵板組合在一起形成簡易防護的樣式,但這種手甲往往會影響手腕和虎口的靈活性,對於使劍而言會造成一定的阻礙。


  技術不精的人穿上它們可能反而會妨礙到自己的動作——例如手甲把劍給卡住沒能完成格擋——進而喪命。這個原因加上負重、價格、保養和攜帶等許多原因,絕大多數的裏加爾冒險者更傾向於使用劍上的護手進行格擋而不是依賴手甲。


  西海岸的征召民兵和東海岸的帝國正規軍步兵則普遍會使用簡易手甲,因為作為線列步兵的他們主武器是長杆兵器而非以小規模巷戰為主的傭兵慣用的刀劍類。在大規模的步兵對戰當中,長矛一類兵器很常被對手的大斧子或者戟類重型劈砍武器順著杆子切掉手指與手掌,因此手甲的防護要更為緊要。


  新月洲的武士因為需要兼顧騎射開弓,因此對於手部的護甲如同其他和人甲胄部位一樣,進行了輕量化處理。這種代價就是他們所用的手甲隻能保護手背和半截大拇指,在近距離攻擊的時候十分脆弱易傷。


  盡管彌次郎實際上傷到的是自己的掌心這個難以使用鐵甲防護的部分,但總的來說這次他們會出現較多傷員也仍舊是與護甲防護能力不足有關。


  除去那種體型龐大的混種野獸不提,單就骷髏兵的攻擊威力如果當初的全身重甲沒有被替換掉,在護甲足夠完善與厚重的前提下,他們其實完全可以做到無傷。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他們當初作出了決策替換為輕裝,現在又陷入了這種局勢。與其把精力用在“假設更好的局麵”,不如設法以現有的戰鬥力盡可能取得一個好結果。


  亨利理所當然地注意到了其它人的疲憊,隨著繼續前進這邊似乎礦脈更為集中的緣故,道路開始合並,他們轉成貼著洞壁走側麵便是開鑿深穀的地形。隻需防禦一側可能來襲的敵人加上眾人有些精疲力竭,賢者因而改變了隊伍的陣型。


  體能保存較為完好也算是隊內戰鬥力頂峰的他和約書亞二人在前方稍微拉開一些距離,而咖萊瓦這個空有力氣的愣頭青則與經驗豐富的鳴海配合位於後方防備側翼和尾部偷襲。餘下相對疲憊的人就在中間貼著牆壁,不處於戰鬥的第一線,溫存體能。


  除此之外整支隊伍還放緩了腳步,盡管虎太郎對此顯示出了極大的不滿,但在賢者說了句“你可以自己先跑去看看”也隻好悻悻地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再如何紈絝又任性自我中心,他也仍舊能夠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按說武士世家出身的人在經曆戰鬥之後內心多少都會出現一些變化,隻是比對更加兵荒馬亂的藩地出身的青田家武士,或許在新京麾下各大州的武家子弟荒廢的東西要比想象的更多吧。


  這個國家已經太長太長時間沒有戰爭了。過於龐大的武士人口消耗了大量的資源,新京看似養著一支龐大的武人集團,但實際上以這一路南下所見,能發揮出多少戰鬥力卻是飄忽不定的。


  上位掌權的華族更注重的是政治鬥爭與派係聯合,他們不可避免地朝著文官化發展。而士族盡管理論上需要日日夜夜磨煉自己的技藝,在缺乏肉眼可見的威脅情況下大部分上層貴族卻也是放任他們隨波逐流。


  就好像領地管理一樣,兵權終歸是新京的,你賣力培訓出的是自己的力氣,培養好的軍隊名義上卻不歸你所有。


  所以沒有多少州牧或者縣令會樂意花這麽大的力氣——或許有像龍之介這樣的例子,但他的存在其實也非常尷尬。


  倘若新京沒有下指令要求,附近又不存在迫切的威脅,地方華族消耗人力物力來嚴格培養軍隊——這種情況下新京非但不會感激,反而可能會懷疑你有謀反叛亂的意圖。


  因為天高皇帝遠,哪怕名義上是屬於新京的,付錢和每日溝通交流的卻是本地的領導者。很多武士名義上效忠皇帝但實際上卻對當地的華族懷抱有極高的忠誠心,這就導致了一個問題——如果華族有叛亂意圖,那麽這些人到底是會忠於新京還是選擇追隨華族?

  龍之介離任以後帶走了大批人員,這些人寧可成為被排斥的浪人也要追隨原先的縣令。這實際上就已經可以算是有舉兵謀反嫌疑的了,隻是他們自稱浪人,自我辯解為“暫時未能找到效忠的華族”而糊弄過去,沒有明著造反加上具有一定的戰鬥力所以本地華族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他們處於這種灰色領域罷了。


  綜合這一係列因素,類似虎太郎這樣貴為武家子弟卻實際上戰鬥力堪憂的人也是在這種環境下誕生的。


  人怕出名豬怕壯,無為的廢物不光樂得逍遙日子自在,還能活得長久。


  所以當初一到章州,全副武裝的青田家武士們就被嘲諷是《武勇傳》看多了把自己當成幾百年前的英豪。


  能指望得上的戰鬥力就隻有從藩地一路陪同的青田家武士們,虎太郎比起他那幾個留在原地的同伴而言或許都要算得上是勇猛,最少他還有勇氣進來。


  但這也已經是他竭盡全力的結果了。彌次郎一眾藩地出身的青田家武士缺乏的隻是經驗,他們經過豐富而嚴格的訓練,具有良好的身體基礎。而虎太郎細皮嫩肉的模樣讓人十分懷疑他揮刀會不會因為力氣不夠把自己給扭傷。


  某種程度上來說,真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也許比虎太郎矮一個頭的博士小姐反而是個可以仰仗的對象。


  盡管她沒有力氣也未經訓練,卻擁有極強的行動力和堅定的意誌。


  ——話歸原處。


  往前略微又行走了一段之後,一行人逐步意識到這是貼著山壁鑿刻的盤旋道路。而從周圍火光可以照亮的部分沒有見到任何其它岔道來看,這大抵就已經是礦洞的底部了。


  應當是秘銀或者金礦在這裏形成了垂直又有分支的礦脈才采用了這樣的挖掘方法,這裏的地麵十分廣闊,但就在一行人準備繼續往前時,前方的約書亞卻豎起了拳頭。


  “不太對勁。”他說不出原因,但敏銳的感官還是察覺到了一些什麽。


  疲倦的本陣眾人不停地用薄荷膏塗抹試圖強打精神,也或許是因為這樣濃鬱的味道掩蓋了周圍的氣味——但亨利是不受影響的。


  “”賢者皺起眉頭,洞底的腐臭氣味有如實質,他將火把放低靠近了過去,忽然“嗤!”地一聲就點起了一小團火焰,隻是很快地便燃燒殆盡,沒有像之前鳴海火把掉落時那樣熊熊烈焰燒個不停。


  “這——”燃起大團火焰的一瞬間周圍彌漫如同霧氣一般的臭氣也都被照亮,走道的末端已經被飄散的霧氣所淹沒,而一眼看去它們濃厚不已約有一米多高。


  “呼——呼——”賢者嚐試又揮舞了一下火把,但帶起的氣流隻是讓霧氣來回飄動並未被點燃。


  “似乎得靠很近才會點著。”他這樣說著,而博士小姐則從保護圈裏鑽了出來,她伸出手去抓了一下,然後指尖揉了一揉感受著那份濕潤。


  “應該是某種可以燃燒的物質,但是因為這裏位於洞底很是潮濕,炎熱造成了霧氣的形成。可燃物和水混合在一起,這裏麵水分很高,導致相對不易被點燃。”綾如是分析著:“以防萬一火把還是舉高點好。”


  她這樣說著,而洛安少女則是看向了賢者欲言又止。


  “我在想,魔法能不能。”米拉顯然是想著火把有風險的話嚐試再次用出之前的照明魔法,但賢者聳了聳肩:“那你倒是放啊。”


  “糟糕的大人。”魔力與精力息息相關,明擺著知道她累得不行目前用不出還講這種話的亨利惹來了米拉一個白眼,但洛安少女又接著說:“我在想,那個黑色的。”


  她沒說完,因為知道自己的老師會明白意思。


  “不行,現在還不行。”他搖了搖頭:“不是誰都能利用好的。”


  米拉沉默了,她對於魔法和魔力的認知還比較有限,但看著周圍疲憊不堪的同伴,也或許有一絲絲想要證明自己的想法,她仍舊想著自己能不能做多點什麽。


  “繼續走吧。”但眼下沒太多時間去思考。在把火把交給了隊伍之中比較高的幾名成員用很累人的姿勢舉高免得點燃霧氣引火燒身之後,一行人走下了道路。


  而他們才剛剛踏入霧氣彌漫的礦洞底部碩大的平麵,遊離著的好幾根觸手就借著濃霧的掩護開始向一行人靠近。


  “做好迎戰準備。”粗壯的觸手不可能悄無聲息,立刻注意到動靜的一行人強打精神地再次拔出了武器。


  小臂的肌肉酸楚而手指僵硬,他們努力地試圖放鬆,但卻無法改變沒法像之前那樣發揮全力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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