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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節:凍結的時間(二)

  行至洞窟內部,隨著離瀑布稍遠一些,地麵變得幹燥起來的同時人工開鑿的痕跡也愈發明顯。


  流水衝刷形成的天然洞窟石質表麵光滑,一些地方還有小規模凸起的鍾乳石群,在火把和蠟燭光照之下投下倒影宛如什麽生物在張牙舞爪。


  而人工鑿刻的洞壁則更為平整粗糙,許多地方都保留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跡,與天然洞窟光滑的表麵形成了明顯的分界線。


  直至此處,真正的生活痕跡方才開始顯現。貼著洞壁一排燒火做飯用的灶台連著複數的煙道通向外圍,狹小的煙道左拐右拐最終出口隱藏在下風處免得炊煙被人察覺。似乎就連這樣都不甚足夠的緣故,一行人在旁邊竹製的籃筐裏還發現了大量的木炭,顯然比起明火他們更多使用不容易產生大量煙霧的木炭作為熱源。


  這片區域看起來就是當初居住在這裏的土蜘蛛族廚房,簡陋卻也實用。燒黑了的陶罐和已經鏽破了洞的鐵鍋還放在旁邊,裏頭曾經有的某種食物溢了出來,在火光照耀下隻留下一灘已經完全幹燥表麵還覆蓋了灰塵的黑色汙漬。


  被打翻的醃菜壇子裏頭本應可以長時間保存的醃製食品也在歲月的作用下凝固,米拉好奇地用手戳了一下,發現硬得像是石頭。


  “走得很匆忙。”隻消用火把照了一圈,亨利便可得出這樣的結論。


  物資都還留著,連食物都沒有帶走,曾經住在這裏的人並不是有序地搬遷走了。結合前麵看到的武士遺骸——假如沒有屍骨也能算是的話——這應該是一場很急迫而又突然的撤離,多半是遭遇了和人部隊的突然襲擊。


  盡管這樣思考的話有一個疑點存在——那些在武士附近靠近出口抵禦入侵者用機關並沒有被觸發,它們保持著劍拔弩張的姿態一直到在歲月的作用下失效。話歸原處,在突如其來的事件當中到底有多少人成功逃走了,一行人不得而知。隻是數百年前突然發生的這一幕在這裏麵似乎被永遠地保存了下來。


  麻繩,抓鉤,繩梯。既然是居住在山上洞窟之中的人,又是以擅長隱秘出行出名的土蜘蛛一族,會有這些工具並不令人意外。


  再往前走上一小段,堆積在角落裏的這些可用的物資成堆。隻是它們保留了當初存放的模樣,內部卻早已在歲月的作用下腐朽。


  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我們的洛安少女拿起了一段麻繩。但一入手她就知道了不對勁,因為它沒有繩子那種柔韌又富有彈性的質感,僵硬地保持著像是蛇一樣盤旋的姿態,稍微用力試圖掰直,就如同幹枯腐朽的木頭一樣“撕拉”一聲斷裂。


  “就知道。”米拉翻了個白眼,雖然猜到了,但畢竟現在很是缺繩索所以她還是想試試看。


  “這邊。”而幾步外的亨利稍作檢查發現了一個石門,厚度約有15厘米以上的它鐵製的鉸鏈早已鏽死,沒能完全關上的石門隻露出約莫5公分寬的縫隙。


  “呃——”約書亞和鳴海兩名青壯年男性用盡氣力,也仍舊紋絲不動。


  “我來吧。”賢者平靜地說著,上前一腳踹了上去。


  “咚——!!”積攢了3個世紀的灰塵揚了一片,而厚重的石門在他一腳的作用下直接打開拍在了後麵的洞壁上。


  “咳咳咳,你說一聲啊老師。”剛好湊過來的白發女孩不滿地瞪著賢者,其它人都退開就她不小心吸了口塵埃咳得十分難受。


  “”亨利無言地聳了聳肩,而旁邊的博士小姐在他手中火把的照耀下發現了什麽,她忽然躥了上去,然後在看見那是什麽時又被嚇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人、人的手。”學者好奇的天性和對於這種事情的不習慣使得她雖然大體還能保持冷靜,卻並不能像研究其它事情一樣立刻湊上前去。


  相對來說對死人見得更多的我們的賢者先生與洛安少女便沒有這個問題,在咖萊瓦湊上前關心綾的同時,他倆走過去檢查起了那隻光滑得像是被細心的雕刻家清理過的手掌枯骨。


  “半截手掌連著小臂。沒有刀劍斷口,橈骨還在,尺骨沒了。”亨利判斷著,人的小臂骨一共有兩根,但這裏隻剩一根。而後麵老藥師湊前來也瞥了一眼,立刻吸了口氣:“嘶——這是,被活生生扯斷的。”


  “大概是卡在了石門的縫隙,剛剛開門的時候才掉下來的。”冒險者出身的亨利和米拉還有約書亞尚且還能保持冷靜,就武士們在深入洞窟見到越發詭異的這一幕以後也變得有些打退堂鼓,這就更不要提老藥師了。


  “老朽,可否先回去。”他本是打算賺上虎太郎一筆,但此刻卻怕自己有命賺沒命花。


  但這一開口卻引爆了旁邊本來就各種事情下精神壓力有點大的虎太郎的情緒,這位坪山縣華族的公子哥立刻破口大罵了起來歇斯底裏地宣泄著情緒,並且相當語無倫次。


  所有人都安靜地聽他在那邊大吼大叫,言語從上一秒的“你們難道沒人在乎阿惠嗎。”到下一秒“我告訴你,像你這樣的人死不足惜。”,情緒的上下起伏之大以至於他吼叫辱罵的聲音都足以在洞窟內產生回音。


  包括鳴海老喬彌次郎在內,同為武士出身的人也沒有開口,隻是看著虎太郎歇斯底裏地指責他們不夠努力不夠關心。米拉和亨利對上了視線,後者表情沒什麽起伏隻是聳了聳肩。


  當初在帕爾尼拉接瑪格麗特的那個任務,為什麽會掛了那麽長時間一直等到他們來才接受。很大程度是裏加爾世界的傭兵們並不是十分喜歡貴族老爺頒發的任務。


  平民求助於傭兵的任務大部分都是比較容易解決的小任務,適合初出茅廬的小團隊或者新手獨行俠;而往上去規模相對較大能賺上一筆比較多的則是商隊尤其是商人行會發布的護衛任務一類。


  貴族發布的任務在冒險者當中被冠上“愚人金”的別稱——你以為是金子滿心歡喜,然後廢了很大力氣才發現它一文不值。


  會成為冒險者的人多是正常生活比較難過下去的,像我們的賢者先生和洛安少女這樣裏加爾世界大大小小的貴族都認了個遍的比獨角獸還要稀少。階級隔閡使得他們對貴族懷抱有不正確的期待,覺得貴族老爺會跟大商戶一樣出手闊綽。


  但事實完全不是如此。


  傭兵公會能在各大城市立足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們和本地貴族和王室或者皇室簽訂了合同——在特定條件下傭兵公會下屬的掛牌傭兵是可被征召作為該國戰力參加戰爭的。這種條件才讓許多國家容許公會這種私營武裝力量存在。不過為了避免被濫用,這個條件設置得相當苛刻,大部分時候得有當地最高領主簽發的公文才可以調動。而且公會也不傻,一般派出去的都會是一些新人而不是寶貴的核心戰力。


  加之許多貴族其實都有自己的私兵,所以他們在公會發布任務時,往往是要利用傭兵去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工作。


  貴族總有秘密,而最能守得住秘密的。


  就是再也不會開口說話的人。


  這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在於貴族老爺們雖然往往資產豐富,卻並不一定和出手闊綽綁定在一起。


  理由?


  ——看看眼下這隔了汪洋大海在一個講著不同語言甚至人種都不一樣的國家,卻有著一模一樣貴族範兒的虎太郎就能明白了。


  高於人淩駕於人者不需要感恩。


  來自下位者的一切奉獻在他們眼裏都是理所當然,甚至就連給予應有的酬勞都是你應當感恩戴德五體投地涕淚橫流的恩賜。


  滿心歡喜以為撿漏接到了大家都沒注意到的富庶貴族老爺發布的任務能賺上一筆,甚至做著能跟貴族攀上關係的美夢。這樣的新手冒險者最終便會落得滿身瘡痍,在被欺瞞了事實哄騙說難度很低的高危任務中喪命或者落下殘疾。而即便是犧牲自己性命這種事在高位者看來也是理應的,活著歸來也收不到多少薪酬,會被以各種例如“不夠努力”“任務完成得不好”之類的理由克扣。


  虎太郎甚至還沒有給過老藥師錢,但眼下卻在那邊破口大罵,認為他半途而廢沒有精神之類,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通連詛咒帶威脅。


  但老人沒有開口反駁,在和人社會這才是應有的姿態。


  民不與官鬥。


  不是不想鬥,是鬥不過。他隻能忍,隻能安靜地等虎太郎罵完,而其他人也不能開口聲援,開口的話也隻會讓老藥師今後的處境更糟。


  發完脾氣就過去了,等貴族老爺發完脾氣就過去了。


  不能反抗,反抗的話會讓他們生氣更久,痛苦持續的更久。


  逆來順受,是為了縮短痛苦的時間。


  “哈——哈——你這,沒骨氣的老東西。”虎太郎罵累了,氣喘籲籲地繼續說著。他和老藥師不過是今天才碰麵,這種歇斯底裏憤怒其實更多是因為這位公子哥對於眼下的情況無能為力。


  這幾個小時他遇到了太多匪夷所思又超過了自己能力的事情,加上自己心愛的侍女被掠走不知生死,他急著要去救回但自己又沒有這個能力,隻能仰仗別人,這群人當中卻有一個自己說要回去了。


  所以他發火了,像許許多多自身無能的人一樣,在這種時候隻有大聲指責別人做得不到位能讓他不至於精神錯亂。


  “我仍是優秀的,仍是完美的,錯的盡是這些應被唾罵、本身就不幹淨的人!”


  根深蒂固的階級差異助長了虎太郎的囂張氣焰,洛安少女和賢者原本同意參加一個是看他對一介平民的侍女如此關照以為是個好貴族,另一個是因為虎太郎事前給了不少資金。


  現在經過這一出,原因也就隻剩下錢了。


  “關心一個人,和整個人的人品都好,看來是兩碼事呢。”米拉如是感歎著,想到阿惠的事情時急匆匆、滿懷關切、明明遇到了無法理解的危險和恐怖同伴都退卻,還執意前進的虎太郎,跟麵對老藥師時惡毒咒罵的模樣恍若二人。


  他終於罵累了,而賢者上前去給安靜的老藥師抵了一些錢,跟他買了一些藥膏。


  老人看了這個高大的異邦人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接過了燈籠開始往身後的出口慢慢爬去。


  小插曲過後隊伍變得更加沉默,任務畢竟還是任務,少了一個成員以後他們轉過身抓緊時間邁過石門。


  繼續向著下方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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