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節:尾隨者
新月洲是一片龍類生物絕跡的土地,不提極其少見的巨龍與同樣數量相對稀少的亞龍,哪怕是裏加爾大陸上許多地方都有分布的各種雜龍類以及龍蜥類,這裏也一概見不到。對於這一獨特的現象,帕德羅西帝國組建了學者團進行過多次探討研究,但由於新京政府的不配合,這方麵一直都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月之國有句諺語叫“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盡管諺語中的動物有些微妙的差別,但因為龍類生物的不存在,這片土地上的其它生物確實更加繁榮昌盛。
對於自然稍稍有所了解的人,總會驚歎於自然之中巧妙的生物結構。
哪怕是截然不同的生物,在相同環境之下曆經漫長的歲月依然會演變出類似的結構、外表以及自身的生態位。
食草動物;以昆蟲還有果實之類為食的小型雜食動物;伺機而動、不挑食的食腐動物,以及——
頂級掠食者。
未曾出過遠門的人,不會明白為什麽獵人最少也需要是個兩人小組。
住在和平的文明地帶,石頭構建的城市堅固住房之中的人,多半一生之中見過最大的侵入者也就隻是無處不在的老鼠。
但荒野之中是不一樣的。
野獸會遠離人類所在的區域,除非饑腸轆轆到無以複加。它們畏懼那些燈火通明的地方,哪怕那裏總是傳來食物的香氣,哪怕那裏盡是無力抵擋自己的弱小生物。
刻在血脈之中的記憶讓它們本能地避開這些睚眥必報,沒有爪子沒有獠牙,卻會拿著小尖棍兒,會用看不見的方式讓自己流血受傷的生物。
剛出生不久的野獸都明白這一點,就像幼貓會本能地對著像是小鳥或者老鼠之類的物體提起興趣一樣。這是流淌在血液之中不得已成為了本能的深刻印記,在人類城市村莊建立擴張的過程之中產生的衝突在這些人總認為無腦的野獸身上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刻痕。
它們必須讓規避人類、規避那些燈火通明的地方成為本能,做不到的,基本上都已經死在了人類的弓箭和長矛之下。
這是一種巧妙的平衡,刻在基因之中的記憶,使得哪怕城市與村莊防禦並不是那麽地完好,野獸也會處於自保本能規避開。因此世代更迭,在城市繁榮之後出生的新生兒甚至連尖牙利爪的掠食者有多可怖都並不知曉。
在他們的眼裏,這些食人野獸就好像是神話故事一樣遙不可及,開拓者那一代與之搏鬥的血腥記憶這些新一代根本無法感同身受。
這種大意與無知帶來的是輕視,許多在城市穩固發展之後出生的新一代年青人,在荒野之中遇到野獸遇到掠食者時也絲毫沒有畏懼之心,認為它們就像是城裏街道上的流浪貓狗,自己揮揮手嚇一下就會夾著尾巴逃走。
而其結果,便是往往旅途未曾走出一半,便被咬斷了喉嚨,吃光了內髒。
老練的獵人與冒險者,永遠都會留著人守夜。
哪怕沒有與任何人產生衝突,沒有人類的追兵,他們需要防備的生物也依然有許多。
隻有蠢蛋才會小瞧野生動物的敏銳與機靈,人類世界的文明給予了很多弱者犯錯甚至重複犯錯的機會,但是荒野之中是不一樣的。在這裏犯了錯就意味著餓肚子,犯了錯就意味著死亡。
一百人的隊伍,山賊可以注意得到,更為敏銳的這大山之中的野獸又怎可能毫無察覺。
人類所散發出來的味道、馬匹、馱牛的體味和排泄物、烹飪的食物香氣,剩餘的食物殘渣。所有的這一切在嗅覺敏銳的狼的感官之中,都會像是夜裏海岸上的燈塔一樣明顯。
它們是長途奔跑的好手,沿途又有的是森林可供它們藏身,這些家夥到底是什麽時候跟在了隊伍後麵的,哪怕是夷人的老練獵手或者視覺敏銳的我們的賢者先生也無法說清。
能夠知道的就隻有,當注意到的時候,這個規模不小的狼群已經開始在遠處的森林之中用那反射著月光的雙眼盯著他們了。
“二十四頭,領頭的是一對。”基本訊息的確認並不困難,獵人之中有的是好眼力的射手,但我們的賢者先生比他們所有人都更快地洞悉了情況,並且同時也告知了鳴海等人。
狼是一種聰明的生物,小規模的狼群一般低於10匹,而這個顯然要稍大一些,也或許正是它們會有信心尾隨在他們這一支百人大隊後方的緣由。
“目標是牛嗎。”雖然是徹頭徹尾的城裏人,但鳴海顯然也不是對於荒野一無所知的類型。他很容易就判斷出了這個狼群盯上的是行動緩慢又體積龐大的馱牛。
吊著一條尾巴確實讓人十分不快。濕原地區本來就對帶有輜重的隊伍來說艱苦難行,此刻又加上這些伺機而動的餓狼,簡直令人心煩意亂。
但他們卻也沒有什麽太過於高效的方法去解決這一切,這個狼群不小,而且從保持的距離來看明顯仍舊在警惕著他們。百餘米的距離在昏暗的月光下,狼群又躲藏在森林之中,能夠注意到已經是視力優秀而且警惕十分了。
包括博士小姐和花魁傳教士一行、咖萊瓦以及小少爺在內,更多的人都是在聽聞了遠方的森林之中有尾隨的狼群之後,有意去尋找,才瞧見了那些毛茸茸的蠕動黑影輪廓。若是隊伍當中盡數由武士構成,沒有更加適應荒野的獵民之類的角色存在,那麽他們多半會等到狼群靠到了跟前才注意得到。
狡詐,機靈。
保持著距離警惕著人類的攻擊,不會貿然靠近。
同時體力與耐心都十分充沛。
在知道自己被察覺被警惕時它們不會強攻,而是會利用自己長久的耐力就這樣跟隨下去,然後在有誰掉隊落單的時候,一擁而上。
“隻能跟它們耗著了麽?”很明顯又開始心驚膽戰的膽小傳教士艾吉忍不住開口這樣問道,若是可以由他來決定的話,多半會希望能對這些野狼都趕盡殺絕吧。
“我可不是坐船這麽遠過來,來給狼撕成碎片的啊!”自從登陸以來至今都沒過幾天安生日子的艾吉整個人都變得有點神經質了起來,雖說原本他就相當膽小,讓人懷疑這種心理素質到底為什麽會選擇漂洋過海成為傳教士,但現在是真的變得有些歇斯底裏一碰就爆了起來。
“安靜點,你這樣還算是神的仆從嗎。”阿方索顯然也對他的表現失去了耐心,他大聲地訓斥著,而艾吉在嚇了一個激靈之後垂頭喪氣地返回了帳篷。
“安排守夜吧。”亨利如是說著,而鳴海點了點頭,與特木倫一起開始進行安排的商討。哪怕去打這些狼多半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它們躲藏在森林之中,機敏,又懂得互相配合。
夜色之下武士們哪怕弓術再好也難以發揮,而且森林地形複雜,對於弓箭射擊來說命中難度大大增加。
兩條腿的人是跑不過四條腿的狼的,這些家夥的耐力也很充足,一旦打算逃跑,以人的腳力根本追不上,而騎馬又會被複雜的植被所阻礙。
打不著又追不上不說,一旦有誰在追逐的過程當中落單,那麽這些家夥也肯定會回過頭來亮出爪牙。
高風險低回報,加之以武士們攜帶出門的箭矢有限,雖說在山賊一戰過後盡量回收並且也從山賊的庫存裏搜了一些出來,也依然有1到2成左右的箭矢徹底損毀無法再次使用。
武器和甲胄都是會損耗的,刀會有缺口,會卷刃需要打磨。倘若不細心保養使用方式又出錯的話,折斷也是常有的事情。
人和馬的體能也都有限,夜裏實在不是人類尤其是騎兵這種重型單位可以肆無忌憚地行動的時間。而若是到了白天,這些狡猾的狼估計又會保持更遠的距離,它們聽力與嗅覺皆十分敏銳,不似人類那般依賴光照與視力,而它們也懂得如何發揮自己的長處。
隻能選擇以不變應萬變,用滴水不漏的防備、警戒,成本更低不那麽消耗人力與物力的驅趕代替斬盡殺絕,等到他們離開這片區域或者拖的時間足夠長了,這些狼就會轉移目標去獵殺其它獵物。
討論的結果,最為合理的搭配顯然是讓夷人的優秀獵手與武士還有足輕等於附近設立篝火哨崗。
他們所在的這塊高地一麵靠水,但餘下的所有地方都是平緩的山坡,因此哨崗必須最少設立3處。
設立起來的篝火附近被擺上了小馬紮以供疲憊者暫時休息,每個哨崗都被安排了兩名夷人獵手以及三名武士兩名足輕。武士和夷人都是帶著弓的,而足輕則是持長矛警戒。
他們從柴堆裏取得了一些一握粗,一米五左右長度帶有分衩的木棍,將另一端削尖並且在上麵掛上了蠟燭燈籠。
這些木棍被安置在篝火外幾米遠的地方,並且點上了長明耐燒的蠟燭,以擴大照明範圍,提早察覺動靜。
月光終歸是不靠譜的,一片晴朗時確實亮如白晝,但被雲遮住的話就什麽都看不見了,而武士和夷人獵手們也並不是賢者,沒有出色的視覺,就需要用其它辦法來補全。
但這種準備歸根結底仍舊是財大氣粗物資充足的武士們才能采用的手法。能夠燒好幾個小時的蠟燭雖然不至於貴到平民買不起,大部分農民也依然會對其小心謹慎地節省使用。絕不會這樣一次用上好一些,而且直接就掛在了外頭讓它燒到幹淨。
總而言之,有了個頗具威脅的尾隨者之後,隊伍的方針也必須作出一些改變。這一段時間大抵夜裏都不會很好過,但些許的疲憊可以回複,一旦失去了馱牛失去物資或者有誰失去生命了,卻是更大的損失。
篝火與燭火緩緩搖曳,而在這一夜裏,武士們又更進一步地開始感受到夷人獵民的出色之處。
盡管在武藝和操守還有團隊合作上麵他們確實無法與武士相提並論,但要討論對付野獸的方式,長時間枯燥又讓人心慌的荒野守夜之時如何保持清醒,他們卻又一個個如數家珍,令結伴的武士們學習到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