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節: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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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具有壓倒性重量級優勢的對手時,不具備與之抗衡的力量與體格應當如何取勝。
倘若你把這個問題拋給那些看過一些冒險小說自認對戰鬥了解頗多的人,他們多半會誇誇其談地描繪如何通過閃避技巧和靈巧的優勢準確地命中對手的弱點取勝——並且一定是信手拈來,如行雲流水一般達成的。
忽略最後的部分不提,前麵那些輕量級戰士如何對付重型對手的講述,從思路上來說確實沒錯。
以小博大最重要的便是避開己方的弱勢——也即是體格與力量決定成敗的正麵衝突,而選擇以靈巧與速度製敵。在這些紙上談兵的人口中,這場戰鬥永遠都會想當然地像這樣展開:一個靈敏的輕裝戰士,輕而易舉地躲開穿著厚重甲胄使用重型武器的敵人攻擊,並且浪漫而又帥氣地擊倒對方。
但如果你谘詢的是一位有實際戰鬥經驗的老兵或者老練冒險者,那麽他多半會給你一個不是那麽浪漫的回答:
“找幾個幫手,或者幹脆別跟他打,轉身就跑。”
重量級的優勢,是致命的。
強壯的體格意味著可以承受更多的傷害,意味著對別人而言致命的攻擊對方卻能夠在遭受之後繼續戰鬥——這引致的是你對於攻擊效果的誤判,自以為這一擊完全可以擊倒的情況下卻產生了失誤,結果便是身亡。
而有力的臂膀又意味著可以使用更長更重的武器,這增加的攻擊距離和一擊威力也無比致命。哪怕確實速度比起靈巧的輕裝戰士要稍微慢上那麽一些,被擊中非死即傷的強悍戰鬥力也完全足以彌補這一切。
對方可以承受多次攻擊、因為強壯所以可以使用更長的武器。而你隻要被命中一次最好也會是重傷,即便真的費盡千辛萬苦躲避開攻擊靠近到自己可以攻擊的範圍,這一擊也不一定能夠擊倒對手。最後,已經靠近到這個距離,這一擊若是無法致命,你也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
勝利的條件是極為苛刻的。
為了彌補體格這種先天條件上的巨大差距,你唯有在技藝或是武器裝備之類的後天條件上,取得能夠填滿這道鴻溝的優勢。
但最令人絕望的一點就在於,這些後天的優勢對方也同樣可以獲得。
所以你必須打得聰明。
“踏踏踏——”排成一圈的火光搖曳,亨利單手提著克萊默爾高速接近到怪物的身旁,緊接著毫不留情地就當先一劍落在了它的前額上麵。
“嘭!!”“嗷!!”強而有力的鋒刃打擊之下厚實的頭骨也開始出現裂痕,然而這攻擊就跟之前落穴陷阱當中的竹刺一樣無法造成真正有效的傷害。幾乎是在賢者抽劍拉開距離的那一刻起,傷口就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起來。
“果然。”亨利這一擊是有所保留的,實驗意義大於實際殺傷。盡管愈合的更多是表皮而其下的骨骼要稍微緩慢一些,這驚人的恢複速度卻也讓大多數的普通攻擊無法奏效。
怪物開始扭動著身體反擊,有著十噸重的身體擺在那兒,即便是亨利也不會冒險強行正麵攔下它的攻擊。
賢者不得已開始了躲閃,而停留在身後的綾等人察覺到了他的困局,稍加觀察之後湊在一起交頭接耳地說了些什麽,就抓著餘下的所有箭矢繞遠路從另一側也接近這頭怪物。
“呼——”“嚓——”皮靴把地麵上的青草都壓折了下去,賢者雙眼散著藍色的光芒,從單手改為雙手緊握,保持劍尖指向怪物。
它擁有某種程度上的智慧,從之前發生的事情便可看出。因而它能夠意識到亨利手中的克萊默爾是可以對自己造成偌大殺傷的,這給了這頭怪物罕見的謹慎,它警惕著克萊默爾的下次攻擊,因而當賢者把劍指向它時,它下意識地就會開始往後退拉開距離。
這種警惕和謹慎一方麵給了亨利喘息的機會——盡管他並不那麽需要——但另一方麵卻也使得他難以靠近這頭怪物。
他靠在了頭部的方向,而身後的米拉、咖萊瓦、璐璐和綾四人則花了片刻跑到了被斬斷的尾部附近。
“老師,注意看尾巴的肉!”米拉在被綾帶著跑到了附近借著火光瞄了一眼之後,大聲地把博士小姐察覺到的某物傳達給了賢者。
“肉?”而亨利一方麵保持著移動和對峙,一方麵又看向了旁邊被斬斷的尾巴。
掉落在旁邊的尾巴在掙紮了十幾秒之後失去了活性,它不再像是蚯蚓一樣扭動。借助強大的夜間視覺能力亨利以眼角餘光得以瞥到足有4厘米厚的粗糙皮膚之下附著在骨架附近原本結實的肌肉像是融化了一樣變成了粉色的爛肉。
這種爛肉和之前砍死的寄生蟲結構非常類似,不具有真正的動物肌肉應有的纖維,而更像是病人身上汲取人體營養長出來的腫瘤息肉切開會有的結構——它們無法提供任何力量,所以自然而然地,這條尾巴再也無法活動。
亨利立刻反應了過來。
綾的直覺是正確的。盡管這頭怪物具有仿佛兩棲動物娃娃魚一樣的完整外形結構,但這僅僅隻是依賴體內儲存的魔力以及融合對象身上的血肉凝結成的某種擬態。
因為此種生物形態符合它眼下的行為傾向,便模擬出了類似的形體。它並非真的變成了這種生物,即便模擬再如何到位,也終究隻是徒具外表。
單純的菌類在寄生過後模擬植物的生存方式,又為了滿足繁衍擴張的期望而模擬動物的生存方式。
但因為它的模仿方式缺乏變動,有種“要麽完整擬態要麽一點都不做”的味道,反倒在一些部分上也可以以生物的結構進行推測。
這是他們之前陷入的思考誤區,把它當成了一個真正的動物來對待。
但這東西不是。它隻是一個擬態,盡管確鑿無疑是由肉質構成,但就連令身體得以運動的肌肉,都隻是以體內儲存的魔力催發進行模擬的。
一旦被斬斷並且與本體拉開距離失去魔力供給,就會還原成一灘爛肉的模樣。
對付它的方法,細細想來其實非常簡單。
與很久很久以前,克萊默爾這種武器最初設計來麵對的敵人十分相像。
“它仍舊有痛覺。瞄著尾巴缺口,那裏的皮沒有長全。這樣即便是普通的箭矢也可以長驅直入。”盡管職業是學者而非戰士,基於對生物的了解,綾對於弱點的敏銳程度甚至比起洛安少女都要更高。
他們要給賢者創造機會,疼痛會讓生物本能地出現僵直,而以亨利的戰鬥水平,一瞬間已經足以讓他揮出三劍。
“老師!”米拉再次大聲喊了一句,同時對著賢者豎起了三根手指。
“嗯。”亨利點了點頭,然後果斷地開始拉近距離。
“吼!!”失去了尾巴的怪物因為沒有配重平衡無法長時間奔跑,它更多地是停留在原地把正麵對著賢者,這對亨利來說是正中下懷,他故意從怪物的身前豎著時間跑過去,而它也果不其然順著他的動作原地轉了個身。
“放!”洛安少女把握住了時機一聲令下。
“啪啪——”“咻——”兩台弩機和兩把弓先後射出。
“嚓嚓——”“奪!”但因為距離的緣故四枚飛矢當中有三枚落空,唯一命中的是璐璐手裏的獵弓——“嗷!!!”深深從尾部傷口紮進去的箭矢讓怪物再度發出了咆哮聲,而亨利也抓準這個時機果斷地停下了腳步右腳腳跟著地轉過身的同時狠狠地一劍從下往上撩起。
“啪!!”克萊默爾斬開了它下巴的骨骼又把上顎給蠻橫地切開,幾枚尖牙伴隨著唾沫和鮮血還有半截舌尖飛出,而賢者毫無貪刀之意閃身到了另一側緊接著又是一劍這次從上往下斜著劈中了它左側嘴巴的咬合肌。
“吼——!!”體表還在不停冒著疙瘩的怪物因為嘴巴被切開的緣故失去了最強而有力的武器,而身後的幾人見擾亂效果達成卻也沒有立刻拉開距離。他們仍舊停留著預備什麽時候可以支援亨利。
“鏘——!”賢者躲開了對方的一記抓刨,然後用克萊默爾砍向它的右肢。
“嚓——!”無往不利的大劍成功地砍斷了它,而亨利緊接著冒險衝上去一下踢中了被砍斷的右前爪,意圖讓它脫離身體失去魔力攻擊而死去。但正在此時嘴巴受傷部分已經大致修複的怪物忽然一躍而起一口吞下了自己被砍斷的肢體。
“吼!!”它打了個滾拉開了距離而身體表麵冒疙瘩的頻率愈發加快,亨利意識到有些不對靠近上去,但他還沒靠近到可以揮舞大劍的距離就急忙停下並且再度退後。
“啪咚!!”一隻閃著金屬光澤充滿大小突起疙瘩的修長節肢插在了賢者剛剛站著的地麵,緊接著是下一隻。兩三秒內全部八條節肢長腿盡數伸出來之後,原本肥大的娃娃魚表皮忽然像是個破布袋一樣被撕開掉在了地上,一隻渾身閃爍著金屬光芒的巨型蜘蛛出現在了場地之中。
“嘶——!!”不再具有咆哮能力的怪物踩著自己褪下的外皮,短短的幾分鍾時間內它居然又變化了一種形態,這令幾乎所有人都驚呆了。
“鏘——!”亨利再度欺身靠近,但有著八條大長腿的巨型蜘蛛遠比之前肥大的娃娃魚更靈活,它活動著長腿輕而易舉地拉開了距離,之後前半截放低將致命的口器對著賢者,後半截的腿又抬高將重要的軀幹部分抬升到三四米高的地方,讓人高馬大的賢者都無法用克萊默爾砍到。
“好聰明,這是針對我們之前的攻擊進行的進化。更靈活的軀體能夠更方便躲閃攻擊和陷阱,而且甲殼的表殼也對於刀劍的攻擊具有更高的防禦效——”綾一臉震驚地解釋著,但話音未落賢者就毫無阻力地砍斷了一隻靠近過來攻擊他的節肢。
“啊?”博士小姐楞在了原地。
“那把劍可不是一般的劍。”而洛安少女歎了口氣,揮手讓其他幾人都退後去。接下來的戰鬥徹底與他們無緣了,盡管看起來因為消耗還有尾巴被斬斷的緣故變成蜘蛛的怪物小了整整一圈,但似乎含有礦物的硬質甲殼堪比金屬護甲,盡管質地比鋼材更脆所以足夠的力量還是能夠把它打斷,那光是要有足夠的力量這點也已經能把大多數人排除。
興高采烈或者百般不願,他們都隻能把對付怪物的責任交給亨利一人。
“哈——”亨利輕而易舉地砍斷了最靠近他的兩條節肢末端,斷口處乳白色的體液開始往外溢出,但似乎擯棄了痛覺的怪物並沒有因此再度出現僵直。它果斷地用餘下的六條腿拉開了距離,橫向移動的速度甚至比起身形更輕而且此時開啟了強化魔法的賢者都要高速。
“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攻擊。”有人曾以這樣的詞匯形容蜘蛛的動作。
八條腿呈擴散姿態,在一側伸直的同時另一側蜷縮起來,這種生物結構的活動方式不適合長距離奔跑,但在短距離的對付單一目標時行動的速度卻是驚人的。
確鑿無疑,這是經受了他們的攻擊之後,針對性地演變出來的進化方案。
在短短的幾分鍾時間內就因為外界威脅而進化出了抵禦措施,如同自然界生物數百萬年為了適應環境的緩慢演化被加速到了極致一般。
這是生命形態本身的極點,所有一切皆是生物本身擁有的特性,或許是它吸收了其它生物之後模擬出來的特點。它或許沒有真正的智慧,但趨利避害和本能地擇取對抗措施的速度,卻已然可與智慧相提並論。
隻是這種“速度”並非毫無代價。
不論是神奇的高速進化還是單純驅使這龐大的軀體進行活動,都需要巨大的能量消耗。自一開始寄生吸收到後麵同化宿主,累計至今的魔力實際上是為了融合之後繁衍下一代做的準備,而如今它不得不動用這儲存的能量,隻是為了自身的存活。
這份魔力本來是不應當再次動用的,這也是為何它會擬態出動物的消化係統模擬進食行為的緣故——魔力是儲存來給下一代的,而肉食則是為了這幅軀體能夠維持,讓它可以長途跋涉。
但現在不論是肉體還是魔力都已經消耗了頗多,再加之以賢者已經察覺到它的弱點——
亨利伸手在腰包當中掏出了某物。
之前那些被同化的村民,所謂蹣跚步行者不膽敢逾越神社的注文繩,正是因為當中存在的魔力屏障。
月之國的人稱的所謂結界,其實以裏加爾魔法師的解釋,便是“異種魔力排斥法陣”。
強而有力的單一魔力結合某種符文形式,令不屬於同質魔力的外來者在其中會被大幅度地削弱。用更加通俗的話語來講,就是“禁魔法陣”。
而對於以魔力為生的怪物而言,禁魔法陣幾乎與死亡無異。
“哢——”握在手中的德魯伊符石亮起了綠色的光芒,而賢者在衝到了怪物麵前之後一個佯動引誘它再度發起攻擊,緊接著對著預判的地方丟出了之前在湖心島借走的白龍遺產之一。
“嘭——!!”耀眼的白光一瞬間從符石周圍散開,擴散的魔力讓遠處的米拉都感覺稍微有些難受,更遠的小獨角獸也叫了起來,而處於正中心的怪物更是在“嘶嘶——”的聲音之中仿佛觸電了一樣渾身冒出青煙僵直在原地。
“咚——!!”但作為魔力輸出來源的賢者卻絲毫不受影響,他重重地踏出了一步,緊接著以比在神社更高的速度和力量整個人衝了出去。
融合的怪物是以魔力驅動的,原本分散在每一隻蟲子每一個個體身體中的魔力,被凝聚起來用以驅使龐大的身體——這意味著的是:盡管它沒有傳統生物的器官要害,但在身體的某處仍舊會有一個魔力的“核”存在。
而考慮到為身體各部分輸送魔力的便利性,這個核,自然會處於軀幹的正中心所在。
龐大的娃娃魚體型因為軀幹肥大的緣故不好判斷,變成了蜘蛛又縮小了一號,這個目標就要好找得多了。
“咚!”足下四散的空氣讓青草都被吹得壓了下去,一躍而起的賢者與地麵拉開了數米的距離,對著難以動彈的怪物,自上而下地——
斬出了一劍——
“嘭!!!!”
外殼碎裂,之後是體液溢出,位於軀幹中樞散發著光輝像心跳一樣顫動著的魔力核心被準確地命中。
接著斬開。
“呲——!”
符石的光芒散盡,米拉和遠處的小獨角獸都鬆了口氣,而處於原地的怪物一動不動。
被砍開的身體像是石質雕像一樣停留在了原地,正當所有人都緊張地把目光投過去時,它忽然顫動著緩慢地再度對著站在正麵不遠處的賢者探出了節肢。
“.……”亨利沒有動彈,平靜地看著它。
這是生物瀕死之前的恨意,沒能完成繁衍下一代的遺憾;亦或者隻是殘存魔力促使下本能地仍舊想要發起攻擊,他們不得而知。
哪怕是賢者或是博士,能夠解答的東西也仍是有限的。
他們隻是安靜地看著它。
“哢——”來得快,去得也快。高速進化的代價在失去了魔力作為維持之後顯示出來,它的身體表麵開始出現如石頭風化一般的質感,而內裏的肉質和體液更是完全地變成了灰黑色毫無生機的模樣。
“呼、呼、呼——哈——”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的艾吉在遠處忽然大聲地喘起了氣,緊接著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滿頭大汗。
“哇、結、結束了?”咖萊瓦也不成器地再度發出了大驚小怪的感歎聲,米拉白了他一眼,而綾則是看著這個高大的年青人捂著嘴小聲地笑了起來。
璐璐抓著弓慢慢地走到了賢者的身邊,看著旁邊那也已經死去的尾巴,忽然抬起頭望向了賢者。
“口類(這個)。”
“塔倍露?(能吃嗎)。”她一本正經地開口詢問,從那純淨的表情來看。
這位夷人的小姑娘。
是認真的。
“會拉肚子的。”賢者聳了聳肩,然後把克萊默爾收回到了劍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