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總是如此
張雪落網了，那一千六百萬也回來了，準備移交繼續處理。四個少年的夢想又破滅了，原本這每個人的四百萬，是足夠他們完成自己的夢想的，可現在，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我忘不了張雪走的時候，最後看我的眼神。那是一種怨恨和悲傷，似乎恨不得把我吞進肚子裏去。如果不是小劉查到了真相的話，那或許張雪就已經成功了。不過她送給我的那本《活著》出賣了她，裏麵主人公的外孫，是吃黃豆撐死的。
或許張雪下意識之間模仿了這個手段，或許是她故意為之的，誰知道呢？
中考的時間到了，那天下著些小雨。
當天晚上，一個人被送進去。這個人是趙而鳴。
那天晚上，那個人的確流了很多血。
趙而鳴的母親在外麵哭成了淚人，我看去，在淚水的衝刷下，她臉上的濃妝蘊成了一片，看起來像是一個滑稽的小醜。
趙而鳴終究是自己的兒子，她在外麵哭著說是自己的錯，和自己的兒子無關。可這都是無濟於事的。
我離開的時候，她依舊癱坐在地上，那塗抹鮮豔妝容的臉上出現了皺紋，她紅色瀑布般的長發中，藏著絲絲的白發。那慟哭聲傳出去了很遠，不少人看客都遠遠的圍觀著指點著。她本是愛美的人，本是注意自己形象的人，可這個時候，她什麽都不在乎了。
“真的不參與這個案子？”穀琛在我身後問我。
我搖了搖頭，這件案子很簡單，有我沒有我都是一個樣子的。況且，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趙而鳴。如果他有四百萬的話，今天還會做出這樣的舉動麽？
暑假。
林柔滿身是傷的被人扔在了醫院的門口，據知情的透露，那些傷都是她的弟弟打的。林柔的家裏，重男輕女的觀念根深蒂固。在家裏，林柔向來都沒有什麽地位。
家裏的弟弟，從小耳熏目染，對自己的姐姐動起手來，從來都是沒輕沒重的。聽說發生慘劇的時候，林柔正在午睡。弟弟因為玩遊戲輸了不開心，於是便對其拳打腳踢。後來似乎是不解氣，弟弟用燒紅了的鐵絲朝著林柔抽去。
那是林柔被打的最慘的一次，她被打的奄奄一息，他的奶奶怕出了人命，可又不想為她花錢，所以把林柔扔在了醫院大門口便扭頭離開了。後來還是好心人幫林柔墊付了醫藥費，林柔才能夠活下來。
於是逮捕了林柔的家人，可一老一少一個賽一個滾刀肉，林柔的弟弟才十三歲，很快就會出來，林柔的奶奶臉上的表情，顯得光榮而偉大。
他們醜惡的嘴臉和病房裏憂鬱望著天花板的林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林柔可能在想，如果當時被打死了，結果可能會好一些吧。
她今年十六歲，就是出去打工也沒有地方敢要，可回家，最後還是免不了這樣的下場。這樣的人生，什麽時候會是一個盡頭呢？
一個月後，林柔出院了，她不知道，住院的錢是我給她付的，而我的錢，是找瑪麗姐借的。
有錢人的生活真的很好，至少有錢便有機會選擇自己的生活。而很多人，根本就沒得選。
林柔出院的那一天，李太達也被放了出來。他是未成年人，所以關的時間並不長。李太達出去的時候我在現場，他似乎也聽說了張雪的事情。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憤怒和挑釁，我絲毫都不懷疑，如果有機會的話，他一定會殺了我。
然而讓我沒有想到的事情是，很快，我們和李太達又見麵了。
那是一個雨夜，李太達輕車熟路的來了。
李太達是來自首的。這一次，李太達做的萬無一失。上次的氰化鉀沒有毒死自己的父親，他很憤怒。隻是李太達不知道，那是張雪特意讓中彩票的人叫李賢出去的。否則，李賢早就死了。
張雪用兩千萬買了一千六百萬，那多出的四百萬，一小部分給了李賢。
出去的李太達，決定親自動手殺了自己的父親。
他那個朋友的錢來路不明，三天兩頭去協助調查，李賢自然沒有人可借錢了。
於是李賢又呆在家裏酗酒度日，那天晚上，李賢喝多了又把家裏砸了一邊。李太達回家看到了這一切，終於忍不住了。這是她母親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至今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到底在哪裏，在幹什麽，這是唯一的念想。
我想起了李太達第一次入獄時說的話：“可你們記住，隻要他還活著，我就會殺了他。”
李太達很認真。
如果他們有了四百萬，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呢？我不清楚。可如果沒有那四百萬，他們的後果我是知道的。那麽我做出的選擇又是否正確呢？周國的確已經決定犧牲了自己，那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我一定要這麽殘忍麽？
我在休息室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煙，門開了一條縫，有人走了進來。我回頭看去，是邵組長。
“怎麽了？愁眉苦臉的？”邵組長說道：“案子破了，錢也找了回來。”
說著，邵組長也從我煙盒裏拿了一根煙。
我歎口氣說道：“邵組長，有一個問題我一直都想問問你。每次破案後我都很糾結，有時候，我們真的一定要抓到凶手麽？那些明知道以後不會再犯，明知道是被逼無奈的人，為什麽我們一定要把他們最後的希望也磨滅呢？”
邵組長將香煙點燃，然後說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從林舒那個案子，你偷偷隱藏了那幾萬元之後我就知道，很多時候，你覺得他們可憐。甚至有很多時候，你包庇他們。”
“你就沒有這種感覺麽？”我看著邵組長，希望他給我一個答案：“不會糾結於背後的故事，那種隻要是，無論是誰，都會抓？我聽說，那個天才其實就是你的師傅？”
邵組長緩緩的吐了一口煙，說道：“沒錯，我現在可以給你這個答案，隻要記住一點，你就再也不會糾結了。無論是誰，無論有什麽樣子的理由，無論背後有多麽悲慘，隻要是凶手，我都會抓住他。”
我坐直了身子，洗耳恭聽：“是什麽？”
邵組長擲地有聲的說道：“因為這個世界上，有著同樣遭遇的人有很多。可大部分的人，即使麵對那樣的悲慘，他們仍然堅強的靠著自己的雙手努力的活著，就算沒有希望。”
邵組長站了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如果你隻是因為他們悲慘，因為他們迫不得已就放他們一條生路的話，那太不公平了。我之前的時候也不懂，直到遇到了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我問邵組長。
邵組長靠在門邊，一邊抽煙一邊說道：“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名學生，有一次去外麵買東西。一個老奶奶，在地攤上賣一點針線什麽的小玩意。一名女孩子買了一個五角錢的東西，老奶奶找錢之後，一名乞丐走了過來。那女生隨手就給了乞丐一元錢，我至今忘不了老奶奶的眼神。”
“老奶奶辛辛苦苦起早貪黑出來擺攤，卻還不如一個年齡比他小，四肢健全的乞丐伸一下手。”邵組長已經走出了門外：“當時我就明白，世界上總有靠自己雙手努力的人。我不想把這個世界，讓給那些博取同情的人。我總要讓類似於老奶奶的人，看到這個世界的善良和希望。每次我想到這的時候，我就知道，沒有不應該抓的人。”
邵組長已經遠去了，可邵組長的話一直留在了我的心中。難怪邵組長一直都不曾糾結過，原來是這樣。如果因為悲慘就能為所欲為的話，那對於那些恪盡職守的人太不公平了。我們要給人希望，不是給那些人希望。
我熄滅了手中的香煙，看著身旁的那一本已經泛黃的《活著》。
一個人的命再大，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麽也活不了。
突然想起了張雪之前經常掛在嘴邊的話：“人生總是這麽痛苦，還是隻有小時候這樣？”
她說話的語氣和動作，眼神中的迷茫和不安都牢牢的印在了我的腦海裏。現在我的確有了答案，我很想告訴她：“總是如此。”
可即便生活充滿了苦難痛苦，可總有不犯錯，堅強而為自己努力的人。
他們從不將苦難掛在嘴上，隻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
或許，更值得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