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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鐵路工務的自白

  選擇孤獨的人有兩種,一種是自願的,一種是非自願的。當你數清楚窗外的那棵樹有多少葉子,當你摸清楚從小屋走到隧道一共要多少步,你會知道孤獨是一種什麽滋味。


  現在讓我們走入一個鐵路工務的一天,早晨五點鍾的時候,他從簡易的小屋裏麵簡易的木板床上醒來,他一邊看書一邊吃飯。書本上有油漬,有果漿,有口水。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沿著鐵路去檢查,他每天都必須要風雨無阻的走在這個從早到晚都不會有人出現的地方。因為一旦有一截鐵路有問題,很可能一火車的人都會死亡。從小屋走到隧道要兩個小時,從隧道走到小屋也要兩個小時。


  他每天要走兩遍,早上一次,晚上一次。


  他幹這工作五年之後,妻子和他離婚了。他幹這工作十五年之後,他的兒子十七歲,成了一個混蛋。如今他幹這工作還有三天就足足二十年了,但是卻死在了鐵道下的通道中。


  兒子十七歲的那年,第一次動手打了他。他看著比自己高一頭的兒子,沉默了很長時間。他是第一次當別人的爹,他從小沒有爹,所以他不知道這個爹該怎麽當。他不會抽煙,他兒子會,他不會喝酒,他兒子會。


  他在日記上寫了這麽一句話:嘿嘿,有時候,自己才是兒子。


  我們說過,選擇孤獨的人無非有兩種,在他幹這份工作的前十五年中,都是被迫選擇了孤獨,而之後的五年,他是自願選擇了孤獨。他從早到晚都住在這裏,他一次性買一個星期的饅頭,他一次性買一星期的蔬菜,盡管那些蔬菜放到第二天就蔫兒了。


  如果你不知道怎樣麵對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去麵對他。


  羅勇軍就是這麽去做的,五年的時間,除了每個月一號將錢放進自己的家之外,他從不回去。羅勇軍四十歲之後,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如果不是每個月他放在桌子上的錢都有人拿走之外,他甚至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過一個兒子。


  如果你一個人可以獨自生活五年而極少和人交流,恭喜你,你不是一個瘋子就是一個天才。每個麵對孤獨的人都要有發泄的手段,有的人孤獨的時候喜歡看電影,有的人喜歡聽音樂,羅勇軍也有自己的發泄方法。


  他敲敲打打在鐵路上,他用自己的耳朵聽著鐵道是否有毛病。在漫長的五年的時間裏,其實羅勇軍想到過自殺。他知道火車的威力有多麽大,他知道隻要自己往鐵道上一趟,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他考慮了三分鍾,放棄了。他不敢活,他更不敢死。


  昨夜,一個女人出現在了狂風暴雨之中。


  惡或許就在一個眼神中,在一個動作中,羅勇軍不知道她到底是來幹什麽的,羅勇軍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鼓起了這麽大的勇氣,他在這裏呆了二十年,他了解這裏的每一個通道,每一個路麵的細節。


  他等在了女人必經之路上,然後女人走了過來,他打開通道口,將女人拽了進來。一道驚雷而過,身後的李存壯跟丟了張旭彤,而羅勇軍卻是趴在了張旭彤的身上。張旭彤掙紮過,卻無濟於事。


  驚雷是最好的掩護,李存壯不可能聽到張旭彤的喊聲。


  其實羅勇軍剛開始的時候是不想殺了張旭彤的,可羅勇軍陷入了瘋狂,他把自己二十年來所有的無助和懦弱都發泄在了張旭彤的身上。機械性窒息死亡是張旭彤真正的死因,很可能是凶手用自己的衣服蒙住了她的頭。


  殺了張旭彤後,羅勇軍將其掛在了鐵絲網的上端。


  接著,他在朦朧中看到了有人走了過來。慌忙中,他來不及帶走木板和椅子,隻好先躲在了通道內觀察著。接著,他看到了這輩子永遠不會忘懷的事情。


  羅勇軍知道,如果不把椅子和木板帶走,會發現自己。他清除了周圍的腳印,將那椅子和木板都埋在了簡易小屋的樹下。他思前想後,想了很長時間,他第一次喝酒。


  他的簡易屋子中有很多白酒,可他從沒有喝過。他之所以備著酒,是因為有人告訴他,一個人晚上巡夜的時候,一定要喝酒。


  他不解,問為什麽。對方說黑夜裏有髒東西,喝酒壯膽。羅勇軍嘿嘿笑了,他這輩子最怕的是人,鬼他不怕。後來這些酒便一直被他放在屋子裏麵,直到今天,他把所有的酒都拿了出來,全部喝了下去。


  他應該是自殺,因為工作簿的最後寫著:我今天終於敢死了。


  羅勇軍有兩本工作簿,一本詳詳細細的記錄著每日的工作情況,一本記錄著他每天的心路曆程。


  這些事情我們是在第二個工作簿上了解到的,一個人如果沒有辦法把心事說給別人聽,就會說給自己聽。羅勇軍將自己每天想說的話通通記錄在了這一本工作簿上,有句話說的好,人們寧願去關心一個蹩腳演員的吃喝拉撒和雞毛蒜皮,而不願意去了解一個普通人不波瀾壯闊的內心世界。


  如果不是發生了這件事,羅勇軍這個人,絕對不會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裏,他注定是被人遺忘的那一個。


  順著羅勇軍的工作簿,我們很快在簡易小屋外的那顆槐樹下找到了椅子和木板。


  看過了工作簿,說道:“這個案子的經過是這樣,張旭彤來到了這裏,被羅勇軍殺害,然後李存壯發現屍體,接著羅勇軍消除了痕跡,最後還是撐不住,畏罪自殺了?”


  “目前看起來是這樣。”邵組長說道:“我是說看起來。”


  “他不是凶手。”我斬釘截鐵的說道。


  邵組長回頭看了我一眼,說道:“的確尚有很多的疑點,但我現在還無法推斷出到底羅勇軍是不是凶手,有很多疑點和動機現在還不能對得上,不過,你是如何得出了這個無比肯定的結論的呢?”


  邵組長這句話問的人明顯是我,我看了看眾人,故意賣了一個關子:“如果說我是憑想象,你們現在指定不會相信的。不如這樣,等我們將所有的疑點和謎題都解開後,我再說下為什麽我能斷定羅勇軍不是凶手,你們看?”


  瑪麗白了我一眼,說道:“你那妄想症不靠譜,之前已經驗證過一次了,我看這次估計也沒什麽戲。”


  邵組長倒是覺得很有意思,他說道:“有些意思,如果真的查出羅勇軍不是凶手的話,我答應你一個條件怎麽樣?”


  “成交!”


  “疑點?”小劉卻是不知道有什麽疑點:“羅勇軍將經過講述的一清二楚,如果說這還有疑點的話,我真不知道到底有什麽疑點。”


  邵組長說道:“疑點很多,如果你能把這些疑點一一解釋一遍,這個案子就結束了。其一,張旭彤為什麽冒著這麽大的雨到這個鬼地方來?其二,羅勇軍將屍體掛在鐵絲網上是出於什麽心態?其三,羅勇軍為什麽又趕回了通道?其四,為什麽電線斷裂處正好靠近屍體,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一連串的四個問題讓小劉啞口無言,他嘟囔了半天,最後說道:“這,我還是別說話了……”


  能問出這樣的問題,我對邵組長也產生了不少敬佩之情。看起來的組長果然不是白叫的,他將這件案子的最重要的疑點都說了出來。不解決這幾個疑點,這件案子斷然不算結束。


  羅勇軍的上司姍姍來遲,他們甚至忘了工務段上有羅勇軍這個人。


  當終於弄明白這個案子之後,一位大腹便便的撓著頭說道:“這個羅勇軍也太傻了嘛,把屍體掛在鐵絲網上幹啥嘛,直接扔到火車道上,讓火車撞成碎片不就完事了嘛。”


  我和邵組長同時抬頭看著這位,他被我們看的有些發毛,趕忙解釋道:“我就是隨口一說,隨口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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