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若失(3)
“病人吸入大量有毒氣體,氣管粘膜脫落,肺部損傷非常嚴重,現很可能有生命危險,請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邵鈞的呼吸瞬時停了幾秒,隻覺對方的話仿若一把帶刺的長鞭,狠狠抽打著他的心髒。
火災裏喪命的人大都不是被火燒死,而是源於缺氧或者化學中毒,
他這才意識到,薑沂闖進火場一間間房挨個尋找他的時候,已經吸了很多濃煙,大概早就一氧化碳中毒了,可那時的他,卻什麽都不知道!
“醫生,”邵鈞哽咽了一下,竭力克製住幾近崩潰的情緒問:
“她現在到底,到底怎麽樣了?”
“還在搶救,總之……情況不容樂觀,”
對方剛說完,邵鈞忽地往後一仰,像是險些暈厥過去一樣,
見狀醫生連忙安慰他說:“先生請您放心,我們會盡力挽救病人的生命。
當然,生死都是命數,希望您也不要太過悲痛。”
不悲痛,他怎麽可能不悲痛?
心口簡直像是被撕裂了一樣……
“咳……咳……”
他接連咳嗽了幾聲,徹骨的疼痛爬上四肢,
不過比起剜心的絕望,身體上的感知似乎也算不了什麽了。
“先生,這邊建議您也清除一下肺裏的煙毒,請跟我這邊來吧。”
“好。”邵鈞有氣無力地答應一聲,跟著她往前走了。
不止是薑沂的朋友,她父母也聞訊匆匆趕了過來,楊母頭發都來不及梳披散開著,得知薑沂現還在搶救室裏昏迷不醒的消息顯然有些失控,
女人仿若片無根飄零的落葉,單薄的身子不住顫抖,此刻有些崩潰地抓著邵鈞的肩膀,
“小鈞,我們家薑沂她怎麽樣了啊?啊?她怎麽就……怎麽就突然傷成這樣了呢?”
“伯母,我……”
看著她的神情,邵鈞一下哽住了,好像有濃酸順著食道咽進肚裏,逐漸腐蝕他的五髒六腑。
“我……我就這麽一個女兒,要是薑沂沒了,我可怎麽活。”話落她又扇了自己一下,“呸,我,我瞎說什麽呢我!
“沒事,沒事……”羅父將情緒失控的人按在自己肩頭,輕輕拍著她抽搐的脊背,“她舍不得你,她會醒過來的。”
看著眼前的人,邵鈞感到心口像針紮一樣痛,
他也想依靠誰人的肩膀,可唯一能依靠的那個人,而今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可能就這麽睡著,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受傷了,比以往傷得都重,可是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邵鈞雙腳有些發軟,一想到是自己害她受傷,就難受得要命,他沉默著垂首坐在冷冰冰的鐵椅上,意識似乎陷入了痛苦的深淵。
這時候,護士突然走來,聲音嚴厲地問:
“家屬在嗎?病人現在情況非常不樂觀,麻煩家屬簽一下病危通知書!”
腦子裏一陣嗡鳴,邵鈞猛地站起來,又重心不穩跌坐了下去,
護士的話在他腦子裏一邊又一遍地循壞,他不住地恐懼害怕,腦子裏無法克製地想……她要是真的不在了,自己該怎麽辦?
他將臉埋在掌心,禁不住輕聲啜泣起來。
楊母簽字回來,哭得目光都渙散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咚”的一聲跌坐在椅子上。
“伯母,對不起,”邵鈞痛苦地道:
“是我沒有保護好薑沂,我沒有……完成當初給您的承諾。”
盡管此刻悲傷得近乎要失去理智,楊母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搖了搖頭,安慰對方道:
“你自己也傷得不輕,這也……不是你的錯。”
“是我,是我的錯,她這樣都是因為我……”邵鈞絕望地捂上雙眼。
“小鈞你,你沒事吧?”見他反應這樣劇烈,兩位老人不免有些擔憂,邵鈞捂著臉擺了擺手說:
“沒事,不用……不用管我。”
說罷他便埋下頭,大口喘氣才能勉強維持呼吸。
邵鈞閉上眼,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後背靠著牆有些出神,倏然想到一些可拍的事,禁不住手腳冰冷。
……
恍惚了好久,才又聽到耳畔傳來說話的聲音,他一抬眸,不想竟看見了楊母麵前的江梓易,
“病危通知都簽了,病危通知都簽了啊!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楊母攀著江梓易的胳膊,簡直泣不成聲。
“叔叔阿姨你們別擔心,小沂她……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們要相信她!”
“梓易啊,阿姨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啊!”
“阿姨,”他輕輕拍著女人抽搐不止的後背,“阿姨您好好的,別太難過了,要是急壞了身體,小沂醒過來會擔心的。”
女人點點頭,抹了把眼淚,情緒稍微穩定了些許。
邵鈞靜靜地看著他們,這時候也沒心思跟出現在醫院的江梓易發脾氣,
甚至覺得,他好像比自己更懂得怎麽安慰她的家人。
邵鈞開始不自信,開始自我懷疑起來,忽然覺得這個叫江梓易的男人似乎比自己更適合相伴一生,至少他從未給薑沂帶來過這些傷害。
想到這裏,他不禁垂下頭,心裏的苦澀更甚了些。
當他聽到誰人憤怒地吼了一聲,抬起頭才發現江梓易這時候已經來到了跟前,
“邵鈞!”江梓易忽然上前,揪著他的領口激憤道:
“你都對她幹了些什麽!”
邵鈞喉頭作啞發不出聲來,也懶得從他手上掙脫。
“自從你出現,小沂遇到了多少危險?現在都躺進了icu了,你為什麽還要待在這兒,還不從她身邊滾開!”
邵鈞仍舊垂著眼,他現在心情低落到極點,不想替自己辯解,便也沒有出口打斷他。
看不慣對方這不冷不熱的反應,江梓易情緒異常激動,
“到現在小沂還沒能脫離生命危險,你知道她的家人,她的朋友有多擔心她嗎?”
他額角青筋暴起,精瘦的手死死拽著眼前的人,“邵鈞,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你自己的事為什麽要牽連她!”
“你想害死她嗎!為什麽不離她遠一點!”
……你想害死她嗎?
我真的會……害死她嗎?
邵鈞怔怔地想,淚水一下充盈了眼眶。
是我太自私了吧……
他仍舊一言不發,縱使江梓易一拳朝他顴骨重重擊了過來,也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樣完全沒有反應。
生平第一次被人打邵鈞沒躲開,也沒還手,他隻覺得自己該被打,打醒現在昏聵不堪的自己。
就在江梓易還要再出手的時候,遠處護士的聲音倏然響起,
“好消息,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家屬不用太但心了!”
邵鈞猛地推開眼前的人,一臉焦急地衝上前,“醫生,她怎麽樣了,她醒了嗎?”
被他過度急切的神情嚇得一怔,女護士搖了搖頭說:
“生命危險是沒有了,但病人暫時還沒有醒來的跡象,主要是由於吸入了大量化學氣體,可能會造成腦神經永久性損傷。”
邵鈞心頭一冷,“什麽意思?什麽腦神經損傷,會失憶?還是會……醒不過來了?”
他腦子裏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薑沂會不會真的像電影裏那些爛俗的橋段一樣,後半生像植物人一樣躺在病床上。
護士說:“應該不至於那麽嚴重,醒來的可能性比較大。不過病人如果能醒過來,失憶這種情況也是有可能的。”
聞言邵鈞呼吸一頓……要是失憶的話,她會忘記自己吧?
他心頭倏然有些害怕,可同時又想,
如果自己從沒有在她生命裏出現過,對她而言是不是才更好?
就像江梓易剛才說的那樣……要不是他,薑沂的生活本該是一片光明的。
他又為什麽要破壞這一切,為什麽要害她呢?
邵鈞痛苦地捂上雙眼……他不想害她,他是想保護她啊!
……
“你躺了七天,薑沂,”邵鈞麵容憔悴地望著她,“你終於醒了。”
“咳……”
薑沂咳了幾下想起身,又被他扶著肩膀輕輕按了下去,隻得老老實實躺著。
肺部有些難受,能感到呼吸時傷口撕扯的痛感,但昏迷了這麽久,終於再睜開眼看見邵鈞,薑沂還是忍不住想聽他說些話。
“你知道嗎,醫生說你可能失憶,”邵鈞溫柔地摸了下她的頭發,艱澀的聲音說:
“薑沂,你可能會忘掉我呢。”
……可是忘掉我,也好過讓我看見你受傷,眼睛閉上就是七天七夜吧?
想起當時守在病房前,醫生告訴他的那句,
“病人的意誌力算是很強了,像她這種情況,大多病人可能就挺不過去了。”
隻是那時候,邵鈞隻聽進去了“她可能會挺不去”,知道自己不該胡思亂想,卻又沒辦法不感到後怕。
“現在是淩晨了,你爸媽他們回去了,明天早上應該會來醫院看你的。”
薑沂蹙了下眉,“你,多久沒好好睡覺了?”
你還沒醒,我又怎麽睡得下?
邵鈞沒回答,她昏迷的這些天,自己沒有一晚能睡得安穩,每天都在懊悔,每天都在害怕。
“你一直守在這兒?”
“怕你要是醒來看見沒人,心裏一難受就不回來了”他輕聲溫柔地說:
“你要是覺得困就睡吧。”
“那你……”
“沒事我不困,我在這兒陪陪你,總之再幾個小時天就亮了。”
看他眼睛裏滿是疲乏,這時候還強打精神欣慰地笑著,薑沂心頭莫名有些歉疚,
“對不起。”
邵鈞苦笑道:“傻瓜,你說什麽對不起?”
“讓你難過了,之前……答應過,不讓你擔心的。”
“別道歉,”他說:“怪我不好,怪我……沒能保護好你,三番兩次害你受傷,我這樣的男朋友,是不是一點都不稱職?”
“沒有!”薑沂急切道。
邵鈞卻猛地站起身,因為眼裏的淚就快要兜不住了。
“不能打攪你休息了,我……出去透透氣。”
薑沂靜默地看著他,熟不知那道看似堅毅的背影,心頭早已是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