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往事(1)
新年的氣氛隨著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條例變得愈漸寡淡,然而節日背後團聚美滿的意義卻紮根在人們心裏經久也不會衰減。
相聚的日子總是短暫,不知不覺中一待就待了一個禮拜,兩人也是時候整理情緒,收拾收拾打道回府。
雖然薑沂說了不用,也還是勸阻不了非要到酒店來送她的女人,楊母挽著薑沂的胳膊,這時候像是上了發條似的在她耳邊絮絮叨叨說不完的叮嚀囑托。
有時候那些關切的話,特別是臨別時長輩依依難舍的神情,噙著眼淚的目光總是讓人有些無所適從,
最是受不了這些感情宣泄,這時候手被女人緊緊攥在她粗糙又溫暖的手掌裏,薑沂不免有些動容,她於是抬頭朝邵鈞道
“你先把東西放車裏去吧,我跟我媽再說兩句。”
邵鈞應了一聲,拖著行李箱走出了門,站在電梯前又禁不住回望了她一眼,
隻覺這幾日雖然薑沂什麽都沒透露,但自己對她的了解似乎更深了些,他心裏也還一直惦記著那天夜裏薑沂說過的那句話,這些天時常都在想,
……她小時候沒有住在這裏,那麽薑沂的那位,他從沒見過的親生父親,到底是什麽樣的?
“怎麽了?”察覺到他的目光,薑沂抬眸跟他對視了一眼,
“哦,沒什麽,”邵鈞笑了笑,“我先下去了。”
……
雖然知道自己不該嘮叨多嘴,楊母還是禁不住問了句,
“閨女啊,你們計劃好了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呐?要不媽找人幫你們算算日子?”
薑沂打住了她,語氣稍稍有些嚴厲,
“媽,你再這樣逼問,我怕就得恐婚了,這些事我自己來,好嗎?”
大概是臨近分別,心頭的情緒突然湧了上來,女人鼻子一酸,眼裏噙著淚花說
“媽就是,就是關心你,想為你做點兒事兒。”
聽見那聲“關心”,薑沂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忽然蹙了蹙眉。
楊母克製不住情緒,抬起手就開始抹眼淚,向來最受不了這種眼淚攻勢,薑沂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她咬了咬下唇說
“其實你不用一直想著,補償什麽,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
聞言女人禁不住抽了口氣,更強烈的情緒充斥大腦,她看著身邊的薑沂,歉疚的語氣說
“媽就是覺得……過去有些虧欠,就想著以後你人生的每一步,我都能參與進來。至少在媽死之前,能多陪陪你,把小時候缺少的那些……”
“媽,”薑沂忽地止住了她,“你不用覺得虧欠,也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我能理解。
你也更沒必要因為以前的那些念頭,覺得愧疚,我沒在意那些,真的。”
“小沂……”
薑沂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將胳膊從她懷裏抽了出來,“好了,我沒事,媽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那你,路上當心啊。”女人關切的目光夾雜著些許憂愁。
“我知道。”
話音落下,薑沂隨即轉過臉徑自往前走了,女人沉了口氣,左手捏著右手站在原地久久望著她離去的身影,
隻覺眼中那道單薄的背影好似與兒時幼小的她重疊為一,女人抿緊唇,感到心口仿佛受到一記重擊,她眼底蒙上了一層水霧,而眼前的那道背影也變得愈漸模糊了。
薑沂步履急促地行過拐角,卻剛好撞見了邵鈞走過來的身影,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就見對方笑了笑說
“有東西忘了拿,我到房間找找,你先回車上等等好吧?”
聞言薑沂目色動了動,又淡淡應了聲,“嗯”。
見她走遠了,邵鈞收了方才輕鬆的表情,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其實剛才母女兩人的對話他都聽見了,他本來就好奇薑沂和她父母的關係,現在越發想弄清她過去發生的種種事情,而這些疑惑無法從薑沂口中得知,就隻能從其他人那裏得到答案。
……
房間裏,女人似乎十分感傷,垂頭站在原地摳著指甲,邵鈞於是邁步朝她走了過去,輕柔的語氣問道
“阿姨,我能,跟您聊聊嗎?”
“啊……是小鈞啊。”楊母抬頭衝他微微一笑,“行啊,你想跟阿姨聊些什麽?”
邵鈞禮貌地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沙發軟座,“您請坐,坐下說吧。”
“誒,好。”
“您能跟我講講,薑沂的過去嗎?”邵鈞說“以及她親生父親的事。”
聞言楊母瞳孔一縮,臉上有些難色遲遲沒有說話,她垂眸思索糾結了一陣,還是開口說
“既然你都這麽問了,我就……都告訴你吧。”她整理了一下情緒,接著道
“薑沂這孩子敏感,從小就會察言觀色,那時候鬧離婚我跟我前夫成天吵架,私底下商量過好幾次我們倆離了過後她該判給誰。
其實大人的心思小孩子能感覺到,表麵上不哭不鬧,心裏跟明鏡似的,”
邵鈞點了點頭,專注地聽她接著講,
“離了婚,薑沂跟的她爸,我前夫是個開飯館的,好賭又是個酒鬼,好的不會一身的惡習,三天兩頭跟人打架,沒錢用了就去偷去搶,也不知道薑沂那會兒跟著她爸都是怎麽過的。”
女人垂下頭,滿臉的愧疚之色,
“所以薑沂她從前就很叛逆,屬於很聰明,但是逆反心理很強的那類孩子。”
……難怪。邵鈞擰了擰眉。
“那時候薑沂已經十一二歲了,我知道她爸不是個東西,根本不能把孩子帶好,但是我,我生活也很艱難,工作條件差工資又低,根本沒能力再養活一個孩子,
那會兒我就想,等我再打拚幾年,以後生活條件好了再把薑沂接回來。”
聽完邵鈞忽然問“您沒有條件,薑沂她爸爸,當時也不想接受她是嗎?”
聞言楊母目色一黯,垂下眼不說話了。
“您接著講吧。”
女人歎息一聲又說
“後來我就遇到了老羅,跟他重新組建了家庭,他是公務員,工資待遇不錯,之後的生活也富裕了些,但是那時候我,哎,我也是鬼迷了心竅,就想著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跟以前那些該有的不該有的聯係都斷了。”
邵鈞眉梢一揚,“所以你想過,放棄薑沂?”
“我……”女人捋了下額前遮住眼睛的碎發,“那天去我前夫家,我拿著洋娃娃去找她,我想女孩都喜歡那些東西,我還真的是一點兒都不了解她。
那時候我拉著薑沂的手,恬不知恥地跟她說‘媽媽認識了新的人,有了新的工作,你看,媽以後每個月打錢給你行嗎?’”
說著女人就用手捂住了臉,
“我現在都還記得她那時候的眼神,空蕩蕩的,好像所有希望和期盼都摔碎了進去,她的臉又小又蒼白,我看著她,我這心就好痛,我就覺得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知道她對我很失望,但是薑沂她什麽也沒說,就耷拉腦袋盯著家裏踩得全是腳印的水泥地,像是丟了魂兒一樣。
那時候我就覺得我的心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我怎麽能那樣想,怎麽想著拋棄她呢?
自己生活好了就把孩子當做累贅一樣給扔了,這不是畜生是什麽?我不就連她那吃喝嫖賭的爸爸還不如嗎!”
說完一通話,女人擰巴的心好像終於得到了一些解脫,他抬眼看著邵鈞說
“這麽多年她一直沒跟我聊過過去的事情,我跟她說她也總是回避,嘴上說著不在意,沒關係,但我知道,這些事兒憋著在心裏怎麽可能過得去,傷是好了,可那疤一直都在啊!”
“楊阿姨。”
邵鈞沉了口氣,一時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麵前啜泣著的女人,
楊母抹了抹眼睛說
“老了,有點兒……控製不了情緒。我沒事兒,小鈞啊,阿姨就是想告訴你,你別看薑沂這孩子脾氣倔,但她真的特別沒安全感,有時候說的那些話也未必是真心的,
答應阿姨,你以後要好好待她,好嗎?”
邵鈞眼目不眨地注視著她的眼睛,深情又認真地說
“我知道,我會的。”
……
薑沂,薑沂……
心頭默念著她的名字,邵鈞急切地找尋著薑沂的身影,迫不及待地想立刻見到她,
不知道為什麽,此刻在他腦海裏浮現出薑沂兒時的影子,那麽遙遠卻又異常深刻,
她弓下身子,抱著雙腿蹲在肮髒漆黑的牆角,模樣那樣瘦削,薄薄的衣衫印出背上一節節凸出的脊骨,看著就讓人心痛。
這一刻,他真的想立馬衝過去抱住她,就算她倔強地推開自己也絕對不放。
邵鈞抬起眼眸,驀然看見薑沂抱臂倚靠著車門,此刻正望著遠處發呆,凜凜寒風中單薄的身影看起來十分嬌小。
他心頭一悸,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目色不移地望著她,
……冷漠又孤獨,敏感又銳利,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凝視著她的身影,邵鈞連呼吸都異常急切,多虧了楊母告訴了他薑沂的過去,今天他要是不問,這些事恐怕薑沂這輩子都不會告訴他。
“薑沂,怎麽不進去,外麵這麽冷……”
“我媽都跟你聊過了吧。”他話還沒說完,薑沂開口就問,目色異常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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