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死生之際(2)
血液混攪著雨水漸漸淌開了,伴著不斷落下的瓢潑大雨濺起血色的珠串,刺眼得好似紅色瑪瑙。
“邵鈞!!”
薑沂俯身蹲在他麵前,全然不知雨幕中自己那有些扭曲的臉色和淒厲的聲音。
然而她的呼喊卻得不到對方的回應,他輕輕閉上眼,這時候已經聽不見了。
刀疤男掂著手裏的匕首,踩著水花走上前,剛揮起手裏的刀子卻被人一拉胳膊往旁邊扯了扯,
“哥,有條-子來了!”
聞言男人倏地擰了擰眉。雖說眼下大雨傾盆,圍觀的人卻已經有些多了,不知是誰叫來了警察,他轉過頭放眼望去,就見三五個穿著製服的人正往這邊趕來。
惹來警察不是他們的意願,這種麻煩還是少招惹的好,刀疤男隨即罵了句,
“操 他奶奶的,撤,快撤!!”
警察套著雨衣拿著手電在昏暗的雨幕中趕過來,來時對方已經丟盔棄甲,落荒而逃,甚至將好幾輛套牌摩托車都不管不顧地扔在了現場。
大雨滂沱中一時無人言語,周遭除了雨聲,十分安靜,安靜中卻又好似透著灼人的情緒。
薑沂搖晃著邵鈞的肩膀,恍惚中低聲道
“別睡,你別睡啊……!”
然而對方就這樣靜謐地躺在雨泊中,躺在冰冷的石子路麵上,一動也沒有動過,街邊的路燈投射出微弱的光線,橙色的光影籠罩在他五官上,加重了輪廓的深度,讓這張臉看起來驚豔得有些不真實,
薑沂忽然站起身,神色異常激動,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啊!”
她不知道自己在對誰說話,或許是對那些撐著傘的路人,或許是對自己,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也好似瓦解了她的理智一般。
“喂……你……”
男人低鬱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極其微弱,卻好似一根扯著神經的線,猛然把薑沂從失神中拉了回來,
“薑沂……”
邵鈞忽然睜開眼,他看著眼前的薑沂,那個好像快要失控的人,她似乎有一些怔恐,有一些無措,鬢角的碎發被雨水浸濕,胡亂貼在她臉頰上。
“為什麽不顧一切衝進來救我?”他忽然問道。
“你撐住!”薑沂蹲下身,沒搭理他的話,隨即脫下襯衫外套纏在他腰上借以止住湧血的傷口。
“為什麽不跑?你不要命了嗎?”
“為什麽不扔下我,為什麽還要再回來?”對方不言,他就喋喋不休地追問,他想看清她的眼睛,可是眩暈讓他的聚焦無法集中到一點,
“薑沂……這不是喜歡,是什麽?”
……
薑沂麵色鐵青,始終不曾理會他,震耳的雨聲衝淡了邵鈞的聲音,讓她得以冷靜下來不去思索其他問題,薑沂望著被暴雨衝刷的路麵,她心下在想,這時候聯係醫院,救護車也不可能隨叫隨到,何況是現在這樣的天氣狀況。
邵鈞異常冷靜地看著眼前的人,他已經不大感覺得到痛了,隻是傷口很涼,好像不斷有水掠過,同時又不斷有溫熱的東西流出去,他的意識有些模糊,隻清醒地知道,自己好像從來也沒見過薑沂這般嚴肅的模樣,
“我要死了嗎?”
“你不會。”
薑沂四下張望了一陣,隨後扶起了對方,兩個人走近一輛摩托車,她垂眼便見看見鑰匙還插在孔上。
她將體力不支的邵鈞扶上後座,隨即麻利地踩上踏板,薑沂緊閉的雙唇抿成一條緊繃的線,全程沒說一句廢話,不想浪費多一秒的時間。
“你抓穩!”空氣中回蕩著她冰冷而有力的聲音。
突——!
突——!
緊接著,她發動了引擎。
“……薑醫生你,還會騎摩托車?”
邵鈞在她背後喃喃一句,細弱的聲音頃刻被排氣管發出的強烈轟鳴聲掩蓋了。
純黑色的銀鋼摩托在雨幕中炸街而過,不要命似的橫衝直撞,然而車手的技術卻出人意料地很穩。
邵鈞貼在薑沂身後,斜飛的雨點迎麵襲來,她瘦削的身體竟好似也替他遮住了風雨,他將額角輕靠在前人的後背上,冰涼的皮膚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弓著身子時凸出的脊骨的形狀,
疾速掠過的狂風掀動他濕潤微卷的頭發,而他的鼻尖蹭到了沐浴露的淡淡清香,莫名覺得很安穩,他忽然伸手抱住了前人的腰身,靠著薑沂的後背輕輕埋下頭。
他突然被一股濃烈的情緒包圍……那種他從不曾體會的感覺,叫做依賴。
於是他緩緩閉上眼,這一刻,好似將生命都交由給她……
十分鍾後,薑沂終於一路闖紅燈暢通無阻地把邵鈞送到了醫院。
方名揚在看見薑沂的那一秒驚得眼鏡在鼻梁上打顫,然而後者顧不得自己渾身濕透被雨淋得亂糟糟的模樣,扶著神智渙散的邵鈞聲色慌張又嚴厲道
“馬上安排手術!”
幾分鍾後,邵鈞躺在急救床上被護士推進了手術室。
薑沂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自己竟然就像家屬一樣跟著推車一路往前走,視線一直落在眼底那唇色蒼白的人身上,這一刻,她好似終於也體會到了那種心急如焚又惶恐無措的感覺。
她腦子裏忽然想起那些病人家屬,他們看著摯愛的人被推入手術室,在冰冷的藍色鉛門外想著對方曆經磨難,死生未卜,心情是何等凝重。
……可邵鈞又是自己的誰呢?
正這時,急救床上昏迷的人忽然睜開了眼。
邵鈞虛睜的雙眸看著自己,目光渙散而略帶些許驚慌,薑沂也看著他,覺得那好像一種孤獨無助的動物的目光,渴求在自己眼底尋找一絲安穩一樣。
薑沂微怔,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往前走了。
然而當她停下腳步的那一秒,邵鈞牽住了她的手。
他溫軟的指腹勾著薑沂的指節,卻奈何不了二人之間的距離被一點點拉遠,微涼的溫度漸漸滑離掌心,指尖那一點點留戀,好像在傾訴著依戀……
滾輪碾壓而過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裏格外響,邵鈞望著她好像喃喃說了句什麽,薑沂沒聽清,卻看懂他的唇語,從中讀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始終垂目看著薑沂,而她似乎也挪不開目光,望著潔白的急救床被眾人簇擁著推進了手術室,自動門緩緩合上,周遭頃刻陷入死寂……
寂靜的過道,薑沂目光渙散地站在原地,手裏緊緊攥著那件沾滿邵鈞血跡的藍色襯衣。
此刻的她渾身濕透,身體一陣冷又一陣熱,她知道這時候自己除了站在手術室等待,再無能為力,心頭竟莫名湧出一種惘然又恐慌的情緒。
幾分鍾後,薑沂才六神無主地扶牆坐在了身後的鐵椅上,她掏手機的時候連手都在顫抖,不知是九死一生的後怕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所幸兜裏的手機沒有進水,她按下開機鍵,半晌後便見屏幕上彈出了十幾個未接來電,和幾十條微信。
薑沂沉了口氣,發涼的指尖隨即點開了圖標,江梓易發送的密密麻麻的信息頃刻映入她眼簾。
手機上還滾著水珠,被薑沂用浸濕未幹的袖口擦了擦,屏幕上的字頃刻變得扭曲了。
幾十條信息薑沂隻看了幾條便沒再讀下去,對此她不知道怎麽回應,也沒心情去思考這件事情,隨即按了下了電源開關。
她腦子有些亂,本想把這件事暫且放一放,然而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追到醫院來了。江梓易的身影驟然出現在醫院走廊,直到看見薑沂,他幹枯的眸子才煥發出些微光彩,
男人疾步走了過來,此刻的狼狽之色不比薑沂少,
“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渾身都濕透了?”
薑沂推開他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語氣平淡地說“我沒事。”
“小沂,我們好好談談吧。”
薑沂皺了皺眉,她本想拒絕,然而抬頭看著他猩紅的眼,喉頭卻像刹時哽住了一般。
“你不是認真的,什麽分手,那隻是一句玩笑話對嗎?”
她搖了搖頭,“對不起。”
江梓易身子一顫,古怪的表情像哭又像是在笑“為什麽?”
“對不起,我們不合適,我們……分手吧。”薑沂隻低聲道。
“是因為那個人嗎?”
他看著眼前神色毫無波瀾的薑沂,心痛得好似難以呼吸,他從見到邵鈞的第一眼起,就隱隱覺得不太安穩,沒想到藏在心裏的擔憂竟然這樣快就成了真。
薑沂呼了口氣,隻微微搖頭,“別問了。”
“我怎麽能不問?薑沂,我們在一起三年了!”
“我不信我們三年的感情因為一個插足的人,就這麽散了!”江梓易抓著她的手臂幾近失聲。
“或許感情就是這麽不堪一擊呢。”薑沂抬頭看著對方,嘴角扯出一道苦澀的笑容。
“小沂,你冷靜一點好嗎?你好好想想,我求你再好好想想,你不會這樣的,你不是這樣的人!”
“梓易,其實你真的,了解我嗎?”
“……”
薑沂突然的一句話,逼得對方不知作何回答,江梓易怔愣地看著她,此刻的所有情緒都好似被這個讓他感到窒息的問題吞噬了。
“或許我就是這樣的人呢,我並不像你以為的那樣……單純簡單,也做不了你溫柔賢淑的妻子。”
……反而會讓你置身險境,薑沂心想。
“不。”他仍舊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沒有一點征兆的消息。
薑沂冷靜又決絕的地說“梓易,相處這麽些年,你至少應該清楚一點,我的決定,從來不會因為旁人改變。”
聞言江梓易瞳孔微縮,好似在對方這種嚴肅的語氣下找不到喘息之地。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呢?突然失去你了,而我卻不知道為什麽……”
他眼中的無助落寞,刺得薑沂心口抽痛,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心軟。
“我累了,你回去吧。”薑沂轉過頭說。
“小沂,你真的,這樣決絕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