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千絲萬縷(3)
邵鈞坐在副駕上一言未發,修長的五指隨著藍牙耳機裏播放著的英文歌曲有節奏地敲打著窗沿,他幾乎要醉在極具空間感的混響裏,直到劉烽低啞的聲音不合時宜地竄進了耳畔,
“邵總,到醫院了。”
男人剛踏上平地,一股濃重的香水氣味便蓋麵而來,前者眼皮也沒抬,光聞著這經典香氛的味道就知道湊過來的是淩嘉。
“邵總,董事長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就病倒了?”
淩嘉從來保持著絕對健康的生活方式,嚴格按照作息時間表上的一字一行管理自己的二十四小時,所以難得沒有工作的周末她早五點按時起床,晚上九點準時關機睡覺,天崩地裂都聯係不到她。
“醫生說是食物中毒。”
說話的時候,邵鈞腦子裏自動打上了“薑沂”兩個字。
“中毒!什麽毒啊?”
淩嘉用她純天然非人造的眼睛瞪著邵鈞,歐式大雙眼皮愣是被她撐出了第三層。
“我又不是薑醫生我怎麽知道。”
“薑醫生?誰啊?”
一行人走在醫院二樓的過道裏,邵鈞抬眼便看見了三樓靠在圍欄,正打著電話的薑沂,她穿著醫院配發的白大褂,中長微卷的黑發鬆鬆散散攔在腦後,隻露出一截皓白的細頸,連背影都顯得那樣一本正經。
邵鈞不由擰了擰眉……分明毫無亮點。
他轉過臉不去看她,決意要讓自己從這無休無止的束縛中抽脫出來,然而那道背影就那麽深刻地印在了腦子裏……
邵鈞推開門,便見男人的病床前圍杵著一堆人,有男有女,表情倒是差不多都一個樣,他哥邵廷神情嚴肅地站成了一尊雕像,周婧怡和她兒子邵康愁得眉心都快擰巴在了一起。
邵吏凱和周婧怡的兩個兒子算是邵鈞小時候的玩伴,彼此交情不深,平時兄弟相稱沒什麽過節,不過他對這個後媽沒什麽感情。
邵鈞一腳跨進門,正巧趕上主治醫師念著手裏的報告單,不過那個人不是薑沂。
……果然是她的做事風格,為了避免跟自己碰麵,她把這個姓邵的病人推給了別的醫生。
邵鈞冷冷一笑,伴著前人滔滔不絕的聲音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主要原因是黃曲-黴素中毒導致的胃腸道出血和一些其他的臨床症狀,根據病人和家屬的說法,院方覺得應該就是病人不慎食用了發黴的花生造成的黃曲-黴素攝入過量,現在病人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了,不過還是需要配合一段時間的治療。”
醫生一交代,邵鈞立刻就明白了他爸中毒的來龍去脈。
邵董事長對外走的親民風,平時確實有偶爾到小商小鋪買東西的習慣,目的是留給報社蹲守記者一些抓拍的機會,這樣每天日報下一期的頭條標題就是“房地產業先鋒領袖——邵氏集團董事長現身市集與市民們熱情交談”以此來彰顯他不擺架子平易近人的優秀品質。
如果這花生是他自己買的,那麽誤食發黴食物導致中毒這件事就完全是個意外,這種食物中毒的事情在社會上屢見不鮮,隻不過那家炒貨店估計就快要關門大吉了!
“老公,你吃東西怎麽那麽不小心啊,哎呀真是嚇死我了!”
周婧怡捂著胸口表情誇張,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她是真的“嚇得要死”。
邵吏凱看著他眼眶發紅的小嬌妻,不由滿眼都是疼惜,
“婧怡啊,我這不好了嗎,哎呦別擔心了,我這以後一定注意,就吃老婆你做的東西。”
看著他那平常妄自尊大的爹在這個女人麵前就跟條哈巴狗一樣,邵鈞不由輕蔑地挑起唇角,徑自走到了牆角。
“那大致情況就是這樣了,病人記得注意飲食,吃一些清淡的流食,最近可能還是會出現腹絞痛或者腹瀉等情況,如果不是特別嚴重的事吃藥就行不用太擔心,家屬一會兒到藥房取藥吧。”
燕琦念了一通報告有點口幹舌燥,她記得薑沂說中毒的根本原因就是黴變的花生,卻不知道她一五一十跟自己解釋中毒源的時候,心裏想的卻是,
誤食發黴的食物確實可能會讓人攝入過量的黃曲-黴素,但這種隨處可見的雙呋喃環類毒素很容易提取,邵吏凱用花生粒下酒,生花生的果皮一定不是他自己一個一個剝的,期間這盤剝好殼的花生粒又會經過多少人的手呢?
“president,董事長說讓你明天就回公司。”病房外,淩嘉對眼前的男人說。
“不是讓我去我哥那兒嗎。”邵鈞冷冷道。
“哎呦邵總,其實董事長還是很重視你的,你就別過意不去了。”
淩嘉說著說著就勾搭上了邵鈞的肩,不過她對眼前這個男人倒是沒別的意思,兩個人從小就認識,彼此太過熟悉,她隻把邵鈞當做弟弟。
“這幾天醫院的患者多了好幾倍,最近真是忙都忙不過來。”方名揚撇嘴埋怨了幾句。
“換季容易感冒過敏,病人多很正常。”
薑沂漫不經心地說著,抬眼就看見邵鈞迎麵走來,被身邊一個穿著大紅裙香肩畢露的女人勾肩搭背,而對方顯然跟薑沂上次在餐廳見到不是同一個人。
始亂終棄還真是這個人的本性……
她像是看見了極其汙染眼球的東西一樣,目光隻在兩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就挪到了別處去。
就在薑沂避開目光的同時,邵鈞恰好抬頭看見了她,他捕捉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稍縱即逝的視線,而那目色中裸的鄙夷讓他不由得擰了擰眉。
薑沂徑自看著手裏的報告單,陌路生者一樣從邵鈞身邊走了過去,她神色冷淡,對男人的目光視若無睹,昨晚的事情似乎沒有在她心裏留下半點痕跡。
雖然她麵無表情,邵鈞還是察覺到了薑沂緊繃的身體,臨近的時候似乎身上每個細胞都表達著厭惡與嫌棄,小心翼翼地避開自己身邊汙濁的空氣。
邵鈞咬著下唇,他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從未被人這樣深切地厭惡過,縱使他知道自己的生活縱欲奢靡,自己的靈魂並不高貴華麗,但極其優越的皮囊和身家背景都是他驕傲的資本,然而這些東西在她的眼中似乎都不值得一提,自己還比不上一個窮酸的小眼鏡!
一個薑沂,讓他的自尊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他無法自持地陷入極度痛苦的地界,甚至開始了自我懷疑。
“邵總,你在聽我說話嗎?”
淩嘉看著表情極其嚴肅的邵鈞,又接著道
“聽謝斐說你最近的生活很檢點啊,怎麽回事,咱邵總終於看破紅塵,要退隱江湖了?”
淩嘉有些欣慰,她覺得一場車禍似乎讓眼前這個醉生夢死的花花公子終於有了一點三十歲的男人該有的成熟味道。
過去的幾十年裏,邵鈞在花花世界放逐廝混,遊戲人間,卻好似突然被一束光吸引,相比於此,周遭的一切都顯得肮髒無比。
然而這道光,卻並不屬於自己,闖入生命偶然相遇,興許轉瞬就會逝去,他駐足凝望,短暫地顧盼流連,繼而轉身跌入永無止境的幽暗之地……
“你想多了。”
邵鈞幹脆地扔下四個字,接著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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