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同是天涯斷腸人(四)
可就在這時,忽聽得一陣喧嘩之聲自門外傳來,緊跟著便見三條大漢衝將進來,其中一人還連聲叫嚷著:“找到了!總算是找到了!”
林宗汜心頭一凜,顫聲問道:“你們…找到什麽了?”
當頭那個大漢見問話之人竟是林宗汜,不由得愣了愣,但緊接著便匆忙施禮,回答道:“回林盟主的話,是您夫人和孩子的遺體打撈到了。”
聽到這個噩耗,林宗汜隻覺眼前一黑,渾身立時酸軟無力,一連往後踉蹌了數步,眼看著就要摔倒,好在一旁的同澤大師手疾眼快,立馬伸手去扶住了他。
在過了數個彈指後,他總算是緩過了勁來,也立馬吩咐道:“快…快帶我去看。”
那大漢應諾一聲,扭頭便往外走,林宗汜緊跟其後跨出門去,院中眾人也連忙跟了上去。
到得門外,隻見一輛寬軸馬車已經停在了石階之下,林宗汜將擋在身前的大漢一把推開,一躍衝到了車廂旁。
他顫抖著手探向門簾,可手指剛觸及門簾,動作卻又停了停,眼中竟顯露出了古怪的膽怯之色,但片刻之後,他終究還是掀起了簾子。
車廂裏是一大一小兩具遺體並列擺放著,兩具遺體衣著整齊、幹淨,顯然已被旁人打整過,但裸露在外的肌膚卻是發白浮腫,明顯是久浸水中所致,其中左首那具嬰孩的遺體也因皮細肉嫩之故,肉體已開始呈現出潰爛之狀,右半張臉上已脫落了大半皮肉,乍一看去,猙獰可怖,可饒是如此,林宗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就是自己的孩子無疑。
看著妻兒的遺體就在身前,林宗汜心中的那一絲僥幸與希望也終是潰滅了,他的意誌再也撐持不住,隻覺周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走,雙膝瞬間一軟,立時就跌坐到了地上。
易亮文搶上前去將他扶起,又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宗汜,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節哀呐!”
林宗汜卻沉默無言,隻是呆呆地看著車廂中妻兒的遺體,期間任憑誰來安慰都毫無反應。眾人無計可施,也隻好靜靜陪在一旁,默默等待著他自己恢複過來。
好在林宗汜也並未讓眾人久等,過了半刻鍾後,他忽然舉手擺了擺,示意自己無恙,接著緩緩站起身來,麵向同澤大師說道:“請大師為我的妻兒入殮超度。”說完這一句話後,也不等同澤大師答話,徑自分開圍觀眾人,獨自向府中走去。
眾人見狀,麵麵相覷,均覺林宗汜的舉止實在奇怪,更有人已在小聲議論道:“林盟主這是怎麽了?怎麽就走了呢?”也有人猜測道:“林盟主莫不是傷心過度而損了神誌?”
易亮文也覺奇怪,便踮起腳尖,目光越過眾人頭頂望向林宗汜,問道:“宗汜,你到哪裏去?”
林宗汜頭也不回,沙啞著嗓音說道:“我去看一看楚清…”
眾人紛紛轉過身,目送著林宗汜離去,但見他背影蕭瑟,步履遲遲,又不禁一陣長籲短歎,也無不為他的遭遇感到惋惜與同情。
待到林宗汜的背影消失不見後,易亮文便向大夥兒招呼道:“大家先回去休息罷,若是有事,我會再差人通知大夥兒。”轉麵又對同澤大師道:“至於後事料理,就由咱倆來張羅吧。”
同澤大師自無異議,當下伸手放下車廂門簾,又走上前去牽住了韁繩,向著偏門方向慢慢走去。易亮文又向還不願離去的眾人擺了擺手,接著緊步追上同澤大師並肩而行。兩人邊走邊談,似是在商談著善後事宜,不過多時也消失了身影。至此,眾人也才紛紛收回了目光,隨後各自散去。
府中,林宗汜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到了周楚清的廂房門前,也不敲門,伸手便推門而入。屋中陸遠懷夫婦二人正守坐在床前,床榻上的周楚清仍是昏迷不醒。
林宗汜看了他三人一眼,澀聲問道:“楚清的傷勢如何?”
陸遠懷回頭看了林宗汜一眼,猶豫道:“傷及心脈,短時間內恐怕是難以恢複了。”
這時坐在他身旁的妻子白鳳儀卻歎道:“你又何必隱瞞呢。”抬眼望向林宗汜,又道:“宗汜,楚清此生還能否醒轉過來,已非是人力所能及,隻有老天知道了。”
陸遠懷瞪了妻子一眼,連忙說道:“宗汜切莫灰心,我必定會竭盡全力醫治楚清的。”
林宗汜走上前去,盯著床榻上的周楚清呆看半晌,忽然問道:“我聽說,此番前往南湖的眾人都中了一種叫做‘返身香’的毒藥,對吧?”
陸遠懷點頭道:“不錯,確是此毒。”
林宗汜的目光陡然變得淩厲起來,沉聲又問道:“劉福是如何從你這裏得到的毒藥?”
陸遠懷茫然道:“我…我不知道啊。”
一旁的白鳳儀見林宗汜出言不善,心中微惱,說道:“林盟主此話何意?莫不是在懷疑我夫君與那賊人有勾結?”
陸遠懷急忙解釋道:“我怎會做出這種事來?那日在‘無鋒崖’上,那倭寇可是說得清清楚楚,這‘返身香’是他暗地裏盜走的,我全不知情啊!”
林宗汜的麵上陰晴不定,過了好半晌後才平靜下來,又淡淡說道:“我並無責怪陸兄之意,隻是這毒藥害人匪淺,還是趁早毀掉的好。”
陸遠懷連聲稱是,說道:“確該如此,確該如此。待我回去之後便將這害人的毒藥全都毀了。”
白鳳儀卻冷“哼”了一聲,可正要出言時,卻又被丈夫的眼色給攔住了,隻好白眼一翻,望向了別處。
林宗汜全當不見,隻道:“二位辛苦了,還請到客房歇息,我想和楚清單獨待會兒。”
陸遠懷道:“好,那此處便交由宗汜照應了,但有需要,隨時喚我。”說完拉著妻子便往屋外走去。
白鳳儀心中憋了氣,剛一出門便向丈夫發泄道:“這林宗汜也忒無禮,竟陰陽怪氣的懷疑起你來,真是氣人!”
陸遠懷急忙豎指唇邊示意妻子住嘴,又回頭向房門處看了一眼,才低聲責怪道:“你莫要在此胡言亂語,宗汜家中逢此劫難,心情難免悲憤,語氣不好也是難免。再說了,事發之時他不在場,所以把事情的原委經過查問得清楚一些也是應該,你就不要多想了。”
白鳳儀撇嘴道:“我哪會不知其中道理,隻是他的語氣實在令人著惱,我這般直性情的人向來受不得氣,也就不免要回頂他兩句。”
陸遠懷歎道:“你呀…唉,不說了,咱們也該去看看孩子了。”
一提及孩子,白鳳儀頓時精神一振,急道:“哎喲,光顧著照看楚清,竟連自家孩子都給忘了,快走,快走。”
陸遠懷看著妻子飛奔的身影,不由苦笑道:“哎,還真是一個雷厲風行的女漢子啊…”隨即也邁起大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