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有花堪折直須折
因為下雨的緣故，所以天氣有點陰涼。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心理作用，感覺背後嗖嗖嗖的直冒著冷氣。
我走上前一步，靜靜地說：“洛伯母，你好，我是洛天佑的朋友。”
之前有在心中斟酌好半天，我到底要如何自稱。
現在我跟洛天佑之間的關係，是讓我很頭疼的一件事情。
兜兜轉轉，還是不得不選了朋友這個詞。
洛天佑聽到我的話，靜靜地側過頭看了我一眼，出聲說：“你今天早上看到的，是我和母親的合照。”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下：“最後一張合照。”
我心中湧起一陣悵然的情緒，沉默不語。
洛天佑望著那墓碑上麵的照片，輕聲說：“我母親喜歡幹淨，也不喜歡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所以每次來看她，都不用帶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怪不得。”我看到洛天佑母親的墓碑前麵什麽東西都沒有，不像前後左右的墓碑前麵都放著那些枯萎的花兒。
其實這些所謂的祭品還有鮮花，不過是寄托著還活在世界上麵的人們的哀思罷了。
我之前看過一則故事，很是唏噓。一個老人家，活著的時候兒子女兒都在外地忙活，幾年也指不定才回來一次。老人家死了之後，風風光光的辦喪事，送葬的隊伍老長老長。兒子女兒一個個哭的是感天動地，別人瞧見了都說這一家子女真孝順。
可是老人活著的時候，不好好陪伴，不好好照顧著。等到人死了，做這些門麵上的功夫，又有什麽意義呢？
為了一張麵皮，真的是做盡了天下可笑的事情。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堪折枝。
“母親臨走之前的一段時間，都是住在筱月古鎮。她很喜歡坐在風雨橋上麵，看著風景。有的時候，能夠喝著茶，看上一整天。她喜歡安靜，不喜歡熱鬧的城市。”洛天佑似乎是在追憶著，聲音淡淡的，有些不太真實。
“她也喜歡喝吳阿婆的骨頭湯，可是到了後來，她很多東西都不能吃了。本來她就生的瘦，到了後來更是瘦得不成樣子。”
說到這裏，我看到洛天佑垂下來的手捏緊了，握成了拳頭。
“小時候，我母親喜歡帶我在C市一直到處逛街，幾乎走遍了每一個角落。這座城市，到處都有我和母親的回憶。我總是回想起來，有一回，她在旋轉木馬上麵，揮了揮手，對著我輕輕地微笑。那個樣子，我永遠都忘不掉。”洛天佑的聲音好像有些哽咽，表情也不像是開始那樣冷漠，有稍許的動容。
“你對C市這樣熟悉，很大的原因都是歸功於你母親吧。”我淡淡的說著，眼睛緊緊地盯著洛天佑。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洛天佑，平日裏麵冷漠花心，對什麽都不在乎的洛天佑，竟然也會有這樣脆弱的一麵。
他也會思念，也會追憶過去的那些事情。
他的眼睛裏麵也會流露出這樣依依不舍的神情，肩膀也會傷感到顫抖。
“嗯，母親生長在這裏，所以對C市很有感情。我小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跟母親在一起。母親對我很好，她是我見過最溫柔的女人，也是最善良的女人。”
母親，永遠都是無法替代的存在。
辛辛苦苦的生育一個孩子，操心的拉扯一個孩子，她們付出的代價和心思，是這世界上麵任何一種別的感情都比不上的。
我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來，心裏也是一陣感傷淒涼。
這個世界上麵，唯一跟我有血脈牽連，互相陪伴的親人都不存在了。
我孑然一身，仿佛一顆飄蕩的沙粒，找不到方向，隨風而飄。
也沒有一個可以寄托的地方，這種感覺簡直是比死還難受。
真的，盡管事情已經過去了四年的時光。每當午夜夢回的時候，我還是會夢到那個場景來。
夢到父親母親突然離開我，我真的不能夠接受。
有的時候還會想，為什麽不帶著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何必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麵對那一大堆的亂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現在也熬過來了，多少苦，多少累，也都熬出頭來了。
工作穩定，能夠憑借我自己的雙手賺錢。我不敢奢望太多，隻想要像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一樣，平平安安的度過這一輩子。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永遠的陪著誰。
大部分的路，還是要靠著自己，堅強的走下去。
“我知道，你母親肯定特別好特別好。”我點了點頭，附和著洛天佑的話，就當做是對他的一種安慰，也是對我自己的一種安慰。
“可是為什麽我母親這樣好的人，為什麽偏偏……”洛天佑沒有接著說下去，臉上帶著幾分恨意。
我看著他表情的變化，似乎猜到了幾分。
大概是關於他母親的死因吧。
如果洛天佑的母親還活著，應該也就五十左右的年紀，怎麽會在這個年紀就去世了呢？意外？生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我看洛天佑的情緒有些不太穩定，又見他不想說，也就沒有出聲多問。
風輕輕地吹著，地上的葉子被卷起來，帶著幾分淒涼和悲哀。
那些逝去的親人，即使肉體在腐爛逝去，可是永遠的活在記憶之中。
有一種說法，說是一個人有兩種死。
一種是肉體上的死亡，那並不可怕。
還有一種，就是當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再能夠記起你的時候，你才是真正的死了，徹徹底底的死了。
*
夜晚，海邊。
C市是座二線城市，卻是個美麗的海濱城市。
在市區裏，就有大海可以看到。
這對於從小生活在內陸的我來說，很是特別。
當然我以前也有看過海，但是卻從來沒有大晚上跑到這海邊來。
夜晚的海，很黑很黑，什麽也看不清楚。
就算天上那一輪明晃晃的月亮光芒再強烈，也抵不過這黑暗的大海。
海風很大很大，吹動著海浪，一層層的海浪被推動著上了沙灘，發出轟隆隆的聲音來。那是海的聲音，在晚上更加的明顯，帶著幾分嚎叫。
想起阿妹的一首歌來——聽，海哭的聲音，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
歌詞裏麵的描述，倒是不太靠譜。
夜晚的海，不是灰色，也不是藍色，而是和夜色融為一體，看不清楚。
隻有遠方亮著的燈塔，提醒著這是一片海域。
我望向身旁的洛天佑，他的身影在這一片黑暗之中，也不明晰。
“為什麽想到把我帶到海邊來。”我出聲問著他。
明明白天的海會更美，那種與天空一樣澄清的湛藍色，不是更美麽？夜裏的海顯得太過淒涼了，這海的聲音也是嗚嗚嗚的，就像是有一個人在哭。
“這邊很安靜，白天太鬧了。”洛天佑坐在海灘上麵，望著麵前的那一片茫茫的黑色。
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這風吹的我的頭發亂糟糟的。
而且涼涼的風，吹在臉上，有幾分淒厲。
從白天離開洛天佑母親的墓園之後，他的話就更少了，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知道他肯定是勾起了哀思，所以心情不太好。
也就靜靜地在他的旁邊，隻是給予陪伴，不多說其他的廢話。
我也坐在沙灘上，在洛天佑的旁邊，伸手支著身子，望著那天上的月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大多數人都知道這一句，卻不知道緊跟在後麵的那一句詩，是多麽的哀傷。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望著這月亮，又會有多少的相思呢？古人總是浪漫的，可以寫出那些優美的情詩來，相思兩個字，寫起來輕巧，念在口中，記在心裏，沉甸甸的。
我眯著眼睛，從來沒有這樣安靜過。
“你想要什麽夢，夢裏外的我是否，都讓你無從選擇。
你明明動了情，卻又不靠近。”
歌詞倒是很好的表達了心聲，我忍不住哼了出來。
明明是動了情，卻又不靠近……那種直擊心底的句子，大概隻是因為有體會吧。
我哼歌的聲音很小很小，但是我和洛天佑兩個人都能聽得清楚。
忽然，天邊炸起了一朵朵的煙花。
晚上那黑絲絨一般的天幕，是煙花最好的背景板。
那一朵朵美麗而又燦爛的花兒，在天上綻放著。綻放著那一刻的美麗，又很快的凋謝。它們凋謝的速度是那樣的快，可是明明那樣動人的事物。
這個世界是殘忍的，越是美好的東西，越是不長久。
我想起命運善嫉這個詞來。
老天爺總是這個樣子，明明美好的生活，他就是看不得你好，所以才插進來一腳，把一切給弄得糟糕。
看著那絢爛無比的煙花，藍色的，綠色的，紫色的，紅色的，黃色的，一朵朵煙花，不帶重樣的，裝點了那一塊原本乏味無比的天空。
那場煙花持續了大概十多分鍾左右。
我和洛天佑就仰著脖子，靜靜地看了很久很久。
繁華落幕之後，也就隻剩下那一片片灰燼塵埃了。
洛天佑突然側過身子，問我：“唐欣，你喜歡這個麽？”
“你說煙花？”
我楞了一下，倒是真的認真的想了想。
“我不喜歡。”我搖了搖頭。
洛天佑有些疑惑：“你們女生不是都喜歡這種東西的麽？好看就行了。”
我翻了個白眼，說：“那就當我不是女的得了。”
洛天佑說：“你為什麽不喜歡。”
我倒是有自己的理由，就說了出來：“首先，太不環保了，這一場煙花下來，嘖嘖嘖，得釋放多少PM2.5啊。這霧霾天氣就跟這個有關係。”
聽到我這一本正經的說出來，洛天佑嗤笑了一聲。
他是真正的笑出聲來了，我聽得清清楚楚。
心裏第一個反應就是，太好了，他總算是笑了。
然後才擺出一副認真生氣的樣子說：“你笑什麽，我可是很認真的。”
“好好好，我不笑了，你接著說。”
“其次，是因為煙花美雖然美，但我總覺得太淒涼了。你說這樣好的東西，炸了一下，就消失了。多可惜呀。”我搖了搖頭，有些感歎唏噓：“是不是所有美好的東西，都留不住。”
洛天佑沉吟片刻，望向天邊，說：“雖然容易消逝，但是它至少也有那麽美麗的瞬間啊。”
我愣住了，眨巴眨巴了一下眼睛。
可惜我現在看不到洛天佑的表情，我也也聽不出他的語氣來。
美好縱然會消逝，但至少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