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厚顏
裁雲作為林茜檀屋子裏常年負責清潔灑掃的二等丫鬟,林茜檀雖然並不喜歡她,但念在她做事還算本分勤快,也從來都將院子裏打理得幹幹淨淨,林茜檀至少也沒怎麽虧待她。
逢年過節偶爾也有多加賞賜不說,甚至於還替她仔細留心婚嫁,選擇夫婿。
她現今已經嫁人,夫婿是楚家外院上的一個采買管事。日子不說多好,可也不差。
結果到頭來,人心不足蛇吞象,裁雲還是沒有珍重她們主仆一場,做出了背主的事情來。
林茜檀起初也隻是通過排查,懷疑上她。
可後來深入觀察,又發現她和晴川截然不同。
霽月曾說:“奴婢看她雖說行動鬼祟,不知道是在找什麽,可那些金銀珠寶她從來也不順手牽羊的。”
也就是說,別有所圖了。
按著錦荷的意思,則一向最恨這樣的吃裏扒外之人。可林茜檀還是不肯發作她,就隻當作是顧念待梅一番情分了。而錦荷顯然也是想起待梅在時和裁雲一場姐妹情分,這才盡量管住了嘴巴。
林茜檀叮囑碧書:“你也別盯得太緊,就叫她仔細翻一翻。”除了一些要緊的文書賬冊被鎖在暗格裏,明麵上那些櫃子裏,也沒什麽不能見人的。
碧書應了一個“是”。
過了兩日,距離新帝登基的日子又近了一些。在一個天氣不錯的早晨,林茜檀收拾了收拾,在江芷悅嫉妒的目光中,和楚絳一起,踏上了前往林氏一族墓地的道路。
楚泠獨自一人躺在地底下已經許多年。林茜檀隱隱從母親留下的文字中,感覺到一點異樣之處。問周逸周逸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林茜檀不明白母親所思念的故鄉究竟是指哪裏,也不清楚什麽是“手機”、“電腦”,但不妨礙她熱愛自己其實已經沒了印象的母親。
楚喬也一起同行。
秋日風光好,路上空氣清新,金黃色的秋景更加喜人。馬車前行,一路上還算歡聲笑語。林茜檀和楚喬坐在車裏,楚絳則是騎著馬跟在車子旁邊護航。另外還有護衛前後左右環繞,以防不測。
楚喬看得出來這對小夫妻像是有哪兒不對勁似的,兩人基本沒有太多交流。可有些話,旁人也不好多說。
楚泠的墓被建在一處可以看得見京城的小山坡上,依照她自己的遺願,雖然以林氏兒媳的身份讓她緊靠林氏祖墳安葬,但卻又相對獨立於祖墳墓地,另起一處地方。
山風吹拂,吹得人頭發絲都飄浮了起來,他們沿著山路上去。林茜檀恭恭敬敬地給母親磕頭上香,打理雜草,又在墓碑前單獨待了有一會兒。而楚喬還是沒忍住私下“開導”楚絳……
他們來時還是晨起,到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他們因為突然暗了下來的天色走得有些匆忙,因而從頭到尾沒有留意到草木遮蔽中有一個身穿白衣的男人正在那兒窺視。
男人狹長雙眼,鷹鉤鼻子,偏瘦的臉上膚色較白,是眾人都以為他在東都的陰韌。
陰韌心情明顯不錯,也沒有想到會這般湊巧在這墓地處碰上林茜檀。
林茜檀走了之後,他才從隱蔽處露出了身影來。東都自也有幾種有名土產是楚泠在世的時候愛吃的,陰韌還記得。這一次冒險返回京城,特地叫人做了帶上。
陰韌也在楚泠墓前待了有一會兒。跟著陰韌的下屬們驚奇地發現他們的主子臉上居然會有明顯的笑意。
那一邊,林茜檀他們已經下山去了。
山上種了樹,一棵又一棵的樹遮擋之下,從山底下往上麵看,本來是什麽也看不見。
但林茜檀注意到女兒朝著山上咿咿呀呀的看,活脫脫像是看見什麽了似的。她疑惑回頭,看了看山林茂密處,卻什麽也沒看見。
陰韌來得神不知,走得也是鬼不覺的。他原本還需要進城一趟,不過去過墓地之後,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京中還有多少我們的人?”陰韌戴上黑色圍帽遮擋,踩上返程的船隻,一邊問道。
自然有人跟上來回答:“百餘。”皆是死士。
“夠了。”一百人,隻需要武功高強,搗亂一番絕對是足夠的了。也不能讓別人登位登得太輕鬆了。
說著,他已經彎腰進入了船艙。他畫畫的興頭上來了,馬上就要動筆畫上一張!
竟是問也不問一句別的了。
下屬很想提醒他,但是不敢。他則是根本想不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妹妹被軟禁在皇家別莊,又另外有一個妹妹如今正在東山侯府夾著尾巴做人。
林權和侯府世子之位失之交臂,陰薇又是身份敏感的人,下屬也已經打聽過了,雖然林家試圖遮掩,但還是有一些消息漏了出來。林權覺得必定是陰薇帶了黴運給她,喝醉了一度嚷嚷著要休妻,還動起手來……
陰韌已經在船艙裏坐定,那兒擺著現成的顏料筆墨……
不過下屬不知道,就那麽巧,同一個時候林府裏陰薇夫婦就正吵鬧著呢。
“林權你要不要臉!我好歹給你持家這麽多年了,又生兒,又育女的,多年夫妻的情分你吃狗肚子裏去了,怎麽可以這麽說我?”
什麽叫做“千裏爬床的賤蹄子”?
當年背著楚泠偷偷摸摸,敢情著就隻是她一個倒貼不成?
可林權哪裏管這些。
林權眼看著林棟那一整個房頭高高興興的樣子,心裏就不舒服。
又怎麽不找陰薇發泄發泄。
陰薇心裏委屈,可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敢說得太過。剛生出一些後悔的意思,林權也不答話,一個耳刮子就徑直甩了過來。
嘴裏還道:“什麽夫妻名分?楚泠才是妻,你算什麽?”
林碧香剛剛回娘家,就聽見那一聲清脆無比的“啪”的響音……
屋子裏父母雞飛狗跳的,林碧香也不用進去了。她本來還想回家跟爹娘求助,如此看,求人不如求己。另尋門路吧。
“走,去別處看看。”林碧香冷聲說道。
她一走,她身後的人便也轉了一個彎,掉了個頭……
昔日的大商朝四皇子是天隆帝諸多皇子之中如今唯一的一個受新朝廷“重用”的。
和分別受到拘禁的另外幾位皇子相比,他如今領兵在外,自由太多。
但這都過去多少天了?後續消息也沒有傳回來。前一段還因此高興片刻的林碧香很快就陷入了擔心。
她原本就抱怨母親把她嫁去四皇子府,回來求人也是逼不得已。反正父母正在吵架,大概也是沒有工夫去留意她有沒有來過。
再怎麽看不上,那也是自己的丈夫。他本來也不是什麽帶兵的奇才,偏偏認識不到自己本事不足,盡是對著後院的女人耍威風……
現在,她也隻是知道自己的夫君帶著兵是走到了桐州以外斷了聯絡。誰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如今這林家,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林碧香心裏憤然地想。
在林碧香看來,是林陽德老眼昏花,叫一個庶子來承爵,那送進宮去請旨的折子,一定是老頭子給的。
原四皇子府的人這一年下來就沒有過安心,林碧香緊張緊張著,到了現在反倒習慣,練出了一些冷靜的本事來。
可是不求林家,又能求誰打聽消息……
林碧香煩惱了。
說來也是巧,綠玉正好奉命回東山侯府意思意思給林陽德送一送補品。在門口上她就剛好碰上了出門回去的林碧香。
林碧香起初也沒有認出她來,經由婢女提示這才想到了這個人是誰。
婢女提議得小心翼翼的:“奴婢聽說七小姐現在在南邊有些生意……”
林茜檀做生意也不算什麽秘密,林碧香多少也知道一點。隻以為是楚泠留下的。
聽她這麽說,她心裏忍不住動了那麽一下,可又立即收了心思:“想叫我去求她,你出的什麽主意?!”
婢女心道,話可不能這麽說,就憑人家現在過得比你好,你就是低個頭,又能怎麽樣?麵子這東西又不值錢。
可這話,不能直說。
林碧香雖說被迫嫁了別人,可心裏還是想著楚絳。她可是聽說了,楚絳連錦華那二手貨都能要……
林碧香自然不會承認自己也是自己口中的“二手貨”。婢女計上心來,知道怎麽去說。林碧香被自己的婢女說了一通,到底還是動了心。
打著去走親戚的旗號,去看看林茜檀,實際卻是看一看有很久都沒有見過的楚絳……
當天傍晚,綠玉回到楚氏府邸的時候,林茜檀正好笑地看著一封來自林碧香的拜帖。
綠玉語氣有些古怪:“奴婢剛在侯府門口碰見她呢。”
林茜檀有點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若不是林碧香突然來上這麽一出,林茜檀幾乎都以為自己忘了這麽一個人了。
她來幹什麽呢。上趕著來求死麽?
別人不知道,她卻是清楚,四皇子剛帶著人出京,就以為天高任鳥飛地想“造反”。殊不知他那塊兵符根本就是擺設,底下的人沒人會聽他的。
他前腳剛想幹點什麽,後腳他的“下屬”就叫他“殉難”而死了。四皇子到死大概都還沒看清楚是誰將她給抹了脖子。
就像魏嘉斌的死訊被隱瞞著一樣,京中人是大多不清楚這些事,還以為東都戰場上領兵作戰的人是魏家的大公子。
“好啊,她既然想來,那就讓她來吧。”林茜檀笑得好看,不過笑意不達眼底。
小包子像是能感覺到母親心情有些不快似的,抓著母親的手,無力地搖動。林茜檀感覺到,心中滿是暖意地親了親小包子的手指。
“你比剛出來的時候可是胖了一圈了!”
孩子於是咿咿呀呀的。
林碧香說來便來,到了隔日,她便大搖大擺地登門,林茜檀叫她在府裏公用的大客廳等著,也沒怎麽怠慢她。她等著不耐煩,林茜檀卻是該如何如何,到收拾了衣飾,就出現了在客廳門口。
姐妹二人是個什麽關係,彼此都清楚,林碧香又哪裏是真心上門看望。林茜檀答應她的請求也答應得快。
“等我有了消息,”林茜檀道:“一定叫人給八妹妹送一個信。”
心中卻是好笑,四皇子的屍體這個時候大概正被保存在軍中等著找個時間運回來埋了,她又何須打探?
林碧香在楚家坐了老半天,也不見楚絳回來,到了最後隻好悻悻而回,暗罵自己的婢女出的什麽餿主意!
登基大典近在眼前,林茜檀也要參加,送走林碧香,她簡單用了飯,就開始準備一些典禮上要穿戴的配飾。林碧香在四皇子那裏過得怎麽樣,她不關心。
因為算是多事之秋,典禮又準備得有些倉促,在許多流程上的確精簡了很多。
宮裏提前發了公告,告知當日禮儀流程。大臣們及其家眷無不是提前熟悉了這些。
按著楚漸父子的官位,林茜檀的誥命等級並不算低,等級越是高,參與的事便越多,頭上身上穿的戴的,加起來也就越重。
也不知道二狗子做好心理準備了沒有。
王元昭確實覺得有些興奮。
白天的時候還不明顯,到了夜裏就尤其無所顧忌展露出來。
宮內宮外都已經準備完畢,但宮人們反而因此不敢疏忽大意。
王元昭月下獨站,在這樣的一個時刻,他忽然就壓抑不住自己,想要見一見林茜檀了。
不然,就再放縱一次?他局促不安地給自己找一個能去的理由。
深宮庭院裏,王元昭忍了又忍,終於是將心裏的想法付諸行動。他隻叫了貼身的護衛,換了衣裳,就悄然從宮裏出去。
然後在護衛有些古怪的神色裏,翻牆進入晏國公府。再一路熟門熟路地朝著廢舊的那個小院子摸了過去。
一路上沒有人發現他,他很順利就借著王楚兩家的交界處翻越過去,然後來到一處可以看到思鄉院的位置上坐好。
看夠了已經熄滅的窗子,王元昭離開得無聲無息,就好像他根本就沒有出現在那裏似的。
到了登基典禮的當日早上,已經是一片的天氣晴朗,萬裏無雲。
林茜檀被迫起了一個大早,梳洗之後跟著江寧娘一起出了門。
小包子則是幹脆被托付給了張嫣和田小香。
由於是要緊的日子,大家去的又是一處地方。故而路上人來人往的,全是裝飾豪華的馬車。
典禮主要設在宮中,大家去宮裏參加儀式。這樣的典禮最是無聊,林茜檀和江寧娘等人都提前食用了不易消化又少尿的食物,由仆婢環繞著,一路到了宮門。
晏國公府的馬車一直就在前麵,她們下車的時候,正好和晏國公府的女眷一起,在門口碰上。
而其他府邸的女眷也隱隱以晏國公府的人為中心,走在宮道上。
林茜檀心道,隻怕過了今日之後,晏國公府的人,真正身價倍增了。
張穎如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沾光,她的娘家起複有望了。
可惜啊。
王群走得太早了一些,無緣享受到這樣的尊榮了。
林茜檀笑得很是冷清,王群也才剛剛給埋了,她自己沒注意自己這一抹笑容看上去令人覺得有些可怖。
林茜檀距離最後一次進來皇宮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很久,再進來,這宮裏處處都有了不同。
所有人都發現,行走在宮道上的宮女變得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大多是一些太監和老嬤嬤。
耳邊的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什麽的都有。不知怎麽就說到了王元昭那時候剛剛出現在京城權貴之中的時候。那時候看不上他的那些人,不免麵現心虛後悔之色。
天知道,私底下這些人說過王元昭什麽壞話了。
而那些當時奇貨可居的人,這時候毫無疑問都是有那麽點得意。
她們口中的新帝這時正坐在預備典禮的大殿之中翻閱折子。典禮簡化是他的意思,也不僅僅隻有外界所知的那些理由。
他不喜歡那些形式上的東西。
他知道,他在意的人正以臣子家眷的名義在人群中,他同樣也知道他名義上的妻子正等候在宮中某處觀看典禮。他又忍不住覺得遺憾,他敬重的大哥不能出現。
聽說,母親沒有找到他。
人們都是識時務,王元昭簡辦典禮,他們便以此為由,歌功頌德王元昭節儉。
可實際上心裏怎麽想的,又是另一碼事。
也有人偷偷以眼神交流。聽說今日典禮,太後不會出席。
大家紛紛猜測這是代表了什麽意思……
夏三娘又哪裏不知道自己若是不出席,會造成怎樣的影響?然而她終究是心中不忿,依然選擇如此。
她身邊的老人們都為王元昭覺得不平了,兩個都是兒子,卻是偏心成這樣。
可她們也是知道夏三娘心結的,想到某些事,也隻有歎氣。
夏三娘道:“大郎還是沒有消息麽。”
“沒有,”有人回答:“大殿下從回了村子就沒有什麽蹤跡可尋了。”
王大狗有心躲著夏三娘,又怎麽會隨意讓她找到。恐怕是得等到這典禮完成,他才會出現了。
可這樣的話,她們又怎麽敢說。
不過不說,也不等於夏三娘就不會明白。這麽一想,又是一陣薄怒。
目之所及處全是代表喜慶熱鬧的紅綢,遠處大殿處,更加是人頭滿座。
算著時辰,典禮也差不多要開始了。
夏三娘估計得不錯。皇宮正中用來舉行典禮的廣場上已經蓄勢待發。所有人都按著他們應該站立的位置站在那裏。
半空中,縱列六排明黃色“周”字旗迎風飄舞,發出整齊的簌簌聲響。從高處看去,廣場上的情景十分壯觀。放眼而去,全是錦繡浮華。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王元昭身穿明黃色的龍袍出現在眾人頭頂上的時候,眾人恍惚之間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天隆帝。
光線刺照之間,人們努力分辨,又迅速看出那人和天隆帝有著絕然的不同。
同樣是身材高大,但兩人的氣質是截然不一樣的。
天隆帝為人更加霸道一些,但眼前的新帝給人的感覺更多應該是不怒自威、剛柔並濟。讓人並不敢因為他年輕就小看他!
王元昭滿意地將八十一級台階下所有人的姿態和神情看在眼裏。心道,原來這就是君臨天下的感覺。
即使這典禮已經簡化過,給人的感受都是這樣,更何況那些有意而為之,塑造龐大場麵的前代君王了。
從晏國公府的私生子到這新帝的身份轉變,眾人詭異得沒有多少突兀的感覺。一兩個時辰下來,王元昭按照禮官的指示,逐步完成典禮。每多一步,他就距離禮成更近一分。
大多數人站在下麵,不敢私自抬頭,偌大空曠的廣場上,禮官唱喏竟然成了唯一的人聲。
同樣站在人群之中的林茜檀距離王元昭所在的位置並不算太遠,雖然看不清他,但王元昭的一舉一動她還是或多或少能夠從眼角餘光之中掃視到。
她夢得最重,到了這會兒,反倒是最難以置信的那一個人了。
暴風雨的夜,她從昏迷中蘇醒,在起伏不定的河麵上,看到的那個朝著她而來的男人還是個小漁村的少年,那少年渾不正經,偷她肚兜,怎麽一晃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君王。
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麽她會覺得,這男人有一種令人下意識臣服的貴氣?
她心中有所思想,額頭便悄悄抬起來一點,那邊的男人正好也在看她。
人人都說,新帝還沒上台,做的第一批事情裏,就有一件是遣散宮中年少宮女。又紛紛羨慕準皇後魏氏實在是有福之人。
林茜檀原本也以為似乎是如此。
可現在看來,她想不自作多情也不行。那個男人,利用所有人都不敢抬頭的工夫,投射過來這一道視線,炙熱而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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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四目相接其實不過隻有一瞬,林茜檀卻被看得心慌意亂,莫名其妙。
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在看別人,也有另一個別人在看她。楚絳悄然垂眸,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