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武器
山崖底下,遮天蔽日,林茜檀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實際上,太陽升起又落下,已經是過去了七八天了。天上的雪下了停,停了又下,這山穀底下,一片雪花覆蓋,全是白色。
山坡頂上,正有來自於幾家的不同的人,正在尋找施救的方法。
林茜檀是餓了便設法殺一些水潭裏的魚來充饑,或是從懸崖上她夠得到的地方摘上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草來應付,順帶著照看照看昏昏沉沉睡著的王元昭。
王元昭中途倒是醒來過一次兩次,蕭太妃給的藥效果不錯,王元昭服用之後,慢慢有了起色。雖說並沒有完全愈合,但是起碼,性命至少暫時沒有要緊的。
但仍然是昏迷的時候更多一些。
林茜檀也隻有在他沒事的時候,能夠躺下來歇息歇息。夢裏迷迷糊糊,夢見的盡是一些前世的事情。
她死後,屍身被夢裏的王元昭封存了起來,他找了許多道士,居然做起了招魂的事情來,她在想,這個傻子,做這些事情,也不怕會遭天譴。
清醒著的時候,林茜檀看王元昭的目光,顯然有她自己也控製不住的柔和。林茜檀悉心照料,事事努力,王元昭的身體慢慢地恢複了過來,隻是恢複得有多好,卻也是不太可能的。
為了給王元昭時不時替換幹淨的“繃帶”,林茜檀將自己身上的衣裳袖管都撕開了好多。大冬天的,她袒露著手臂,在冰天雪地裏早就凍僵了。
林茜檀功夫不負有心人,王元昭總算如她所願,慢慢醒了過來。
也許是因為剛剛從昏睡中醒來的緣故,林茜檀總覺得他看人的眼睛都顯得更狠厲一些。可不過是一瞬間,他認清麵前的人是她,又展露出平時的那一種笑容來。
在一次又一次喂食過草藥之後,王元昭總算能夠用他已經有些沙啞的嗓音,說出一些簡短的話語來。
林茜檀心神也隨之而一鬆,當天躺下去睡覺的時候,就睡得格外沉些。
就連旁邊有人用手撫摸她的臉頰,她也沒有察覺到。心情好,夢見的東西也隨之變化,全是一些美好的事情。
一覺好夢。
王元昭到底身子底子好,受了好幾次傷,全部疊加在一起,又是這樣簡陋的醫療條件之下,他看起來雖說臉色還是差,但身形卻能夠站得筆直,讓人看著便放心不少。
昏黑的河穀底下,除了石頭就是水。王元昭幾天幾夜的時間裏睡得太多,哪裏還睡得了。林茜檀都睡過兩次醒來,看他醒著,便照例是去弄些吃的給他。
王元昭看著自己身上幹淨的衣裳,再看看那邊用來烤魚的廚餘垃圾,若有所思。他這一昏迷,絕對不止一天。光是看林茜檀身上那衣裳的肮破舊髒程度就知道了。可他卻是幹幹淨淨,並沒有十分饑餓的感覺。
像是突然後知後覺想到某種可能性似的,王元昭忽的就心頭跳動起來。他昏睡的時候,對於外界的那些感知卻並沒有完全被關閉。他隱約記得,像是有什麽人一直在給他喂食……
林茜檀被他盯得奇怪,回頭神色清淡地看了他一眼,那模樣就好像在問“怎麽了”。
王元昭下意識有些緊張,想問又不敢問,生怕是自己想得太多。說出來憑白惹人笑話。
他盯著林茜檀的睡臉看了好一會兒,眼睛深邃,像是在看林茜檀,又像是沒有在看。猶豫半晌,他終究還是放鬆了自己,將都已經吐到喉嚨頭的話給吞咽了回去。
夢裏的事,他可還記得呢。
夢境流轉,真真假假,就像是走馬燈一樣。他雖說還很不確定自己夢見了哪些東西,但是他有一種感覺,說不定那就是林茜檀所說的前世的事了。
畢竟是一些並沒有在自己身上實際發生過的事情,王元昭看起來,像極了虛幻。但又似乎有一股聲音在冥冥之中在告訴他,那些都是真的。
少年的臉還是那張臉,隻不過神態憑空比起受傷昏睡之前多了三分冷硬,倒是不像一個偶爾小賭怡情或是和下屬說笑的少年郎,而是像一個真正身經百戰的將軍了。
他醒來的時間裏,全在觀察周地勢圍。
好幾個時辰的時間,足夠他整理清楚這當中空白的一部分記憶。
他當然記得自己是在懸崖頂上踩空了一腳,摔下來的。
就是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日子和時辰了。
林茜檀也許是因為照顧人而看上去似乎有些抹不去的疲憊之色。她睡了起,起了睡,他稍微動靜大些,就能把她給弄醒……
王元昭於是脫下自己的外套,擱在林茜檀的身子上,自己卻是走到了附近,繼續探尋逃生的路徑來。
林茜檀可能是感覺到了周圍的動靜咕噥了那麽一下,王元昭聽見,笑了笑,走到她身邊,看了許久,又猶豫了一下,最後才輕輕在她發頂碰了碰。
這高崖之下,雖說有些活魚暫時可以提供糧食,但並不是久而安定的辦法。
不僅要等待上麵的人設法救援,他們自己也要積極想辦法。
可這四麵都是石壁,唯一的出口就是山澗,他應該怎麽做,才能出得去……
林茜檀對於睡夢之中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隻是覺得久違地睡了一個安心覺。王元昭看她睡得比起前兩次都要深沉,就沒有打擾她。到她再醒來,意外地看見王元昭不知從哪兒刨出來幾個形同地瓜卻又不是地瓜的東西來。
再看那邊地麵上被挖了一個一個的深坑,林茜檀才知道,這水潭子底下,竟然是有一處溶洞的。
王元昭身體還“虛弱”,嘴唇看上去也有些發白,但他昨天夜裏已經吃了三大頭肥魚,身體已經恢複了一些力氣,林茜檀睡著,他便設法用那隨他一起掉落下來的刀鞘,循聲辨位,找到一處地麵之下空蕩的位置,挖鑿了起來。
王元昭笑道:“咱們應該是有辦法出去的了。”說著,揮手示意,叫林茜檀跟上。
林茜檀於是跟著王元昭進去溶洞,驚訝地發現溶洞盡頭的一處,竟然存放著十幾個箱子的兵器。
有兵器,也就意味著這兒曾經有人來過。
“這裏怎麽會有兵器?”林茜檀撫摸上去可以明顯地看出來,這些兵器都是幹淨嶄新的。
王元昭調侃一樣:“不僅有,還是今年兵器庫新造的。”
朝廷新造的兵器,卻會成箱成箱地跑到這裏來……
這起碼說明,這一處地方,和外頭某處應該是相通的。
林茜檀簡直是對王元昭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王元昭居然能夠發現這麽一個地方。
王元昭笑:“這也不怪你發現不了,不過是你沒有專門學過那些奇門遁甲之術罷了。”
的確,她雖然會一些,但並不精通。也沒有想過,能憑借兩個人的力量就從這裏遁地離開。
王元昭在帶林茜檀過來之前,就已經將這一處全部看過,這個時候再來,看到的東西又和第一次來的時候不一樣。溶洞盡頭的屋子裏,同款的刀具像是多了二十件。
林茜檀也發現,這批武器雖說是朝廷製造,卻又在細節處和朝廷製造的略有區別。
林茜檀隨手抓起一根,便能感覺到它的重量。刀身處,也有一個類似於標記符號一樣的紋樣。
“走吧。”王元昭說了一句。
林茜檀便將手裏的東西擱下,跟著王元昭暫時離開。
這存放兵器的空間,大概在建造之初一定沒有想過這水潭底下也會有人掉下來。
房間正經的出入口被做成精巧的密碼門,然而王元昭輕輕鬆鬆就挖通了的地方,卻隻是普普通通的石土。
既然這兒有一道門,那就必然能夠有機會打開。不過他們不能一直留在那裏。敵我都沒分清楚,萬一摔沒摔死,倒是被不知底細的人砍死。到時候,可真是冤枉了。
林茜檀進來的時候沒有注意看,出去的時候,才看見他們闖入的地方,那些頭頂上的土並不像是多年沒被動過,反而是新土。
“究竟是什麽人在這裏弄了這樣一個武器庫,又經常出入?”林茜檀回到水潭邊上,就忍不住開了口。隻不過比起原先肆無忌憚說話,她下意識壓低了一些聲音。
王元昭也有所顧忌。若是平時,他直接提刀從暗門打出去就成,可他受了傷還沒有好,又帶著個林茜檀,本來不知道有這麽一個密室的存在倒是罷了。
既然已經知道,他也不希望因為自己說話太過大聲而引人注意。
兩人坐下來,王元昭理了理自己的思緒,才說:“不管是什麽人,咱們都先好好商量商量,今日暫時這樣。咱們休息休息,商量妥當,明日看看,能不能借著這不知道什麽人弄的兵器庫,出去。”
林茜檀點了點頭。
王元昭心中思考,他挖的那一個地方,肯定是有誰偶爾會進進出出的,他們兩個掉下來這少說幾天,卻沒有被發現,應該有些運氣。
興許,是負責看守的人偷懶耍滑,偶爾到這水潭處跟他們一樣打魚。隻是正好這些日子不曾來。
兩人商量著,把他們存在過的痕跡全都抹除了,躲避到了大石墩後麵。這樣一來,萬一有個什麽動靜,也容易應付。
可他們一等,就又是兩三天,期間,他們豎起耳朵仔細去聽,也隻是確實聽見地底下像是有什麽鋼鐵碰撞的聲響。聲音太細小,他們聽不清。但回頭過去一看,那兒的“藏品”必定又是增加了的。
至於活人,卻是並不出現在他們跟前的。
就在王元昭以為自己的判斷可能有失誤的時候,他們終於迎來了他們等候許久的救援。
一條足足有碗口粗的大繩子,像是垂降下來的大蛇似的,張牙舞爪,然而隨時留意動靜的王元昭,卻是立刻就發現了它。
他睜開睡眼,馬上走過去,將繩子給抓握住,用力拽了拽,又將繩頭上綁著的、寫著黑字的布條給扯了下來。
林茜檀還在睡著,王元昭沒有隨意就行動,他再次謹慎地拉了拉繩子,給予了上麵的人回應。之後,便是漫長而耐心的等待。
同一個時候,接受到懸崖下麵反饋的楚絳和王善雅,卻是莫過於喜從天降。
按照白馬寺僧人的說法,這高崖深度,他們也不知道。從這兒掉下去,哪有生還的道理。
楚絳本來想要自己下去找人,但是他周圍的仆人全都攔住了他。就是一起同來的王善雅,也並不讚成他下去冒險。
下麵的林茜檀和王元昭有些摸不準究竟過去了多少日頭,上麵的人卻都知道,時間早就進了十二月多一些。京城裏開始熱鬧起來,全是過年的氣氛。
他們早就覺得疑惑。
一個隻知道未婚妻去了白馬寺小住,按著兩人平時聯絡的頻率,林茜檀怎麽不給他送消息?更別說還是年關時候,又怎麽會去了山上就不下來?
王善雅則是恰好並不在京城之中。等他回來,聽說除了王元昭之外另外的幾位小將都回到了京中,心裏當然要懷疑。
說起來,還是那幫跟著王元昭回來的人,想辦法將事情告訴給了王善雅。
王善雅一聽,這還得了?自然立刻就找上了楚絳。兩個人偷摸著組織了人,找了過來。
那一根足足能夠懸掛千丈、經得起反複磋磨不會斷的粗壯大繩子,他們也是花費了一些工夫才弄了出來。本來以為生還機會不大的,卻是意料之外地收到了回應!
王善雅是知道一部分王元昭在做的事的,他一時急切,倒是沒有考慮某些事情。到和楚絳碰上了頭,才發現楚絳根本就不知道,林茜檀私下和王元昭達成協議,共謀大事。
這可真是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了。
不過好在當前的第一要務是把人給救上來,楚絳倒是沒有工夫多想。
兩人看見繩子明顯地又被什麽力道拉扯了好幾下,都十分高興。
林茜檀看著掛在繩頭垂落而下的布條上熟悉的字跡,就知道上麵的人是誰了。
既然是自己人,當然也就可以相信,他們會想辦法,將自己弄上去了。
隻是,這底下的兵器庫怎麽辦?
王元昭明顯也和林茜檀想到了一個地方去。不過,這兵器庫既然是在這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總有機會再來一探究竟。
想必,和給他留下玉佩的人有不小的關聯。
可這上下千丈的高度,要上去,也還是要小心!
楚絳和王善雅都沒有注意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在那兒等候多時,遠處草堆裏卻還有一些別的人等在那兒,觀望形勢。
一個個身穿陰氏製服的侍衛在一個儒雅的中年男人的領導下,站在那裏。樹木葳蕤,距離又遠,王善雅又救子心切,哪裏會去注意。
這是,陰韌。
陰韌親自出馬,大冷的天來到這山裏的旮旯角落。他膚色本來就白,白雪映襯,他一身玄紫鬥篷,更加讓他看起來,笑如鬼魅。
他之所以來,為的,也是摔下懸崖的兩個人。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隻有一條手臂的男人,和他容貌有幾分相似,卻十分年輕,那是陰槐。他老老實實低著頭,用他剩下的那一隻手,替父親捧著一件女式的桃紅色鬥篷。
陰韌一邊玩弄摩挲手裏的珠子,一邊笑道:“你猜猜,是誰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去,卻還沒事?”風一帶,正好將他原本被頭發遮蓋的發絲露了一些出來。
陰槐看見其中森綠之色,戰戰兢兢,有些不敢說話。
他辦事不力,雖說把目標人物給弄下山崖去,可也捎帶上了一個不應該下去的人。他把林茜檀也不小心弄下去之後的頭一個反應就是一定要把這件事情給捂住了。
可陰韌是誰,他就算一時不知道,又能瞞得住幾天?
陰槐想到跟著自己出來那些人的下場,就不寒而栗。
他這個兒子對陰韌來說還有用處,那斷了的一條手臂卻被剁了餡料,喂了狗。陰韌養他長大哪裏是養兒子,根本就是……
至於那些死士。已經死的倒罷了,反正不怕開水燙,屍身如何被處理,反正也不知道了。那些活的……其實還不如死了。
陰槐事後總想著,那林家的七小姐怎麽會在那個時候突然就跑了出來!
可把他坑慘了。
這不,堂堂的大丞相,居然將手裏的事情都給丟在一邊,跑來這山溝溝裏等著王家和楚家的人救人。
不僅如此,還放出風聲去,說是東山侯府的七小姐,現在去了陰家做客。用這種方式,替林茜檀維護名聲。
陰薇自然是懷疑兄長的說辭的。但她就算是對兄長有什麽怨言,也是不敢打上門去怎麽樣的。
陰韌說是這樣,就是這樣。一時之間,原本侯府裏那一些針對“失去”了主人的銀屏閣的動作也就消停了下來。無論是陰薇也好,還是林碧香也好,都不敢動作太過。
由此可知,林茜檀這個和他沒有一絲一毫血緣關係的名義上的表妹,對他父親而言有什麽分量了。
陰韌也在想,這丫頭在他這兒算是什麽分量?
陰韌想來想去,也隻是覺得,她不過就是他心目中那一道白月光的替身罷了。
陰韌問的問題,陰槐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陰韌帶了的這些人,擺明了就是來殺人的。可這會兒,他偏偏又直覺知道,在這裏自然要將林茜檀給推出來。
他想了想,這麽回答了一遍。
陰韌笑了:“林家丫頭命格堅硬,沒那麽容易死,王家小子,恐怕也還在。”那麽一根粗繩子,沒有一定的力氣根本是玩不動的。林茜檀一個半大姑娘,怎麽想也不夠……
事實證明,陰韌的猜測是正確的。
陰槐睜大了眼睛,看著王元昭和林茜檀兩人全都一條胳膊也不少地爬了上來,這千丈的高崖,竟像不存在似的。
王元昭將繩索套在林茜檀身上,又將自己也綁住,然後上麵的人幾乎同時發力,將兩個人穩穩地往上拉……
崖上。
楚絳很是著急,看著那繩索像是蠕動的毛毛蟲似的往上移動,他既因為希望是林茜檀而高興,又怕上來的不是她而緊張。
完好無損站在他身後的屏風和屏浪,同樣臉上也露著緊張的神色。
她們和張哥等人一道,平安無事。
也是她們,去了楚家那兒報訊。
至於東山侯府……她們根本想也沒想過告知。
倒是不清楚侯府裏是從哪裏最早傳了風聲,趁你病要你命!
起先還隻說是林茜檀久久不從白馬寺回來,會不會是跟白馬寺的僧人有了什麽不幹不淨的關係!
再之後,銀屏閣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騷擾。
鍾嬤嬤幹練,穩穩守住,不叫有些人越過雷池一步。不過鍾嬤嬤還沒收拾幹淨,就又有人說,林茜檀是出了事,死了!
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事情。侯府裏自然沒人關心。隻除了沈氏這個病中的祖母想起叫人上山問一問情況,其他的人都是各過各的,也沒誰想到要問一聲。
也正是因為這樣,林茜檀遇到危險,她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楚家。
這件事情,不是什麽好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楚絳和楚漸一商量,楚絳就用出京辦公的名義與朝廷請假。
朝廷上的公文也很快下來,左丞相親口發話,同意的……
等到林茜檀千難萬險地被弄上來,楚絳嘴邊的笑容都還沒來得及綻放開來,就看到了放在林茜檀腰腹上緊緊約束她的大手。
楚絳也不是什麽是非不分的。這千丈的懸崖,他也擔心林茜檀在被帶上的過程裏,被一路上的石壁磕了刮了。
王元昭出手保護,把人一路護持,他自然感激,但那緊緊貼身抱在一起的兩個人沒有一絲縫隙,還是讓他覺得很是紮眼。
不過他的擔心很快就將這些醋意蓋了過去。林茜檀身子剛上來,他就急急上前,親手將林茜檀拉了上來,叫她穩穩站在懸崖邊上的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