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101章 萬鯉樓里有故人
每個繁華城池都有華燈初上的夜景,東南門也不例外,黑暗吞沒了這塊黑暗的土地,讓一切罪惡遁形,只剩舞榭樓檯燈火霓虹的精彩絢麗。
地皇白鬼的手下近些時日已經接連死了三人,這教誰都明白了,有股隱藏的勢力正在挑釁一門地皇。不過白鬼並沒有動怒,財神樓也平靜的與往日無異,東南門其餘幫派勢力不想著有朝一日能坐上地皇的位置,也不想著惹上什麼大人物,所以明顯是各掃自家門前雪,也就效忠白鬼的幾位大佬惶恐不可終日,生怕下一個就輪到了自己。
財神大街上的萬鯉樓比不得南門香宵城連婢女都是國色天香,但東南門最多的便是金銀,萬鯉樓單論奢華,絕對要壓過香宵城,樓頂那顆彩琉夜明珠乃是產自南海的瑰寶,價值連城,在夜色中璀璨蓋過明月,有萬鯉戲珠的名頭。整座樓瓦片鍍金,雕樑畫棟,樓里遍地鋪滿琉璃鏡面玉石,在燈火和金璧的照映下輝煌通明,最多的裝飾便是各色鑲寶石的珊瑚,讓人置身深海龍宮的意境。萬鯉樓的奢靡,除了筷箸是金銀,連各款盤子都是動輒百兩銀子的名瓷珍品,在茶客眼中的珍品茶葉雲宮龍舌,在這裡只配當漱口用,引來多少初次來此的騷客賦詩感嘆天下珍物奢如白菜。萬鯉樓不是金樓勝金樓,當然不是尋常人等都能來揮霍的,一夜少說擲金百兩,除了土豪誰敢每日流連,這讓萬鯉樓有了另一個名號,熔金樓。
萬鯉樓前空地停歇的馬車,一輛比一輛豪華,這還只是中等貴客,真正的上等貴客,有專門的通道供他們坐馬車直達萬鯉樓內,毋需在大堂露臉。今夜有點特殊,因為一輛平淡無奇的馬車大搖大擺的進了樓。
夜空清朗,有個腋下夾黑傘的灰衫中年人礙眼的站在萬鯉樓前,被錦衣的看護當過街老狗看待,投來快滾的眼色。
這中年人的灰衫已經洗的發白,但甚是乾淨,他的臉龐也修葺的很清爽,氣質謙恭,自信的朝大門邁進一步。不料這舉動惹來了看護們的冷哼,大有你再不知好歹就要動手見血的意思。
中年人笑著作揖道:「在下曾在裡面存了半罈子醉神七步,今夜來喝。」
曾在樓里消遣的上等貴客都有存酒的習慣,近來落魄的中年人倒不在乎看門狗的狗眼看人低,希望這番解釋后,能通融的進去。
領頭的看護瞪眼挑眉,看中年人實在是個榨不出幾兩銀子的窮酸貨,管你想當年有沒有存酒,這會是絕對進不去了,抱胸沒好氣的丟了句:「走開走開!」
又有個紅底黑衫的劍客不知何時站定在中年人背後,淡淡道:「人家存了酒也不能進去么?」
領頭的看護見又來了位沒花頭的主,納悶今晚是怎麼了,正巧早前因招待不周被某位土豪破口大罵,肚子里本就有火氣,不禁怒道:「你算哪路的東西?!」
黑衫劍客微微一笑,大聲道:「有貴客到,還不出來迎接!」
樓里的老鴇眼尖鼻靈耳朵順風,以為是來了什麼人物,一溜煙飄出來,未見其人先聞其香,看她容貌居然還只到少婦的年紀,右眉尾下一顆小痣更是韻味十足,她步步生蓮氣質不俗,本能的忽略了近在眼前的灰衫中年人和黑衫劍客,但四下掃視不見任何土豪身影,只好再正視眼前這兩人。
宗陽聞著老鴇的香味,有那麼一瞬間的錯覺以為是千狐鬼王,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迎上老鴇的目光,信步踏上石階。
老鴇眼眸中沒有任何警惕,倒是一旁的看護神經緊繃,但凡有一點的不對勁,就要出手殺了這黑衫劍客。
宗陽吃了解藥,容貌已恢復,這時壞壞的盯著老鴇不放,老鴇居然被看的有些面紅耳赤,此刻彷彿回到了少女時的羞澀,心底真要贊一句天底下竟還有這等美男子,莫非是下凡的神仙?宗陽湊在老鴇的頸間聞了聞香味,從衣兜里摸出了十來張紫色的銀票,老鴇兩眼放光,因為這疊可是面值百金的銀票!
心花怒放的老鴇恨不得這位大爺今夜點了她,雖說年華將逝,但三十歲之前的女子如烈酒,越老越醇,只可惜但凡年輕人都膚淺,一門心思只要年紀輕沒熟透的當紅花魁,老鴇臉頰掛著喜色奉迎宗陽,趁機罵了一嘴這些不長眼的看護,正要挽著宗陽入樓時,宗陽卻轉過身,朝那默默站著的灰衫中年人招呼道:「這位前輩,請我喝一杯你的存酒可好?」
灰衫中年人愣了幾許,之後滿懷感激的作揖道謝,整了整衣襟,夾著那柄黑傘走上前來。
被老鴇挽著,宗陽看似散漫不羈,實則心跳快的很,好不容易才滴水不漏的掩蓋,在瀟洒仰天笑,望著萬鯉樓大門頂上天花板用各色琉璃拼成的鯉魚時,心念道:「兄弟,大哥圓你的夢真是豁出去了。」
東門春風堂堂主天九有個美夢,有朝一日拉風的走入萬鯉樓,去見她。當初宗陽殺了東北門地皇南宮未娘的寵男言那羅后,天九為何不離開,就是因為她。
步入萬鯉樓方圓百丈的大堂,宗陽確實見識了什麼叫富麗堂皇,一邊的灰衫中年人倒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只是一臉的懷舊。各色土豪在熱鬧的喝花酒,燈火旖旎,前方鋪著花錦貂絨地毯的舞台顯眼,之後是通向二樓的三道樓梯。老鴇領著宗陽到了一張正中央的空桌上,這個位置唯有土豪中的土豪才當得起坐,周圍一圈的土豪們紛紛注意向這位新面孔。
在侍女前來上茶的間隙,宗陽又摸出一張百金銀票,老鴇以為宗陽下一句就該說上最好的酒菜,誰知道是一句:「媽媽,勞煩你把這張銀票兌成一兩的銀子。」
老鴇狐疑,周圍的土豪們也納悶,只剩灰衫中年人若有所思的坐著,環視這個地方。
「用這一千個銀錠子砸門口的個哦去。」天九附體的宗陽說完了下半句。
「個哦?」老鴇不明白。
「個哦狗啊,哈哈。」不知哪位聰明的土豪起鬨道。
老鴇終於明白了意思,雙手接下這張銀票,說了一些場面話后,召來一個刀疤臉的手下立即吩咐。
當年門口那幾隻惡犬,可沒少欺負當年還沒混上堂主的天九。
「前輩,讓媽媽去取你的存酒,可好?」宗陽對灰衫中年人很客氣,這大概就是人緣,從第一眼見到透著股滄桑味的灰衫中年人,宗陽就很想結交。
有點走神的灰衫中年人經宗陽這一問略顯局促的回道:「不用前輩前輩的稱呼,我痴長你些歲數罷了,在下伍漢卿,不知道小兄弟怎麼稱呼?」
伍漢卿笑的很含蓄,一雙丹鳳眸子少了精神。
「伍大哥,小弟行天。」宗陽眼角餘光注意到伍漢卿放在桌上的黑傘,不同於一般的油紙傘。
「這位爺在萬鯉樓存了酒?」老鴇終於認真的看了眼伍漢卿。
伍漢卿靦腆的點點頭,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面上寫下名字。
老鴇看著這個陌生的名字,在萬鯉樓,她向來只認金子不認名字,除非你的名頭大的嚇人,可伍漢卿這三字顯然在她記憶中是白馬過隙,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認真記下,告退後親自去酒窖里尋。
「行兄弟,可有珍惜的姑娘?」伍漢卿突兀的問道。
宗陽委實被伍漢卿這句問得有些不知所措,稍緩片刻后,真誠回道:「有。」
「在這萬鯉樓里么?」伍漢卿追問道。
宗陽尷尬的回道:「不是。」
伍漢卿的眼神複雜,沉默了。
在無罪城,不要和無關的人扯上關係,這是常識,所以周圍的土豪並沒有向外面世界那般把酒上前與宗陽結交,而宗陽與伍漢卿在半柱香后終於等來了那罈子醉神七步,酒罈子表面濕潤未乾,明顯這壇酒封藏了很久積灰了,老鴇讓人擦了擦。
在慕天的美酒評上,醉神七步排行第七,在萬鯉樓里,是屬最上品的烈酒。
伍漢卿這半壇價值五百金的酒一開封,酒香頓時四溢,惹來一張張垂涎的臉孔。此酒時常有價無市,物以稀為貴,一罈子醉神七步有時候被爭搶的價格奇高,伍漢卿當年能喝的起,表明他也曾大起過。
伍漢卿是這壇酒的主人,當然由他來倒酒,一碗加一碗,宗陽心中唏噓,這一碗入肚就喝掉了五十兩黃金,這要是回到生活在行天道觀那會,連足兩的銀錠子都沒怎麼摸的師父估計連做夢都做不到這麼奢侈。
兩人沉默的喝酒,酒雖好,但宗陽卻不怎麼盡興。把酒言歡,把酒在前言歡在後,喝酒最重要的還是跟什麼人喝。
喝到第五碗,也就是最後一碗,伍漢卿眼眸終於綻放光芒,朝宗陽語重心長的道了句:「行兄弟,好好珍惜眼前人。」
宗陽點點頭,目送伍漢卿重新夾著黑傘離去。
不知怎的,宗陽感受到了劍客一去不復返的悲壯意味。
萍水相逢是緣分,宗陽的思緒還蕩漾著伍漢卿留下的漣漪,而萬鯉樓到了今夜的重頭戲,一位花魁引領眾清倌兒登場,拉開了今夜春曉的序幕。
宗陽手托腮倚在桌面,喝下四碗半醉神七步,有了三分醉意,本就表現的邪氣的他這會愈發迷人。
花魁水牡丹將台下一眼盡收眼底,轉瞬桃花眼一驚,將目光盡數落在了中央的宗陽身上。這時大堂內燈火黯去,樂官開始奏樂,她舞動水袖起舞,可魂兒已經在宗陽那了,偌大的無罪城東南門,她第一次見如此俊美的男人。女為悅己者容,也為悅己者舞,水牡丹情不自禁的來到宗陽身邊,遠處的老鴇見此舉動暗罵了句賠錢貨。
最讓全場震驚的是,水牡丹水袖一揮,口中出現了那塊無主的狐尾花牌。
只要宗陽接下,今夜萬鯉樓花魁隨便挑,當然水牡丹有自信宗陽只選她。論姿色論年紀,花魁中誰能壓她一頭?就算是眼下當紅的頭牌昭和,也只是靠著資歷勝了她,老鴇已經允諾了,下一個頭牌非她莫屬。
可惜宗陽雖然與水牡丹眼神交流,卻遲遲未動。
幾日前,靈闌大街上,正是她,唾棄了易容后的宗陽。
舞漸止,銜著花牌的水牡丹只好掃興返回台上,哀怨的遠視宗陽。
燈光亮起,萬鯉樓十八位花魁在千呼萬喚中出場,她們個個精心打扮,宛如玄女下凡。萬鯉樓總共有花魁二十一位,都以錦鯉來命名,不過前幾天失勢的原頭牌水芙蓉與小閻王死在了郊外墳地,目前水芙蓉這個名號還空著,而另一位花魁紅寫已經被某位大人物直接領走了。
鶴立雞群的宗陽要被台上十九位花魁的眼神盯的體無完膚了,這當然也是天九幻想的一幕,只不過被宗陽演繹到極致了。
老鴇在一陣媚笑中登場,廢話后直奔正題,和聲道:「今晚除昭和被秦爺開龍門外,其餘姑娘名魚無主,還望爺們憐香惜玉,共度今宵。」
開龍門是萬鯉樓的行話,意思是花十倍價錢直接包下某位花魁。
「我要昭和!」宗陽直接嚷道。
台上站首位的紅衣美貌女子原先彎起的嘴角弧度更大了。
坐在台下的一個中年人不滿道:「這位兄台,凡事講究個先來後到,開龍門就是開龍門,你砸再多的錢也無用!」
此人便是秦爺,他當然心虛宗陽的財力。
宗陽灌下半碗醉神七步,起身插兜,在眾目睽睽下躍上舞台,朝正在算計今晚可以獅子大開口多少的老鴇問道:「媽媽,哪位是昭和?」
今夜,他必須要包下昭和。
紅衣美貌女子款款出列,躬身行了萬福,嬌柔道:「奴家便是。」
宗陽微微一笑,徑直走上前,與昭和擦肩而過時,插兜的右手拉起她的手便要上樓。
「這算什麼道理?!」秦爺在大庭廣眾下丟臉,怒意畢露。
有劍出鞘,又在空中變為一柄大黑劍,轉瞬飛至秦爺的面前。
「能用劍解決的問題,我從來不廢話,當然,我從來不跟不需要講道理的人講道理。」宗陽拉風的丟下這句話。
秦爺似那癟了氣的皮囊,可以御如此大的一柄劍,實力已經擺在他面前了。
場面鴉雀無聲,老鴇趕忙圓場,她不計較什麼規矩,有錢便是爺,至於這位明顯不如人的秦爺,給個台階下就沒事了。
走馬觀花輾轉來到五樓昭和的房間,宗陽坐下后第一句便是:「我是代我兄弟來跟你說說話的。」
昭和在拿酒,聽了這話剪瞳一凜,面色駭然。
宗陽沒有注意到昭和的異樣,卻是偷偷的讓蟲蟲爬出袖子,蟲蟲在宗陽食指上點了點頭后爬到桌上,然後再順著桌腳爬到地面,眨眼沒了蹤影。
來萬鯉樓,圓烏鴉的夢是順水推舟,宗陽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名單上的一個人。若小閻王是白鬼左膀,那此人便是右臂,他叫古焱。在接連死了三個十方道君后,白鬼眾手下中,唯有古焱還敢叫囂著誰敢殺他,今夜古焱行蹤隱秘的來到萬鯉樓找花魁紅寫,正合了宗陽的意,而古焱與紅寫所在的房間,就在昭和的隔壁。
昭和斟酒後坐下,故作不明的問道:「不知爺的兄弟是誰?」
宗陽忽想其了伍漢卿的那句好好珍惜眼前人,因此改變了主意,不顧烏鴉要相忘江湖的交代,微微一笑道:「一個喜歡你的人。」
這位不是昭和的昭和已經知道宗陽所指之人是烏鴉,但她還是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急問道:「可否告知奴家他的尊姓大名?」
宗陽搖頭不語。
昭和心照不宣的揭過此事,在點香爐里熏香的同時笑問道:「爺該不是無罪城的人吧?」
「恩。」宗陽關心著隔壁的動靜,點頭道。
「以前呆過道門?」昭和那對媚眼中夾雜著陰色,這會學宗陽手托腮凝視宗陽。
宗陽表情古井無波,淡淡問道:「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昭和頗有風情的一笑,調皮的回了句:「不告訴你。」
宗陽自顧自酌酒,昭和去浴池那準備了,她看似在往浴池撒花瓣,內心卻思緒千轉。她因為派人跟蹤過重回東南門的真昭和,所以順帶繼續跟蹤了宗陽三兄弟,雖然宗陽三兄弟行事謹慎,但她不難推斷出是他們暗殺了白鬼手下,更讓她震驚的是,三人中恢復原貌的宗陽竟然會是老相識,而且還與天九有莫大的關係,對於她來說,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轟——
隔壁猛然發齣劇烈爆響,有人出招了。
「快來救我!」有人聲嘶力竭的狂吼道。
「蠢貨!」昭和暗罵一句,扭頭望向宗陽,卻見後者泰然自若,自信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