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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羿城這一夜的血【下】

  「唉,終究是走了中策。」慕天無奈的搖搖頭,飲下一口酒,雙眸猛力一睜。 

  沒有任何華麗的動靜,但勾欄外那些殺氣畢露的護衛忽然間如中雷擊,瞳孔發散,如蘿蔔白菜般栽倒在地。 

  大廳內,無關人等作鳥獸散,老鴇領著一干姑娘小廝也躲進了樓里,慕天裝無辜躥上了二樓,大呼:「小弟,小心點!」 

  光頭莽漢瞥了一眼慕天,只當是貪生怕死的小蝦米,不用去鳥,料定外面的護衛應該肅清四周了,接下來就是出刀殺人。 

  「姜霸先的遺孤,從死人堆里撿回一條命,卻不知道隱姓埋名苟活於世,竟敢來尋仇,真是天大的笑話。」白臉公子一言戳破。 

  沉魚當然只是入了勾欄后的花名,原來她姓姜。 

  「你可知道,你那位線人,同樣在誅你們姜家九族時出了份力,哈哈!」白臉公子戲謔意味的打量著沉魚的臉龐,想從後者震驚憤怒的眼神中尋得快感。 

  這一刻,沉魚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無知,滿臉的驚駭,柔弱的身軀顫抖著,這一刻對人情冷暖徹底絕望,想這一年混跡紅袖樓,原來只是徒勞,早已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啊——」一聲女子的嗔怒,沉魚翩然躍起,手握紅菱用力一扯,紅菱如有靈性般纏繞入臂,釘在頂樑上的劍帶著「嗡嗡」聲再入手中。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沉魚帶著蕭索意味,只覺身後姜家數百亡魂看著她,提劍殺向白臉公子,這是她自幼學劍之後,第一次對敵殺人。 

  宗陽目光為之一動,之前沉魚確實藏拙了,此時的劍招,委實比台上精妙了數倍! 

  應了骰子老道的一句話,長得最凶的,未必是最厲害的,這會白臉公子和老管家都沒動,那光頭莽漢往前大垮一步,橫在最前,右手按著刀柄,嫌出刀尚早。 

  大廳里靜的可以聽到沉魚一步踏於地毯上的輕微悶響,三步之後,仗劍虛指光頭莽漢,劍尖只離對方喉嚨一丈。 

  這一劍的妙處在於,虛指誘敵,待地方上前接招,去虛為實,攻其出勢難收。 

  可惜,實戰不是紙上談兵,沉魚美目圓睜,因為光頭莽漢拔刀就朝她脖子砍來,這是沙場上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悍將刀法。 

  僅僅一個罩面,氣勢就被完全壓倒,這也就註定了悲劇局面。光頭莽漢霸道劈砍,刀刀死手,論沉魚有多少精湛劍招,此時哪有機會施展,只能倉皇後退,嬌嫩素手已握不住劍了。 

  興許是身為武侯的子嗣,天生無畏的傲氣終於被逼出,沉魚連退十幾碎步后,穩住身形,拚死反擊一劍。 

  光頭莽漢豹眼盯著刺來的劍尖,終於沒了調戲的興緻,左手兩指如折枝般夾住了劍尖,右手揮刀斜向上一劃,逼沉魚棄劍後退,一刀斷了紅菱。 

  「嚓——」右手收刀,光頭莽漢雙手握住劍刃早已如鋸齒的劍,一發力,這把劍如紅菱般,被他的右手卷著纏入手中。 

  看著眼前這一幕,沉魚終於知道了實力的懸殊,而這光頭莽漢雙刀未出,實力才露了三四分而已! 

  僅僅是復仇名單中最弱的一個,卻連對方的身都近不得,真為劍法冠絕帝國的武侯蒙羞! 

  慕天默默看在眼裡,不勝唏噓,此時的他,認真到沒有一絲平日的不羈。 

  「你算定我會因體內的寒毒積鬱,每年這月會來羿城驅寒,你卻沒算定自己的忌日,哈哈。」白臉公子信步走來,老管家寸步不離,因為還有個未知的宗陽在場。 

  「本想不浪費你的姿色,好歹讓你做回女人再走,可惜我一看到你這張臉,腦子裡就會出現另一張讓我無比憎恨的臉,所以……」白臉公子獰笑了起來。 

  光頭莽漢一聽之下,拔出了右手刀,而宗陽在這一刻,再次擋在了兩方中間。 

  第一次被擋,礙了刺殺的契機,沉魚對宗陽有所怨氣,可這一次,心中卻是不解。 

  「小兄台,你若只是個路人,就不該亂學江湖上的拔刀相助,英雄救美,要知道,有時候是會沒命的。」白臉公子帶著調侃意味威脅道。 

  「你話太多。」宗陽終於開口了,簡單明了四個字。 

  冷不丁這麼一句話,卻如中要害,氣的白臉公子太陽穴處神經一抽,全是殺念。 

  宗陽剛要拔劍,卻感覺腹中噁心,不作反應便有一股東西從喉間湧上,不想咯出的竟是一口腥臭黑血。 

  「哦?!」白臉公子心中大定,他背後的老管家笑得也更濃了,他們原本還以為宗陽是什麼來路不明的傢伙,連毒酒都不怕,心中一直存有忌憚,原來只是發作的慢了些而已。 

  其實他們並不知道此時的宗陽是何其的舒服,拭去嘴角的血污,他依然出劍在手,站在了光頭莽漢的身前。 

  「來!」光頭莽漢已收刀,刀不殺人便不出,這會用右手食指朝宗陽勾了勾,如在逗一隻小黑狗。他心裡只思考著,這麼一個穿著土氣的山野小子,體內的毒已發作,看還能走幾步。 

  宗陽目光鎖定遠處的白臉公子,直接無視了擋在前面的光頭莽漢,在他靠近光頭莽漢時,長劍劃出了最致命的弧線,避無可避。 

  光頭莽漢一臉驚愕,不曾想眼中將死的小黑狗,卻是一頭冷酷的狼,出其不意的暴發出了隱藏的實力,好在他習慣了在鬼門關前走,將死之際拔出了右手刀,強勢劈砍,以攻為守,這是他從沙場上活下來的最大依仗,卻也是最大的…… 

  弱點。 

  宗陽已經看透了光頭莽漢出刀的路數,有時候,習慣就是最大的命門! 

  在生死搏命間一刀將對手砍成兩截,這是光頭莽漢最大的快感,此時的他面部激動到扭曲,眼裡已沒了轉瞬即至的劍,唯有宗陽那一覽無餘的頸間,下一個瞬間,他的刀將在這裡砍下去,皮肉綻放,鮮血噴涌,而且絕對在那把劍之前! 

  這個罩面,快的連念頭也只能有一個,並且是一閃而過。 

  「小子,剛進入涅身境,卻有了覺靈境的入劍之資,怪胎。」慕天贊了一句。 

  呼—— 

  刀確實先一步砍下,可那待砍的頸間卻未卜先知般閃開了,刀刃只貼著皮肉砍中了黑襖,而劍卻帶著劍吟聲劃開了滾粗的喉嚨。 

  光頭莽漢趕忙伸出左手摸了一把喉嚨,見手指上只有一絲血,慶幸不死之際,卻見眼下「咕——」的噴湧出血泉。 

  光頭莽漢哀嚎著直挺挺倒下,此生再無機會拔出左手刀。 

  沉魚獃獃的注視著眼前死人的一幕,精神緊繃到了極點,雖說是征戰沙場的武侯之女,經歷了九族被屠,可她卻不曾見過半點血腥,這種場面她看了之後,雙手發涼,雙腿不自禁的顫抖起來,沒有了半分握劍的力氣。 

  「沒用的東西。」白臉公子懶得看一眼還有熱度的屍體,在他看來,死在劇毒發作的宗陽手裡,恥辱至極。 

  「少爺,稍安勿躁。」老管家依然笑意連連,他將懷中劍恭敬的交與白臉公子,空手走上前來。 

  老管家站定,收斂了表情,發福的老臉不怒自威,見他右手按向腰帶,眨眼抽出了一柄纏於腰間的軟劍。 

  「恩?」老管家眉頭皺起。 

  「怎麼了?」白臉公子對老管家的表情十分在意。 

  「這裡沒有天地靈氣!」老管家第一次失態。 

  白臉公子還沒到感應並操控天地靈氣的境界,聽聞這匪夷所思的話,大為驚奇,但也只能聽之,無法言之。 

  老管家眯著眼掃視整個大廳,宗陽和沉魚被一眼否定了,他再抬頭掃視二樓,目光落在了慕天身上。 

  慕天對上了老管家的視線,懦弱的往後縮了縮,小半天才鑽出腦袋往下看,這般小人物行徑與瀟洒劍客陸地神仙八竿子打不到一處,不可不謂演技超流。 

  老管家微微搖頭,心忖二樓這廝絕無可能。 

  天地靈氣無處不在,這是修仙的常識,而如今方圓內靈氣無蹤無跡,這完全超出了老管家可以揣度的範疇,只道是詭異,繼而一抖軟劍,噼啪作響。 

  軟劍分無骨有骨,無骨薄如蟬翼,灌注靈氣方可筆直不屈,有骨就在無骨與尋常劍之間,顯然老管家手中的是一柄有骨軟劍。 

  宗陽自吐了一口黑血后,面無痛色,反倒是一劍封了涅身化龍境的光頭莽漢,這遠比沒有天地靈氣更讓白臉公子和老管家疑惑。 

  「剛才你那一劍已是入劍,確實有點資本,眼下劍氣難施,跌了兩境,不過老朽已入劍二十年有餘。」老管家又開始笑了,這番話,可以說是在心理上施壓,造成威懾,更是在拖延時間,看宗陽會不會再吐一口黑血當場斃命。真是稚童才有菩提心,人老為精多陰險。 

  入劍是什麼境界?這個詞依稀在哪聽到過,宗陽皺眉不解,劍氣這詞他倒聽慕天娓娓道來過,在涅身境之後的覺靈境,分三個小境界,分別是通靈,入衍和靈域。通靈即通天地靈氣,可暫時納入肉體,大幅提升體質,人稱一通靈降十化龍。入衍即可凝天地靈氣為劍氣,對敵此境之下武者如摧枯拉朽,一劍破千軍。靈域即與身周天地靈氣微妙契合,操控靈氣御劍。 

  原來這老管家是覺靈入衍境的高手! 

  宗陽微微一笑,終於明白了老管家開口說的那句沒有天地靈氣,這一定是慕天的手筆了,若讓那老管家任意施展劍氣,他和沉魚必被秒殺,那麼就該走下策了。 

  下策,那是要慕天親自出手,這傢伙又懶又講究個拉風,鐵定不高興干。 

  「沒了天地靈氣,你也就是個涅身化龍境而已,來吧。」宗陽反手握劍,劍尖的血珠甩出,在空中格外醒目,之後滴落地毯,總共大小五滴。 

  歸一劍訣,歸萬變為真一,何謂真一,便是一個「攻」字! 

  身為「戰」,劍為「攻」,吾敵天下,天下無敵! 

  宗陽反手提劍衝出,老管家作出劍式,軟劍當空擺動,如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翹首噴毒。 

  高手對戰,時機為重,歸一劍訣既然為「攻」,當然能拔得先機,出以雷霆一劍,逼得老管家先守。 

  劍擊聲不絕,宗陽劍走如出海神龍,氣勢霸道,歸一劍訣十九式瞬息全出,老管家手中的毒蛇雖氣勢不敵,卻如有九頭,守而不敗,如深藏在穴,任你強攻。 

  「咦,這十九式,怎麼跟山上那十九式不同了?」慕天在二樓居高臨下,看宗陽的劍招,較之劍譜,只有七分形似。 

  不是劍招劣了,而是青出於藍! 

  「小子,你給我的驚喜太多太多了。」慕天連喝三口酒,意興酣暢淋漓,隨後搖著酒葫蘆,笑道:「可惜只有十九式。」 

  正如慕天的這句評點,宗陽攻勢一竭,老管家抓住等候多時的契機,虛胖的身子居然輕盈騰起,軟劍樸實無華的刺下。 

  宗陽提劍去擋,怎料同為入劍的兩劍一碰,他的劍尖如中奔牛撞擊,無故彈開,彎出一個誇張的弧度。老管家的劍如神仙一指,凡人莫擋,離的近了才發現,軟劍劍身兩側有無數虛影,看似不動的一劍,原來是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抖動。 

  中門大開,宗陽避開貫喉一劍,電光火石間,他的右肩終被軟劍洞穿,那是一個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嘭——」老管家的后招已出,左手為掌全力一擊,將宗陽轟飛,飛過二十步紅毯,飛過呆立的沉魚,飛上空無一人的舞台,重重摔下。 

  老管家沒了笑臉,兩眼血絲暴起,氣喘吁吁,這一擊,是他在沒有天地靈氣下全力而為,不但撕裂了各處肌肉,更是逆了氣血,氣機極為不穩。如此不計後果的出手,只為一擊斃命。 

  白臉公子左手將劍平舉著走過老管家,後者極快的將軟劍收於腰際,微恭身子托住劍鞘,他左手順勢改握劍柄抽劍,緩緩走向前,此時局面塵埃落定,該是他送這位前武侯遺孤一程了。 

  「還能拿劍么?」白臉公子一步步逼近沉魚,興許是體內寒毒作祟,他的白臉上瀰漫出黑氣,一根根黑色血脈若隱若現,譏笑道:「可惜沒劍了。」 

  沉魚眼中只有恐懼,只有脆弱,她終將是一朵溫室的鮮花,經不起半點殘酷,此時懦弱到了一步步後退,全然不顧身後那數百冤魂。 

  「死在最下流的勾欄之地,很好,很好!」白臉公子殺伐果決,對待後患他絕不拖泥帶水,他也才有命活到今天。當他念第二個很好時,殺劍已出,目光陰森。 

  沒經歷過生死的人,在臨死那一刻,註定會崩潰到雙腿發軟,這位誓要誅殺所有仇人的武侯遺孤,此時一屁股摔倒在地,嚇出了淚水。 

  慕天依然站在二樓,他若要救,完全可以忽略距離,可他在痛苦思考,心中所念的是,若救下一個意志崩潰的活死人,她還能繼續決意報仇么?這次救了,下次不是還得死?若活著而不報仇,是不是一種殘忍? 

  耳邊都是仇人的獰笑聲,當沉魚接受了要死這個結局時,一個身影憑空出現,第三次擋在了她的身前。 

  第一次是怨罵,第二次是不解,第三次是感恩! 

  長劍穿透肉體,一截劍尖從黑襖中刺出,冷冷的指著沉魚,她望著這個身影,先前右肩的那一個窟窿,湧出的鮮血被黑襖吸走,所以黑襖濕濕的,猩紅盡收眼底。興許是黑襖再也吸不住血,一縷鮮血順著劍尖流出,滴落在她的白裙子上,觸目驚心。 

  老管家吃驚的望著宗陽,必死之人怎麼還能動? 

  白臉公子所思無二。 

  慕天從始自終沒有動,這會嘴裡呢喃著:「沒事,沒事。」 

  第一個沒事有些晃神,第二個沒事自信篤定。 

  「你放棄了么?」宗陽咯著血淡淡問道,右臂因肩膀傷的太重,無力垂著,可手中劍不曾鬆開半點。 

  白臉公子這時倒也不急了,因為他很享受這個時刻,他將劍緩緩抽出,聽著鮮血從傷口噴出的曼妙聲音,還有宗陽痛苦的聲音。 

  沉魚怔怔的望著這個無端為救她而死戰的背影,看著他流出的鮮血,聽著他強忍劇痛而問的話,有一種觸動在蔓延,有一種力量在復甦。 

  「活著的人,總要為死去的人做些什麼。」宗陽說這句話的時候,咬著血牙,怒視白臉公子,他想戰,可右臂無動於衷,又一口血從喉間噴涌而出。 

  在痛苦的宗陽背後,沉魚忽然靜了下來,靜的可怕。 

  活著的人,總要為死去的人做些什麼。 

  當宗陽眼前一黑,垂下頭之際,感覺到有隻手奪走了他的劍,當他勉力掙扎著抬起頭時,只見一個白衣身影飄然而立,原本鮮活的兩個敵人已經倒地,熱乎的鮮血從身下蔓延而出。 

  一陣天昏地暗,宗陽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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