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你我雲泥之別
湖面上那名強者如一隻展翅雄鷹,踩踏著水面,如鳥爪的右手探出,抓住一名落水弟子的后襟,用力一甩,那名弟子四肢如灌鉛般重重的摔在灘堤上,雖獲新生,但仍舊不忘倉惶的爬起來,捏著劍死命逃開。
同一時間,湖水捲動,一團大浪無端衝天而起,另外一名弟子沒有等到強者的施救,被那紅須鰭蛟和著水一口悶吞進了肚中。
湖中生死兩重天,但灘堤上的宗陽正一隻腳踩在了棺材里,盤亘在身前的鰭蛟正死死盯著他,腥臭令人作嘔,頭后兩扇魚鰭誇張的展開,抖動著,蛟口緩緩咧開,溢出口中粘稠的涎液。
宗陽與鰭蛟對視,後者那對碩大橙黃的眼睛,他都能清楚看到收縮的瞳孔。他可沒有拔劍斬下蛟首的實力,但也沒有肝膽俱碎的恐懼,在這一瞬間,心中所念唯有今生再無機會帶著師父上青丘,萬般無奈。
如此短的時間,容不得宗陽有太多思緒,但奇迹的一幕出現,這頭鰭蛟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瞳孔從豎狀變為滾圓,驚吼一聲,敬畏的後退幾丈,再次盯了一眼宗陽后,朝那頭紅須鰭蛟哀吼了一聲。
它為什麼不一口吞了我?他在怕什麼?狂風將濕透的衣衫吹得貼緊宗陽後背,一陣透心涼,而他怔在了原地。
紅須鰭蛟聽到了愛侶的哀吼,直接朝它大吼一聲,悠長刺耳,如發號施令般,灘堤上這頭鰭蛟回吼一聲后躥入了湖水中。
強者在救起第一名弟子后,凌空一個翻身,當再次落向湖面時,右腳一踏,騰起在湖面上,確保自身不落入湖中。
可憐湖中僅存的那名弟子剛才被巨浪沖開,離強者十分遠,而紅須鰭蛟就在兩人之間,在剛才紅須鰭蛟與愛侶交流的空當,強者連踏湖面幾下,如一枚打著水漂的飛石射向水中的弟子。
那名弟子眼見強者來救,眼中儘是喜色,想必對強者的實力十分認可,覺得自己必能逃出生天,可表情剛笑起來,卻僵住了。
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震的湖面發顫,這頭紅須鰭蛟忽然爆發出超乎想象的敏捷速度,如鬼魅般咬住了強者的左肩。
如此妖獸,能在荒澤中興風作浪,定有靈智,它一開始就感知了這名強者,並一直保留實力,目的就是抓住現在的機會,發出致命一擊。
強者面容依然古井無波,他的右手探向背後的劍柄,在紅須鰭蛟的尖牙穿透他肩膀的剎那,出劍,揮劍。
無人能看清這一劍的犀利,只有強者自己明白,自己這一劍的殺傷力。
吡——
紅須鰭蛟忽然身首異處,無數鮮血從切口噴出,如下起磅礴血雨,而蛟首死咬著強者,一併摔入湖中。
彭——
另一頭鰭蛟衝出水面,它還不知道紅須鰭蛟已經斃命,一口咬向在灘堤上發獃的弟子。後者只覺一股強力襲來,隨後天旋地轉,一番折騰后,才發覺自己下本身已入妖獸口中,本能的揮劍斬擊,怎奈以他的實力,利劍只能在鱗甲上留下幾道白印罷了。
啊——
留下最後一聲慘叫,感受著根根尖牙穿透身體肌肉,五臟,咬碎骨骼,這名弟子眨眼成了鰭蛟腹中一團模糊骨肉。
這時候,這頭鰭蛟才發覺了湖中的異樣,眼見一段無頭蛟身在湖面扭動翻滾,它如喪夫的惡婦般戾叫一聲,殺氣騰騰的沖入湖中。
「救我!快救我!」浮在湖中的那名弟子朝宗陽呼救,這個生死關頭,他哪還記得灘堤上的人是殺了本門長老的仇家,生的本能讓他不願放棄任何救命稻草。
眨眼間,那頭入水的鰭蛟鑽出了水面,原本的傷口積滿了淤泥,倒是止住了流血,它身軀一擺,襲向快游到岸邊的那名弟子。
宗陽放棄了逃離的機會,他其實並無能力救下那名弟子,但若是他不這麼做,那麼自己的良心將會抹上污點,一生難以抹去。
畜生!
宗陽剛踏出一步,卻見先前被蛟首帶入湖底的強者從湖中衝天而起,正好飛在那頭鰭蛟的上空,墜落中利劍劃破長空,如一輪彎月,一劍斬開湖面,連帶那頭鰭蛟分為兩截,強者一點蛟身,身體前沖,利劍氣勢如虹的一挑,勢必要削了蛟首,怎料這妖獸深知必死,一截身軀兇猛扭動,硬是在死前攔腰咬住了離岸邊只差一步的那名弟子。
最後一名弟子還是喪命了,那強者的劍也分了鰭蛟的屍,場面重歸平靜,強者躍上灘堤,收劍入鞘,右手雙指朝左肩各處要穴猛點,點完后掏出一瓶東西,拇指掀開封泥,將瓶中東西倒入口中。
「該輪到你了。」強者嘴唇發白,但氣色明顯在恢復。
宗陽望向強者,對方如血人一般,左肩已經血肉模糊,左臂無力的垂著,鮮血正順著手臂從指間滴落。
「你可知萬金樓里沒一個好人。」宗陽心中還是將赤山門視為正統,就算裡面的修道之人涼薄了一些,但總歸不是惡人,所以他想解釋。
「這些你沒必要對我說,我也不會聽,我只需要把你帶回去。」強者話語中明顯帶著幾分虛弱。
「你們赤山門會秉公辦事么?」宗陽質問道。
「呵。」強者的鳥爪右手一動,冷冷的回道:「你殺了本門一位涅身境巔峰的長老,所以必死無疑。」
聽到這樣的回答,宗陽心中頓生一股怒氣,霎時對不問青紅皂白的赤山門沒來由一陣憎惡。修仙秉正道,這是大陸所有凡人對道門中修道者根深蒂固的推崇,但這一信仰此刻在他心中開始崩塌。
宗陽並不知涅身境巔峰是什麼實力,也不知道這樣境界的長老對於赤山門的意義,但他眼下十分清楚,除了死拼一把,那就將任人魚肉!
但是,那種暴走的狀態無從進入,眼前這名強者又可以一劍斬斷巨大的妖獸,這該如何匹敵?!
強者左臂的血水止住了,指尖滴落最後一滴血珠,而蒼穹黑雲不知何時起再次積壓,零星幾滴雨水破空而降。
「我實在不明白,區區一個道觀,怎能教出能殺涅身境巔峰的高手,可事實擺在那,卻又讓人不得不信。」強者的話音不高,這與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十分匹配,「掌教師兄賞識你畫符的天資,稱你是個奇才,還動了收徒的心,不想你卻是拿不起劍的廢物,還在山門前苦跪七日,更是讓人唾棄。」
宗陽笑了,最後唾棄兩字,讓他徹底看輕了赤山門,若今生還有機會,勢必要移平赤山門!
「如今看來,你定是學了邪術,走了魔道,以廢物身份掩藏實力,剛才那頭鰭蛟不咬你更是作證!」強者嘴角一揚,這是他至此為止唯一的表情。
宗陽垂下眼瞼,對強者的話不置可否,或許自己從出生就已走上魔道,不然體內的魔種,各種詭異,倒無從解釋了。
「真為你師父感到悲哀,養出了你這等欺師滅祖的東西,他確實該死!」
這句話刺中了宗陽的逆鱗,他狂吸一口氣,身體不知哪來的力量,怒氣下拔出長劍,直指強者,重複早年骰子老道說的一句話:「正魔之道如劍,可以殺人,亦可以救人!」
大滴的雨珠滴落在劍身上,宗陽力氣竭盡,每一滴雨珠如一塊塊隕石,砸的他提不住劍,劍身如巨浪中的浮萍,不停晃動。
被人劍指,這是莫大的挑釁,強者再次拔劍,算是應戰。他背後的劍鞘有些獨特,末端如被截平,再觀他手中的劍,如一柄斷劍,並無劍尖,但長度已及尋常之劍,劍身要寬一倍。
「鏘——」
強者將劍凌空一揮,卻見劍身兀自長了一倍,一截劍從原來的劍身中長出。他的目光沒從宗陽的劍上移開過,身形一晃,迎風殺去。
宗陽咬牙發力,但右臂發麻,再也不聽使喚,剎那間強者帶著勁風撲面而來,飄動的黑衫與烏雲混成一色,布滿他的整個視野,而那把超長劍停在了他頸邊一寸處。
「怎麼不出手?」強者臉色陰鬱,失望而質疑。
終於提不住長劍,宗陽的右臂連同長劍一併垂落,而強者凌空一腳,將他踢飛在地。
「血眼呢?魔紋呢?」強者斜著頭問道,見宗陽沒有回應,收劍入鞘,「若我帶回去的只是個廢物,那今日之損失就成了笑話!」
「你是不是屬蒼蠅,話真多。」宗陽淡淡的說道。喚作曾經的宗陽,斷不會如此桀驁,但他的性格已經在潛移默化的轉變,與另一個自我徹底融合。
強者額頭生出黑線,惱羞之下一個閃身,單腳踢向宗陽的面頰,宗陽原本半跪在地,被踢中後仰天側倒在地。
似乎想到了什麼,宗陽一個機靈爬起,解開了背著的行囊,手摸了摸骨灰罈子,終是鬆了一口氣,將行囊輕放於一邊。
強者眉頭微皺,剛才那一腳他只用了兩分力,但尋常人受了這一腳,絕對要碎幾顆牙,但宗陽幾乎沒有任何異樣。
為了驗證點什麼,強者身形再閃,左腳掄起,這次踢向宗陽的另一邊臉頰,用了五成力。
啪——,宗陽倒栽一個跟頭后滾倒在地,雖然全身乏力,但他依然站了起來,右邊臉頰除了有些灘堤的淤泥,一點青腫都沒有。
「恩?!」強者有些吃驚,這種踢沙包,但沙包不痛不癢的狀況令他愈發想毆打,果然,他使出了全力,一腳掃向宗陽胸膛,這一腳,就算是鰭蛟也得落個肋骨崩斷的下場。
宗陽倒飛出了幾丈遠,但依然站了起來,無非就是大喘幾口氣,血都沒咯出一滴,這讓他自己都對身體如此的抗擊打力趕到震驚。
強者終於沉不住氣了,暗罵一聲,卯足全力抓狂的攻向宗陽,右手與雙腿不斷出擊,拳打腳踢,掄起來砸,各種毆打手法無所不用其極,灘堤上泥石飛濺,場面雖沒之前血腥,但要暴力數倍。
小半柱香已過,強者終於力竭,汗如雨下,與之前的冷漠沉著相比是判若兩人,嘴裡還在不斷念叨著:「他娘的……真他娘的……」
而一邊的宗陽,身體趴在地上,如屍體一般,身上沾滿淤泥的衣衫多處破損,露出了累累傷痕,一股鮮血從頭頂恐怖流下,與嘴裡咯出的鮮血混為一處,積聚在地面上。雙眸無神的睜著,除了雨珠滴落在野草上發出的聲音,死寂般沉默。
強者順著宗陽的視線,注意到了那個行囊。他一步步走過去,用腳尖踢開行囊的裹布,發現裡面是個骨灰罈子。
「哼,與我赤山門作對,沒有好下場!」強者陰著臉,抬起了右腳,作勢要踩下。
「不要……」宗陽發出氣息遊離的呼喊聲,被周圍落雨聲完全淹沒。
「咵——」罈子碎裂,一蓬****隨風而去,宗陽的心臟如被踩碎了一般。
人有逆鱗,犯之遭誅!
宗陽雙眼血紅,在腥風中再次站起,右臂的魔紋,讓蒼穹中漫天的烏雲遜色,讓這世間之灰暗無情遜色。
強者感應到了背後的存在,轉過身,當他的目光與宗陽的血目對上時,心中一陣驚懼。還好他還有自信,自信自己的實力,自信赤城區區道觀的弟子,就算學了魔道,也難以與他匹敵。所以他沒有被宗陽震懾住,而是興奮的咧開嘴,撿起宗陽的劍,扔了過去。
宗陽接住劍,一種久違的感覺油然而生,隨即在身前揮了三劍,每一劍劍身都拍飛了一滴從天而降的雨珠。
「不錯。」強者對宗陽的舉動盡收眼底,見對方實力不弱,戰意頃刻升騰。
其實強者並沒注意到,宗陽此時此刻全身的傷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匪夷所思。
「先接我一劍!」強者右手握住劍柄,三步助跑后凌空躍起,如一隻巨大的鷹,居高臨下,氣吞山河。
宗陽沒有抬頭,若抬頭了,漫天落下的雨珠只會影響自己的視線,待強者進入攻擊範圍后,他右腳一踏,身體如一座巍峨大殿般不容撼動,全身肌肉發力后力量聚於右臂,長劍恢弘劃出。
當——,劍擊聲在寂靜的荒澤中乍起,那些屍首卻無法目睹這一擊的芳華。
僅一劍,強弱立判,強者仗著手中劍重而長,趁勢碾壓,逼得宗陽連連敗退,五招后劍尖劃開了宗陽胸口的衣衫,連帶那一寸皮肉。
「我的劍,如何?」強者滿意的收劍後退。
「兩點。」宗陽冷靜回道:「其一,你的劍不能刺,其二,你出劍的招式,有點不同。」
「哦?」強者眉頭一挑,顯然在讚許。
宗陽有些出神的望著手中的長劍,腦海中不斷重複著強者出劍的動作,忽然微微一笑,因為是血眼,這表情反而十分瘮人,他耐人尋味的說了句:「或許,我也會。」
雨忽然間停了,鼓噪的湖面靜如明鏡,在宗陽腳邊的一株野草葉子上,一滴晶瑩的水珠滑落,在水珠落地的剎那,他一腳踏飛污泥附著的鵝卵石,強勢出擊。
強者不明宗陽所意,舞了個劍花,佇立原地,靜觀其變。
宗陽血眼鎖定強者,在欺近之後,長劍帶著劍吟而出。
當——,第一擊,雙劍彈開,宗陽反手出劍,當——,第二擊,對方超長劍竟被震飛,這一次,換作宗陽的劍斬入對方胸膛,切斷了一排肋骨。
在劇痛還未襲來之際,強者驚詫的嚷道:「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入劍!」
宗陽默默的轉身,準備去收拾被踩碎的骨灰罈子,只拋下一句:「你跟萬金樓里那個,差不多。」
在灘堤上,一個身影漸漸走開,而另一個站立的身影,猛地發出一聲憤恨的怒號,直挺挺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