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陰雲
平山港守備府,今年龍王節,是在一遍緊張蕭瑟的氛圍中度過的,王成坐在庭院中,看著園中梧桐葉落,陷入沉思。
戎馬半生,曾幾何時,他也曾憧憬出將入相,位列首輔大臣。然而成敗皆蕭何,因為國舅爺章儉之的關係,他本應順暢的官途蒙上了一層陰影。
皇後章氏無子,雖位居正宮,卻早已失去皇帝的寵幸。為穩固正宮地位,皇後對娘家尤其是出身行伍的兄長多了些依仗,然外戚專權自古是皇家大忌,聖武皇帝自然不會任由皇後獨大,就在一個月前一紙敕令封了章儉之一個極為尊榮的忠平王,卻不動聲色的拿走了軍權。
葉落而知秋,王成想到生死不知的兒子不由淚目。仕途多舛,如今已過知天命的年紀,唯一的安慰便是劍鴻長大成人,王家若是這園中根深葉茂的梧桐,自己便是樹上搖搖欲墜的枯葉,而今有人將梧桐樹萌發的新芽折去,便如在他心尖割肉一般。王劍鴻失蹤的這半個多月,手下的衙役、軍丁、民團,將平山港乃至整個泥牛洲,如鐵犁翻地似的查了個底朝天,卻毫無線索,雖也抓獲一些可疑分子,最後都證明與劍鴻失蹤並無關係,若不是軍師沈默安以劍鴻的安危為由多次阻攔,好幾次他幾乎要拋下身前身後名,屠了牢中那幾百個蟊賊的賤命,以立軍威。
戍邊多年,死在他手中的海匪盜賊,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年輕時,他是何等意氣風發,隻想蕩平宇內,開疆拓土。然而聖武皇帝自號聖武,卻是個優柔寡斷的性子,雖輕徭薄賦善待百姓,不免缺乏些對外開拓的王霸之氣,王成幾次上書奏請驅逐委人攻入委城的折子都被皇帝否了,還大大的批評了他一通。
自那時他便知道,自己早被看成章儉之一黨失去了帝王的信任,立下的軍功越多,便無疑成了懸在頭頂的鍘刀。君心難測,忠臣開疆拓土,佞臣便是結黨營私,生殺予奪全憑皇帝一念之差。
王成從一位雄心壯誌的悍將漸漸熬成了一位安分守己的庸臣,他守著自己的園子,守著園中的梧桐,守著忠義節孝的匾額,而此時此刻,他隻想守住這梧桐樹上一撮新芽,守住自己摯愛的兒子。
王成正悲苦間,隻聽一陣馬蹄驟如疾風暴雨般來到前院,有人下馬疾奔,
呼“報”聲由遠及近。
隻見一位小校身負甲胄高舉令牌,在護衛的引導下直奔後花園,嘩啦啦的鎧甲與佩劍撞擊聲響成一片,來到王成麵前跪下急報
“平山港外海三十裏,發現委國大小戰船計三十五艘,探明鐵甲艦五艘,另有二十艘二桅戰艦,五艘龜甲船,五艘輜重船。正逼近”
“再探”
“是”
王成收拾起悲戚的心情,近十年,海中再無大戰,周圍各國或畏懼或蟄伏於宏國之威壓,並不敢肆意挑釁,聖武皇帝的刻意壓製,使他心灰意冷,他也曾流連於酒坊與那些文人雅士吟詩作對,沉迷於歌舞笙簫。所有的雄心豪情隻能滿足於吟誦“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然而,當敵情來報的一刻,他從容起身轉入廳堂,呼仆人取出自己的金鱗寶甲和風雷槍,當他穿戴整齊,一掃多年儒雅老者形象,棱角分明的黑瘦臉龐上隨風飄舞的潔白須發,一雙孤狼般棕黃的眼睛裏,閃爍被多年翻湧的熱血淬煉出的光芒,他接過寒光閃爍的長槍,用骨節粗大滿是繭子的雙手,深情摩梭著,猛地振臂向前抖出一個槍花,帶出一連串風雷滾動的聲響,那銀槍瞬間如蛟龍出海,在他身周上下翻飛,陽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芒,光芒中,風雷之聲滾滾,瞬息間,他猛地收槍大喝一聲
“飛龍何在?”
“在”
竟有五十名身著銀盔銀甲,手持銀戟,胯下一色健壯白馬的衛隊不知何時已在院門外待命,這些被稱為飛龍衛的猛士,便是王成數十年如一日訓練出的精銳,共計八百人,各個身懷絕技,陸戰海戰均有萬夫不當之勇,也是王成渴望建功立業的依仗。多年來,雖然受朝廷的壓製,王成卻對兵士訓練毫不鬆懈,尤其是對飛龍衛的人員挑選,更是嚴苛到了極致。
此刻王成一身金甲,身前為一匹周身雪白唯四蹄漆黑的墨蹄玉兔,他輕拍馬頭,抓住馬轡輕輕一躍便翻身上馬,墨蹄玉兔一聲長嘶,領著五十名飛龍衛如銀龍在天般穿街越巷,直往碼頭而去。
平山港外海三十裏處,委國主將阿魯什正查看海圖,突聽門外異獸堂長老索倫求見,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卷起海圖,說了聲請。便見屋外一身形高大、麵色陰沉的黑袍男子走了進來。
“索長老,如何有空來我這裏?”
“將軍閣下,我奉家主之命隨軍協助,為何貿然開拔卻不通知我?”索倫青白的臉色因為氣憤而更加陰冷。
阿魯什將軍有些不耐煩的看著索倫道:
“索長老,你應該很清楚,家主大人讓你隨軍是為了什麽,眼看著家主的身體一日壞過一日,若是不及時取得裂齒吞雲獸的活力,家主隻怕熬不過今年冬天,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發現異獸蹤跡,多少人力交你調派,居然讓一隻小漁船壞了大事,如今,異獸身死,異獸的力量自然會回到屠了它的人身體之中,你又要去哪裏再尋異獸?”
索倫語氣不急不慢,但將軍一通挖苦,已然讓他滿腹怒氣忍耐到了極點。
“將軍閣下,我已從那杆魚槍上找到了線索,那魚槍絕非凡品,宏國也隻有一家鍛造社能夠鍛造,我費了些銀兩,打聽到魚槍應該是屬於金龍島一戶姓辛的人家。”
“那你便自去罷了,我準你帶走兩艘戰船,小小漁村,應該不在話下吧。”阿魯什滿不在乎的說道。
“可是,當務之急難道不是抓住此人獻祭給家主嗎?你貿然進攻平山,若壞了計劃,就不怕家主治罪?”索倫死死的壓製住體內翻湧的氣血,盡量和緩的說道。
“索大人,你怎知道家主不知計劃?”
阿魯什抬眼看了一臉錯愕的索倫,洋洋得意的接著說道:
“宏國軟弱,內憂外患而不自知,我們前來,對外雖說是捕捉異獸,實則就是為了這八百裏海疆第一洲,若非如此怎能動用這許多戰船和上萬兵士?隻要拿下泥牛洲,宏國將失去扼守海疆的重要堡壘,而對我國,有百利而無一害,為防事先泄密,這才隻說捕捉異獸,長老需知軍國大事,容不得半點馬虎。”
“隻是,如今已有那人下落,異獸力量瞬息萬變,這種巨大的靈魂之力,一旦進入人體,究竟會產生怎樣的異變,我心中實在無底,若是變成異能之人,隻怕抓他便沒那麽容易。”
“索長老,若真如此,那也隻能等我拿下泥牛洲才能助你抓人了,兩艘戰船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你想清楚。”
索倫陰沉的臉冷的幾乎要結出冰渣,“也罷,我便帶兩艘船先去抓人,將軍拿下泥牛洲,還請速往金龍島接應,以防有變。”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將軍的船艙,半個時辰後,兩艘三桅艦一前一後,駛離船隊,向西南金龍島方向而去。
委國戰艦的兩艘前鋒艦已逼近平山港,緊隨其後的三十一艘大小戰艦,其中威力最大的鐵甲艦是僅次於鎮海艦的大型戰艦,艦上有移動炮塔20門,固定炮台60門,可同時向一個方向發射四十發十斤重的星火彈。十五裏外,高高的石牆上,一位須發皆白的金甲老者,端坐在太師椅上,如虎踞龍盤毫無懼色,一雙野狼般棕黃的眼睛冷冷望向海麵,平山港城防此刻已全線動員,港口內城門上的斷龍石已被抽掉卡棍,隻需一聲令下,便可由繩索滑輪放下,無數民夫穿梭於軍火庫到碼頭一線的街道上,肩擔手提抗抱著一捆捆的箭矢炮彈,軍丁則小心翼翼的擔著火藥緩緩向炮台移動,城門外,無數民夫正將碗口粗細,兩頭削尖的原木縱橫交錯的釘在地上,以做阻礙,此種拒馬對於撞角艦的長撞角,有很好防備作用,對於平山這種城牆緊貼海麵的防禦,一隻帶長撞角的巨艦蠻橫的衝撞,可以毫無阻礙的摧毀城門相對薄弱的門板。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站在城牆之上,死死攥著母親的手,小小的眼瞳中,帶著些許恐懼,些許不解,這不解也映在城中每一個老百姓的眼簾,他們習慣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卻毫無防備的陷入陰雲密布的戰爭魔掌。
敵人龐大的艦隊正緩緩接近平山,先頭部隊跨入十裏以內,遠遠看見一艘小船被從鐵甲艦上緩緩放入水中,慢慢搖著獎向岸邊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