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陰間苦界
說完這番話,解鈴看看許大誌:“大誌兄,我是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的。這個還得要你自己願意。”
許大誌想了想問:“有沒有危險?”
解鈴非常嚴肅:“危險肯定會有。這是鬼上身,不是出門買早餐。但我會盡可能保護你的安全,讓你平安。”
許大誌內心十分糾結,這裏陰森的氣氛確實讓他很害怕,恨不能現在就走。可是他心裏有一個解不開的疙瘩,就是剛才燒出的三長兩短絕命香。這玩意說是笑談,卻讓人心裏長了草,怎麽想怎麽不舒服。
或許能通過鬼上身,和徐同談判,解決這個問題呢?
“好吧。”許大誌說。
兩人進到屋子裏,解鈴取出一塊黃色的布簾鋪在地上。布上用朱砂畫著八卦的圖案。他讓許大誌坐上去,然後又取出一塊紅色的布巾,纏繞在眼睛上。許大誌頓時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了。
說來也怪,這突然而至的目不視物,讓許大誌忽然生出了恍惚感。他覺得自己現在不是坐在屋子裏,而是到了一處渺無人煙的荒郊野外。陰冷的風從身邊吹過,那種空曠感非常真實。
在他的腦海裏勾勒出這麽一幅畫麵。這是一片暗無天日,陰雲翻滾的露天郊外,前後不見人影,迷迷蒙蒙的世界裏隻有幾棵即將枯死的老樹。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逼真。許大誌一時興起,甚至想把眼睛上的布拿掉,看看自己是否真的穿越到了這麽個鬼地方。
他還算有些理智,明白這種錯亂感很可能是作法帶來的。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以免破壞這個氣場。
就在這時,解鈴突然往他嘴裏塞了什麽東西。解鈴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大誌兄,現在我要起乩了。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要慌張,不要亂動,切記切記。”
許大誌深吸一口氣,因為嘴裏有東西,沒法說話,隻是點點頭。
時間不長,一股香氣襲來。那股香無法形容,有點膩人,衝進鼻腔還有點癢。許大誌猛地醒悟,知道解鈴往自己嘴裏塞的是什麽了。
嘴裏插的是長香。
這時,耳旁不遠的地方響起解鈴的吟咒聲。聲音非常低沉,這個音節未落那個音節又起,黏黏連連,根本聽不清念叨的是什麽。
許大誌盡量調節自己的呼吸,不要慌張,他感覺這裏的溫度越來越低,風也越來越大,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精神有些恍惚,也不知這個過程發生了多長時間。忽然聽到解鈴在和什麽人說話,解鈴問:“你現在還好嗎?”
許大誌努力去聽,卻沒聽到有什麽人在回應。奇怪的是,解鈴像是得到了反饋,繼續問:“能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嗎?”
許大誌正待細聽,所有的聲音卻突然消失了。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像是坐在屋子裏,突然間被拋棄到了外麵。他現在完全感應不到解鈴的存在。
人的感覺有時候很敏銳,比如說雖然你閉著眼,但是身邊有個人,你還是能覺察出他的存在。
而許大誌現在的感覺,就像是被整個世界給遺棄了。
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絲恐懼的感覺。我現在在哪?我還能回去嗎?
他忽然聽到一聲長號。聲音非常嘹亮,嘎然劃破了寂靜。餘音綿長,聽得人血為之一凝。許大誌下意識往號角發出的地方看,可什麽也看不見。
伴隨著這聲長號,隻聽馬蹄聲響,隨即還有拉車的“嘎吱嘎吱”車輪摩擦地麵的聲音。給人感覺,這應該是一支非常龐大的馬隊,前麵的人吹號敲鼓,後麵是長長的馬車,在徐徐開動。從聲音來聽,應該正朝著自己這個方向過來。
許大誌心驚肉跳,不知怎麽辦好了,想伸手拉下蒙在眼前的布巾。可就在有所動作的時候,他猛地想起解鈴交待的事情,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亂動。
許大誌提醒自己這些都是坐在凶宅裏出現的幻象,莫慌莫慌。
可是身邊發生的事情,完全不以他個人意誌為轉移。似乎在幾個呼吸之間,那支馬隊就到了身邊,他聞到了一股類似燒豬頭的膩人香氣。
而且這聲音極為嘈雜,有敲鑼打鼓聲,有喇叭聲咽,有長號長鳴,還有鞭子“啪啪”似乎是抽到馬身上的聲音,車輪和地麵劇烈摩擦的聲音,最為可怖的是,許大誌聽到了許多人的哭聲。
這些哭聲別提多淒慘了,完全是發自內心,聽上去就像是一場巨大的生離死別。痛苦者的哭聲,似乎能把撕心裂肺的痛苦傳染過來,許大誌就感覺心口窩一陣陣刺痛,眼淚情不自禁就在眼圈裏打轉。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那個聲音。
這個聲音夾雜在一群人的哭聲中,本來不怎麽起眼,但是許大誌對這個聲音簡直太熟悉了。這個聲音很輕微,帶著低低的童音,是個孩子發出的。聽來像是這孩子擠在車上一個角落裏,沒人照顧沒人看管,就那麽縮成一團,孤苦伶仃哭著,邊哭還邊找爸爸。
一聽到這個聲音,許大誌整個人就被摧毀了。
那竟然兒子許磊的聲音。
許磊聽來非常可憐,想哭又不敢放開聲,嗚嗚的很是委屈:“爸爸,爸爸,你在哪,我想你……”
許大誌實在堅持不住,就在這時,在這一大片哭泣聲中,他聽到一個人在念詩。
那聲音不高,忽遠忽近又說不清在什麽位置。不過嗓音空遠,詩詞劃破哭聲悠悠傳來,說不盡的蕩人心扉。
“魂去歸來兮,工祝招君,背行先些,秦篝齊縷……”
許大誌聽出來了,這是很古老的楚辭裏一篇《招魂》。楚國巫風極盛,民間有招魂一說,屈原根據民間小調整理成文,遂成《招魂》。此時伴隨悲慟的哭聲聽來,此首楚辭之悲,簡直無法用言語來描述,悠悠蕩蕩,似直指天際人心。
“爸爸……”許磊的哭聲又響起。
許大誌再也堅持不住,他陡然大喊了一聲:“兒子,爸爸在這……”
怪事發生了,他這一嗓子出去,所有聲音都不見了,似乎就連陰風都停了。這一瞬間寂靜到了可怕。許大誌喊完,腦子嗡了一下,後悔不已。
耳畔傳來一聲極為陰冷的聲音:“哪來的賊人,膽敢私闖我陰間苦界。”
隨即“啪啪”鞭子隔空脆響,許大誌都嚇傻了。突然間眼前一亮,布巾拿下來,他看到解鈴表情古怪地坐在自己麵前。
解鈴手裏拿了一張白色宣紙,上麵隱隱有個紅色的人頭像,不知畫著的是什麽人。許大誌低頭一看,自己手裏居然握著一管毛筆,筆尖染朱砂水,很明顯這張人頭像是他剛剛畫的。
這怎麽可能?自己一點畫畫的感覺都沒有啊?
許大誌剛要說什麽,解鈴擺擺手:“快走,出去再說。”
許大誌吐掉嘴裏的香,三根長香已經燒成了短短一截。兩人收拾好東西,很快出了房間。解鈴重新把門鎖好,又不放心地拉了拉把手,確定鎖緊了。
他右手做劍指,在門上淩空寫了一道符。然後拉著許大誌,快速下樓,離開這裏。
兩人出了樓洞,外麵陽光正足,天氣正熱,許大誌曬得渾身這個舒服,穢氣陰氣一散而消。
解鈴帶著他回到自己家,收拾好東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誌兄,剛才你去哪了?”
“什麽去哪了?”許大誌莫名其妙。
解鈴想了想,措辭道:“我修習的鬼上身是一種有別於道家或是茅山術的法術。鬼上你的身後,你的魂魄會置換到陰間。我在地府曾經修行過,和關帝聖君、酆都大帝、七爺八爺他們都打過招呼,那裏設有我的一片結界。你的魂魄到了我的那個地方,我會感應到你的存在。可是,就在剛才起乩的時候,徐同的陰魂上了你的身,你的魂魄也離開了身體,但是我卻沒感應到你魂魄的存在。這麽多年,這還是我遇到的第一次,非常不可思議。當時我還想,壞了,你的魂魄不知哪去了,能不能回來。還好,在我收法的時候,你確實回來了。”
“不對啊。”許大誌冥思苦想:“我去的那個地方,就是陰間啊。”
解鈴眯起眼睛:“你仔細說說。你如果到了陰間,就算不在我的結界,我也能感應到。但是你確實沒去。”
許大誌趕忙把剛才的經曆說了一遍。解鈴聽得坐不住了,在地上走來走去,眉毛完全凝在一起。
他說出一句話,簡直沒把許大誌嚇死。
“你去的那個陰間,是個假陰間,不是真正的陰間。而是……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解鈴說。
許大誌急了:“我曾經在那個地方,聽到我兒子的哭聲……他,他不會有事吧?”
解鈴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自言自語:“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又冒出個假陰間來?發生在徐同身上的怪事,很可能和這個有很大的關係。不行,我最近得找機會去一趟地府,麵見酆都大帝。唉,要亂了,要亂了。”
“你見到徐同了嗎?”許大誌問。
解鈴回過神來:“見到了,不過沒什麽交流,他隻給我留下一幅畫像。”他便把那張朱砂所成的人頭像在桌上鋪展開。
“這是誰?你認識嗎?”解鈴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