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祭旗
討鮮於向的檄文,南吳州沒人寫得出來,故此由楊鑒本人操刀,大意是“今奸臣用事,跳梁左右,欲秉操縱之權,潛有動搖之誌,包藏禍心,其機實深”,又說鮮於向“構陷詔國,搜刮無度,濫殺無辜”,料定接下來“必大行無忌,而予奪生殺,盡歸其手,異日吞噬,有如反掌”。
又道出清君側的苦衷,“古語雲:困獸思鬥,蓋死逮身,誠有所不得已也。節度鮮於,集兵益州,尅日見攻,長史顧佐,乃率銳兵三千禦之,上下同心,願效一死”雲雲。
一篇駢四儷六的文章,這麽念出來,至少一半人隻能聽個大概,顧佐等他念完,向演武場內所有人道:
“說來說去,其實就一個意思,鮮於匹夫想從咱們口袋裏掏錢,做他的春秋大夢!他敢亂殺咱們身邊的親近道友、至愛友朋,咱們就清君側,打到益州,誅鮮於!”
場上頓時千人齊呼:“清君側——誅鮮於!清君側——誅鮮於……”
呼聲震動如雷。
台下有法司修士架著個人上來,直接送至高台上的帥纛之下,這裏早已布置好了斷頭台。
被押送上來的正是梓州參軍顧佑,此刻的顧佑早已嚇壞了,哪怕是昨天晚上,他還心存僥幸,自己表明心跡決定投降,是不是就能免死了?直到現在押送上來,他終於確定死到臨頭,慌得腿腳酸軟。
這是出征前的祭旗,大家購買門票來參加出征大會,一半原因都是衝這個來的,見顧佑被押上來,頓時又引發一陣興奮的尖叫。
顧佑被兩名法司修士強行按在斷頭台上,脖子擰轉過來,側對著帥纛,方便砍頭的時候鮮血可以濺上纛旗。
顧佑渾身已經酸軟到發木的地步,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驚恐的望著飄揚著的旗子,暗道,自己的血,今日就要染上這麵大旗了麽?
劉玄機出麵,大聲宣布:“鮮於匹夫枉殺無辜,謀害忠良,今日就讓節度府血債血償,以這賊子之血,為出征將士壯行!”
纛旗前閃出一丈空地,執法的劊子手來到斷頭台邊,亮出一柄鬼頭飛刀,飛刀在半空中繞了兩圈,飛至劊子手麵前,劊子手一口水箭激射而出,噴在鬼頭飛刀上,擊發出幾聲如狼嚎般的淒厲慘呼聲,瞬間陰風慘慘,旁觀眾人的脖頸處都有些隱隱發涼。
這位劊子手是經楊鑒介紹,專程從劍南道“請”來的,屬於某個劊子手世家,別看修為隻是煉氣,但行刑之時相當專業,頓時令祭旗儀式多了幾分莊嚴和肅穆。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劊子手展露出極高的專業素養,顧佐很滿意,向楊鑒點頭表示讚許,楊鑒捋須微笑。
劉玄機向顧佐躬身:“請長史下令!”
顧佐朗聲道:“南吳州,非我一人之南吳州,是上萬南吳修士的家園,懷仙館也非我一人之館,是上千同門修行的道場,今日,不該由我顧佐下令,當由在場的萬千同道們下令。”
這種邀買人心的手段,是之前就設計好的,顧佐環視場內,高聲喝問:“此人——殺不殺?”
當即有人振臂高呼:“殺——”
有了帶頭的,後麵自是群起響應:“殺!殺!殺!”
顧佐滿意微笑,向劉玄機示意:“殺!”
在這滿場喊殺聲中,忽然響起一道淒厲刺耳的反對:“不能殺!不能殺——”
卻是顧佑梗著脖子為自己求取一線之機:“不能殺——我與顧長史同族,皆出自會稽顧氏,焉有同宗相殘之理?”
顧佐肅然道:“雖為同宗,但大義在左,你非往右,今日便要大義滅親!”
顧佑福至心靈,用下巴指著頭上繡著的帥纛:“顧字帥纛下斬顧姓之人,世間焉有是理?未戰先亡,大不吉也!”
此言一出,全場的激情呐喊聲頓時就弱了下來,演武場中隻剩竊竊私語。
這句話大有道理啊!出征當日,用顧氏之人的鮮血祭祀顧字帥纛,的確寓意不吉,其中的不吉之意,甚至比出征時大纛被風刮斷猶有過之!
忽然間,便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被旁邊的使勁扯住衣袖,強行忍笑。
顧佐也覺得果然很晦氣,之前沒有人提起時還不覺得,此刻被人戳破,心裏怎麽都覺得膈應!
隻聽顧佑繼續大喊大叫:“顧長史,我降了,我願為南吳州賣命,我對節度府了如指掌,我還有用!今後你說向左,我絕不向右,我改名!咱們會稽顧氏,都跟著長史走……”
顧佐臉色陰晴不定,殺之祭旗吧,當真不吉,這是修行之世,不信這個還真不行。可不殺吧,人都押上台了,就這麽戛然而止,半途而廢,對得起每人一百文的門票錢嗎?
正左右為難之際,劉玄機連忙救場,小聲道:“要不,還是讓大家決定?”
殺人祭旗,說白了最終目的還是為了鼓舞士氣,如果場內都說殺,鼓舞士氣、凝聚民心的目的就達到了,那這點晦氣其實不算什麽。如果場內都說不殺,那就從善如流,避免了不吉的晦氣,還能顯示顧佐的寬懷大度。
另外,劉玄機悄聲道:“還有個節度府行軍司馬魯良在手上,可以斬魯良祭旗,您不是說了麽,那廝比顧佑更反動。”
旁邊的楊鑒聽罷,當即讚道:“此計甚妙!”
屠夫也點頭同意。
於是劉玄機忙去身後隊列中找賈貴,把原委說了一遍:“讓你的人帶頭喊不殺。”
賈貴道:“我剛才也略聽了幾句,似乎沒有主張不殺,殺與不殺,由人自定吧?”
劉玄機道:“長史已有不殺之意,你就按我說的去做,快!”
耽擱了片刻,顧佐再次高聲詢問場內:“殺,還是不殺?”
場內的回答漸漸由淩亂嘈雜而整齊劃一:“不殺!不殺!不殺……”
顧佑死裏逃生,當他被人從斷頭台上拉下去的時候,行軍司馬魯良被架了上去,摁在了他剛才被摁倒的位置。
魯良毫無懼色,不停的扭頭衝顧佑破口大罵:“鼠輩!膽小鬼!不過一死而已……”
顧佑卻壓根兒沒聽見,他此刻隻覺渾身一鬆,膀胱處湧出噴薄而出的曖意,忍不住當場尿了。
這種滋味,真刺激,真舒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