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便是許綉憶和安承少彼此都是如何的想要將蘇錦源遮擋在兩人的愛情之外,蘇錦源還是來了,四日的馬不停蹄,他在一個雨過黃昏到達冕陽縣。
而幾乎蘇錦源同一天到達的,還有武墨。
武墨對於蘇錦源的出現也頗為吃驚,晚上白靖琪請大家吃飯的時候,她的目光長久的停留在安承少臉上,眼底幾分無奈。
桌上,誰都是安靜的,唯獨蘇錦源。
「這幾日,我娘子有勞各位照顧,我在這裡先干為敬。」
他舉杯,白靖琪等人站了起來,武墨慢了一些, 唯獨安承少坐著不動,許綉憶心中疼痛,這對安承少而言,何其殘忍。
「安老闆,怎麼不賣我這個面子嗎?」
蘇錦源對安承少的態度有些頗為不滿,原本因為是生意對頭就已經生了嫌隙,他以為安承少如今不給他面子,是因為兩家是生意上的敵人的緣故。
安承少也沒打算給他面子,冷笑了一句,起了身:「我身子不適,先回去了。」
他的態度是那樣冷漠,冷漠到拒人千里之外,周身散著一股氣息,似乎任何人都不可觸碰和靠近。
許綉憶看著他大步離開的背影,心裡痛成了一片。
蘇錦源對安承少傲慢的態度並不以為意,而是舉杯仰頭飲盡:「那我先干為敬了。」
他說著舉杯飲盡,眾人也從方才的插曲中緩過神來,仰頭喝盡。
酒足飯飽,各自散去,自然而然的,蘇錦源的房間不用另作安排。
*
房內,蘇錦源有些微醺,伸手就要來抱正在鋪被子的許綉憶,卻被許綉憶側身躲開,他手臂落了空,目光幾分受傷的看著許綉憶。
「綉憶,我很想你。」
許綉憶只是淡淡一笑:「你今日也累了,先歇息吧,我去給你熬一盞醒酒茶,免得明日起來頭疼。」
他卻幾步過來,許綉憶還沒來得及躲,就被他整個納入了懷中,親昵的埋首在她的脖子里,輕輕磨蹭,鼻翼用力的呼吸著她的芬芳:「好香,我這幾日每日都是抱著你的衣裳睡覺的,就是這股香氣。」
許綉憶身子僵硬,想抽身出來,他卻抱的極緊,許綉憶被抱的如負芒刺,渾身的不舒服,於是開始用力掙紮起來。
蘇錦源的滿腔溫柔,此刻在許綉憶的掙扎中,都化作了寸寸傷懷。
她還在抗拒他,她到底要抗拒她到什麼時候,難道又要他借著酒醉,對她來一次霸王硬上弓嗎?
「綉憶。」
「你趕緊睡吧,我去廚房。」
許綉憶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轉身而去,開門那剎,聽得他在身後,語氣失落:「你實話告訴我,你說了去半月,如今都一月了還不回京,是不是有意避著我,我如今來,你是不是壓根不想見到我?」
她轉頭,閉上眼沉沉呼吸一口,終於下了決心:「是。」
她回答的乾脆利落,蘇錦源全無防備,一顆心瞬間碎的支離破碎,身側的拳頭捏的緊實。
「你終究還是不肯原諒我是嗎?」
不是的,許綉憶至少沒有辦法做讓安承少難過的事情,哪怕只是一個擁抱,一個溫柔的眼光,她也不想接受。
「你還是早點睡吧。」
許綉憶說完,轉身而去,獨獨留下蘇錦源一個人在屋內,眼圈泛了潮紅。
他舟車勞頓,馬不停蹄,只因為對她思念入骨,他原本以為他百忙之中不遠萬里而來她會感動,就算是不感動他也沒想過會是這樣的。
滿腔的歡喜和熱情,兜頭承了一桶冷水,那一顆心,瞬間冰涼一片。
看著那半敞開的房門,他頹然的坐在了椅子上,他到底是犯了多大的罪過她要這樣對他?
明明兩人都已經有過肌膚之親甚至有了孩子,明明之前偶爾她也願意對他露幾分溫柔展一些笑意,為何如今,她百般疏離萬般推拒,他以為只要等總能等到她徹徹底底的原諒他,可如今看來,這原諒,卻好似遙遙無期。
他開始回憶那個夜裡,她明明是沒有反抗的,他一開始似乎把她錯認做了季紅,可是後來一切都是那麼的順理成章,他以為她願意獻身給他,那必定從心裡還是接受他的。
難道是他喝多了,記錯了,那夜不是她自發自願的,而真是被他霸王硬上弓的,可是這要如何解釋之後她對他偶爾的溫柔和親昵?
大約酒是喝的有點多,蘇錦源覺得頭沉的很,踉蹌了步子走到床邊,哄然倒下,後背震的疼痛,他卻渾然不覺,滿腦子都是許綉憶那一句決絕的「是」。
他不免自嘲,他千里迢迢來,原來是是來換她一個我不想見到你的。
看了外頭的夜色,他走,明日就走,既然那麼不喜歡看到他,那他走便是了。
*
從房內出來,夜涼似水,過了中秋天氣就不再熱了,傍晚下了一場雨,青石地板上還是濕答答的,道旁梧桐樹下,淅瀝的落下幾滴雨水,昏黃的路燈下,許綉憶瘦削的背影站成了雕像。
她不知道她要在這裡站多久,她只知道不想回去,傻傻的站著,直到月上三竿,夜風微涼,她打了一個寒戰,腳站的有些麻,於是原地走了兩步,轉過頭,驚了一跳,安承少就在身後不遠處,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梧桐樹下的他,長發如瀑布,一襲青灰色的長袍,額上幾縷頭髮叫梧桐上的落水沾濕潤,他的肩頭也濕了一片,顯然的站了有一會兒了。
「承少。」
她喊,語氣澀然,幾分委屈。
安承少上前,將她輕輕納入懷中。
她掙扎:「會被看到的。」
這可是白家的院子。
安承少卻執意不鬆開:「我什麼都不怕,我只怕你不要我。」
他的聲音嘶啞,吐息間都是濃濃的酒氣,他喝酒了,還喝了不少,他如今軟軟的抱著她,再沒有晚飯時候的冷傲,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哀求:「你會不要我嗎?」
他大約是喝多了,平素里的他也有柔軟的時候,卻沒有這樣柔若又無助的時候。
夜涼如水,他身上衣衫潮濕一片,只怕他照亮了,她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我送你回房吧。」
「恩!」他應,半個身子,倚賴的靠在許綉憶的懷中。
許綉憶攙這他,他很沉,壓的她吃力的很,他身上滿是酒氣,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
走了幾步,前頭一個人,許綉憶驚了一跳,卻見金玉滿目震驚的站在十步開外,手裡是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碗湯藥,見到許綉憶和安承少近乎摟抱的身影,她眼底有痛苦,也有憤怒,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奶奶,你不是應該在房裡嗎?」
許綉憶無言以對,這個時候,她是該在房裡伺候蘇錦源的。
金玉本來就覺得安承少對許綉憶頗多關心,如今看兩人曖昧摟抱,更是鬱結心頭,恨了一片,她以為許綉憶是來者不拒,都和那白家二爺好上了,居然還來勾搭安公子。
她的憤怒藏不住,對許綉憶再無恭敬,眼底一片冷怒:「奶奶你對得起三爺嗎?」
許綉憶一怔。
金玉是得了瘋魔症了,一句話出了口就再也收不住:「今日席間我就看出奶奶對三爺沒那麼上心,奶奶有了新人就不要三爺了嗎?既奶奶都有了白二爺,何以還要動安公子的念頭。」
許綉憶從未想過金玉居然有朝一日會這樣和自己說話,那嚴詞厲色的模樣,就好像她才是她的主子。
許綉憶從現代來,雖然信奉人人平等的原則,可是她這身子里有一半是古代的記憶,所以在金玉面前她素來都覺得自己就是個主子。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金玉會這樣指著她的鼻子責備她。
她一時之間,大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金玉,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金玉已是失了理智,道:「奶奶你不要逼我告訴三爺。」
「丫,蘇三奶奶,你怎麼把安兄扛回去了,我不是說了讓你等等我一起抬他回去嗎?你看你這副瘦弱的身子,若是傷了可如何是好。」
說話的是白靖琪,許綉憶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可是他這一句無疑給許綉憶解了圍,金玉也有些傻眼了。
白靖琪看著許綉憶,微微一笑,轉向金玉的時候,卻做了吃驚樣子:「你怎麼也不幫幫你家奶奶,方才我在院子里看到安兄喝的酩酊大醉,正要去幫忙看到你家奶奶要去廚房給你家爺熬解酒藥,我就讓你家奶奶先看著安公子,我去找人抬安公子回去,這安公子也真是的,怎麼喝這麼多,蘇三奶奶,是我去的久了,來人,趕緊把安公子抬回去。」
說完,身後真出來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兄弟,白靖琪和白靖風合力從許綉憶手裡接過安承少,把醉的朦朧不省人事的安承少往屋子裡抬。
金玉有些無措的看著許綉憶,臉上滿是悔恨之色。
她誤會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她方才都說了什麼,她慌慌的跪下,左右手開弓掌了自己耳刮子。
「奶奶,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許綉憶知她愛慕安承少,卻不知竟然愛慕到不顧念主僕幾十年的情分,要如此對她惡言相向的地步。
她對金玉,是心冷的。
「起來吧!」
淡淡一句,沒有什麼感情,金玉卻哪裡敢起來,在地上不住的磕頭:「奶奶,你原諒奴婢吧。」
「這是怎麼了,蘇三奶奶,前幾日我拜託你的事情,你可和五王爺說了?」說話的是白靖風。
不等許綉憶回答,他又接著道:「我這也要跪下來求求你了三奶奶,我和孫敏兩情相悅,你一定要求五王爺答應給我們兩人賜婚啊。」
說著作勢也要跪,許綉憶這些明白,方才金玉說她的這些,白靖風他們幾個都聽見了。
白靖琪白靖風有意要給她開罪給金玉難堪,如今算是給到了。
白靖琪一番話,洗脫了許綉憶和安承少有染的嫌疑,而白靖風如今這一番話,無疑是洗清了許綉憶和他的嫌疑,他早有心儀之人,他幾次三番和許綉憶獨處都是為了求許綉憶說服五王爺賜婚。
金玉這一刻,只巴不得把腦地給磕穿了。
她眼淚珠子慌張的吧嗒吧嗒落下來,不住的哀求:「奶奶,你原諒奴婢吧,奴婢頭昏腦熱了,奴婢錯了。」
白靖風故作不知:「這到底是怎麼了?三奶奶,金玉犯了什麼錯了嗎?」
許綉憶淡淡掃了金玉一眼,她暗戀安承少本不是錯,可許綉憶卻不知道她竟然痴戀到為了安承少,不惜可以背叛她的地步。
自幼一起長大,她出嫁也帶著她,甚至開玩笑要給她指婚, 如今她才看清楚,原來為了所謂的根本得不到的愛情,金玉就可以這樣毫不留情的背叛她。
她冷冷一笑,對白靖風道:「沒事,白二爺託付我的事情,我明日就會同五王爺說,白二爺只管放心,白二爺陪我逛燈會又請我吃茶,這份人情我都要還白二爺的。」
她從始至終,沒再看金玉一眼,金玉匍匐在地上,肩膀一聳一聳,甚至不敢看許綉憶的臉。
白靖風大為感激,忙道:「三奶奶一人迷了路,我作為東道主陪你逛花燈是應該的,只是那日差點讓孫世伯誤會了我是三爺,擇日我會和孫世伯解釋的,免得孫世伯回頭給三爺一說,三爺誤會什麼。我和敏敏的事情,就勞煩三奶奶了。」
「客氣,客氣。」
白靖風感激許綉憶,許綉憶也感激白靖風,今日若不是白靖風兄弟,金玉頭腦一熱,局面就不是如今這樣了。
此刻,主動權又落了許綉憶手裡,金玉自以為是誤會了許綉憶,飲泣落淚不敢抬頭,白靖風一走,許綉憶冷冷又說了一句:「夜色不早了,去歇著吧。」
「奶奶!」
「從今日起,我再不是你奶奶,回京后,我就還你自由,你同我許家的賣身契,我也會還給你。」
她說的極淡,她身邊不需要這樣不忠誠的奴才,她敢這樣對她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金玉眼淚落的又急又快,悔的腸子都青了,只怪她豬油蒙了心,只怪她自以為是,只怪她頭腦發熱,只怪她心底促狹,她錯了,她真知道錯了。
「奶奶,饒了奴婢吧,奶奶。」
她涕淚直落,許綉憶心軟了一瞬,不過也只是一瞬,金玉於她而言以前是姐妹,是夥伴,是貼身婢女,是貼心棉襖,可是如今,她卻了毒藥,砒霜,炸彈,許綉憶對她的感情多半是來自以前那個許綉憶的記憶,如今真要捨棄也並不覺得十分可惜。
所以,她態度越發的堅定和冷漠:「你沒有犯任何錯誤,只是我們主僕緣分盡了,回京后,你就走吧。」
「奶奶,不要。」
金玉幾乎是跪撲過來抱住了許綉憶的腿。
許綉憶抽回了自己的腿,神色依舊淡漠。
「若你不想走,就回國公府,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只是我不再需要你了。」
「奶奶!」
許綉憶的態度無疑是堅定的,金玉自知今日自己是犯了滔天大罪了,她還能奢求什麼,就算是許綉憶這一刻要隨便把她支配一個三等家丁她都無話可說,畢竟簽訂賣身契的那日起她就已經是許綉憶的人了,如何處置但憑許綉憶一句話。
如今,她只是不想要她伺候了,這已算是最輕的懲罰了。
金玉哭的艾艾,許綉憶已經繞過她,往廚房去,獨留下金玉一人,癱軟在了地上,風乾了的眼淚在粉嫩的臉頰上蜿蜒了兩道淚痕,她痴痴的坐著,如同個木偶人。
許綉憶從廚房拿了醒酒茶回來,金玉已不在了。
也是,為了不回那個房間,許綉憶在廚房耽誤了許久。
回了房間,蘇錦源合衣躺著,身子在床上,腿卻擱淺在床邊,許綉憶終究對他心裡有愧,過去給他脫了鞋子,吃力的搬到床上,將湯藥放到床邊,自己合衣走到軟榻上,拿了一件斗篷披著,靜靜睡去。
一早上就被一陣喧鬧聲吵醒,許綉憶朦朧的睜開眼睛,床上的蘇錦源還睡著,院子里有婢女大呼小叫的聲音,她打開了窗戶,看出去正好看到了萍婭,道:「怎麼了?」
萍婭忙道:「蘇三奶奶,是金玉,在院子里自己掌自己的嘴,打的臉頰都紅腫了,我們勸不住,是三奶奶責罰了她媽?」
萍婭問完,又覺得自己多嘴了。
許綉憶眉心微微一緊,她這是要鬧到什麼時候,不和她徹底的翻臉,是因為畢竟有些秘密當時沒有避諱著金玉,比如蘇錦郁的婚事,比如暗中和蘇蔣氏勾結的事情。
可她這樣做,無疑讓許綉憶反感。
起了身,蘇錦源也正好起來,看到兩人睡的地方頓然眼神一黯,不過很快被窗外的吵鬧聲吸引了過去。
「這是怎麼了?」
「沒事,你再歇會兒吧,昨兒夜裡給你熬了醒酒茶,但是你睡的沉,我就沒吵醒你,現在都涼了,我讓人去熱一熱。」
蘇錦源心裡一暖,她一時接受不了他,但是終歸還是在意他的。
他昨日覺得委屈,想著天亮就走,如今因為這一點的關心,又捨不得了。
不管醒酒茶都冷了,他仰頭喝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熬的,冷了也要喝,外面到底怎麼了,怎麼這麼鬧騰?」
「是金玉。」
許綉憶淡淡一句。
「金玉怎麼了?」
「說來話長,你別管了,我出去一下。」
整理了一下衣裳和髮髻,軟榻狹小,她一夜睡的直挺挺,腰疼的很,不過衣裳和頭髮倒都沒亂。
開門出去,走到院子正中,果然見金玉左右開弓的扇著自己耳光,那臉上布滿了血絲,嘴角也抽的流了血,銀玉在一邊哭著拉她,卻拉不住,銀玉急的直哭:「你倒是說是不是奶奶罰了你,你這是做錯了什麼奶奶要這樣罰你。」
許綉憶過去的時候,正聽見的這一句,銀玉也瞧見了她,撲跪在了她面前:「奶奶你饒了金玉吧,這樣下去人要打壞了的,奶奶。」
邊上噤若寒蟬,除了銀玉外,無人敢給金玉求情,這些不敢開口,更因為許綉憶的幾分冷漠的態度。
「你要鬧到什麼時候?」
她看著金玉,冷冷道。
金玉匍匐著跪在她腳邊,不住磕頭:「奶奶你就原諒奴婢吧,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奶奶你要打要罵都好,不要趕奴婢走,奴婢從小伺候著奶奶,奶奶就是奴婢的天, 奴婢不能離開奶奶。」
說的如此動聽,和昨兒夜裡那個疾言厲色的說要告發她的那個金玉判若兩人,許綉憶也知道或許昨夜金玉是有些神志不清所以言辭沒個收斂,可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對貼身之人,更是如此。
掌管了保寧堂也有幾個月,許綉憶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才滿世界都是,便是再如何能幹的人,都抵不過一個忠誠的人。
她不要金玉,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她甚至如今也不怕金玉把蘇錦郁和蘇蔣氏的事情說出去,金玉但凡還有一兩分的良心,就知道今日是她自找的,她怨不得她。
「你起來。」
她冷聲道。
金玉哭哭啼啼,抱著她的腳脖子:「奶奶你饒了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