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眾生百相
出了蓄妖池,藍曇霜大袖飄搖、滿麵春風。
餘斌畢恭畢敬一揖,卻不敢貿然開口,隻是躬著身子站在那裏。
藍曇霜心情頗佳,望著餘斌,率先開口說道:“那小子將肥遺宰了。”
餘斌大吃一驚,抬起頭,不可置信地望向藍曇霜。
藍曇霜卻是背過雙手,滿眼笑意地望向天空,“那頭畜生聰明的很,我甚至懷疑它已到了七階,不過被金足斬殺之後,並未出現獸元,想來這畜生也就是六階妖獸的水準。”
也就六階妖獸的水準。餘斌哭笑不得,在心中哀歎道:我的宗主大人,您如今元嬰已成,又有法寶無數,六階妖獸對您來說,自是不成氣候,可對於正陽宗其他人.……我不過抱營境,暫且不提,便是兩位金丹供奉,若是各自麵對一頭六階妖獸,也不一定有把握將其斬殺!
藍曇霜忽然歎了口氣,稍稍撇過頭,以眼角餘光瞟向餘斌,“不過那小子身上的光甲碎裂了,往後再遇到什麽艱難困苦,隻能靠他自己了。你往後多費點心,教他一些尋常術法。”
餘斌雙眉輕皺,又很快舒展。他點了點頭,心中五味陳雜。羨慕嗎?自然是有的,那少年入正陽宗短短三月即衝到了第三境,如此天賦,修道之人誰不羨慕?嫉妒嗎?經上次一遭,他的心境已頗為牢固,天賦乃是天定,不在人為,嫉妒他人隻會引火上身,況且.……那少年今日有得又有失,雖然成功斬殺了六階妖獸,獲得了數之不盡的寶物,可少年失去了庇佑安危的光甲,說是因小失大都不為過。
餘斌拱起手,低聲答道:“是,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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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足斬殺六階妖獸的消息不脛而走,三天時間,正陽宗人人皆知。
九陽峰傳道林,賀止休將此消息與眾弟子告知,二十二人人人嗔目結舌,半晌都沒有回過神,待心思落定之後,又各有不同。
已經傷愈卻大道盡毀的卓清盤坐地上,雙拳緊握,因過於憤怒,他甚至連呼吸都不順暢了,片刻之後,咳嗽連連,卻沒有人去關心他。嗆過好一陣子,他轉過頭,於人群之中搜索喬繁星的身影。
喬繁星坐在他右側兩人之外。得此消息,她看上去漠不關心,表情很是平淡,而內心深處,卻是波濤洶湧不止。那個三個月前拜入正陽宗的少年.……已經達到第三境了,三個月前,若是自己手段豐富一些,是不是能夠討得少年的歡心?如此一來,自己便可乘得大舟,大舟乘風破浪逆流而上,雖然自己的境界不能水漲船高,可自己既然在船上,還怕漲不高?一年、甚至三年之後,便可借少年之手,斬殺曹國皇帝為璨藍國報仇!
才有如此念頭,她便愧疚不已,趕忙閉上雙眼,輕輕搖頭。當睜開雙眼時,她的眼神恢複澄澈,隻是兜著淡淡的憂傷。那是少女懷春而不得的淡淡憂傷。
不過少年在大道之上突飛猛進,她作為.……作為師姐,還是應該高興的吧?
她牽扯著嘴角,露出看似勉強、實則真心實意的笑容。
孫夏盤坐地上。他早已出關了,多虧了周良,他連邁兩步,來到了第一境第九層,隻消能跨過大坎,築基成功,便可順利來到第二境。出關之後,當他要好好感
謝周良時,卻得知周良已去了擒陽峰。雖然不知其中緣由,但他還是祝福周良,希望周良在大道之上能奮勇前進。
當祝福成真時,他的心思很是複雜。
開心嗎?自然是開心的,那少年待人誠懇有禮,應有此大福,可不知為何,心裏冒出了一個小疙瘩。他似乎有些……嫉妒?
自己在大道之上如蝸牛爬行,十年過去,才終於摸到了第二境的門檻,而那少年,僅僅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便來到了第三境。
能不嫉妒嗎?
他苦笑了一聲,心中的那丁點嫉妒,便立時煙消雲散了。
因為那少年未經過學道試練便直接拜入了九陽峰啊!因為那少年的道名是“金足”啊!這不正意味著,少年天賦卓絕嗎?莫說三月三境,便是三月五境,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徐文才則是輕舒了一口氣,幸虧那天並未說謊,而是告以實情。倘使那天故意蒙騙少年,日後少年發現自己上了當,還不回過來找自己算賬?那少年三月三境,一年之後,必成金丹地仙,而自己,頂破天也就二境水準,地仙一個噴嚏便能叫自己身死道消!現下,不僅日後沒有危機,那少年還欠自己一個小小的人情。
其餘弟子神態各異,除了訝異,並無其他心思。
賀止休說完之後,並未去看弟子們的神情,而是望著地麵,心湖上泛著微微漣漪。
周良達到第三境了,這是好消息嗎?
這自然是好消息。
可其中過程究竟如何,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升到第三境的,還是填鴨那般,一股腦將靈氣灌入周良體內,將修為硬生生撐到第三境的?若是前者,再好不過,可若是後者,說不準某天,周良便會因為無法承受而自爆身亡。
不過,能殺死六階妖獸,說明周良的底子堅實。
他這才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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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陽峰一眾弟子聽聞此言,俱是大吃一驚,人人麵麵相覷,臉上寫滿了不敢相信。
半晌,有人問道:“金足是誰?”
眾人皆搖頭。
唯有一年輕男子搖頭晃腦地說道:“消息滯後了吧?不過也難怪,金字輩師叔,我們能認得幾人?”
一眾弟子皆恍然,“原來是師叔,難怪,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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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枳安急急闖入春秋堂一間廂房之中,房內,張伏寅正坐在桌邊,用水運神通泡茶,見陳枳安忽然闖入,登時雙眉一皺,止了神通,右手撚著身前的茶杯低聲說道:“這便是武夫的禮數嗎?”
陳枳安慌忙轉身關上門,來到張伏寅身旁坐下,盯著張伏寅低聲說道:“赤渡師兄,蓄妖池裏的那頭畜生被殺了!”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張伏寅雖然依舊皺著雙眉,疑惑已蓋過憤怒,低聲問道:“哪頭畜生?”
陳枳安喘過兩口粗氣,答道:“那條大蛇,肥遺!”
張伏寅聽之,心思急轉,在腦海中回憶著近幾年正陽宗出過多少個天才少年。
擒陽峰有規矩,三境弟子方能下蓄妖池曆練。多數三境弟子下到蓄妖池,要麽斬殺一階、二階妖獸,憑運
氣撿獲寶物,有心者或是有力者,會選擇挑戰三階妖獸,至於四階妖獸,在正陽宗曆史上,僅有一人成功將之斬殺,便是如今的正陽宗宗主,藍曇霜。
多數三境弟子,僅有若幹件寶物傍身,而妖獸肉體強橫,若以蠻力相撞,三境弟子甚至敵不過二階妖獸,但若有寶物在手,則另當別論。那些成功斬殺三階妖獸的正陽宗弟子,手中皆有稱手寶物,靈器也好,靈兵也罷,方能刺破妖獸糙皮,將之斬殺。
路方下池之時,身上的寶物其實不少,既有請仙師開爐打造、後順利煉化的靈兵,又有路父暗中贈予的法物,假使果真遇上四階妖獸,隻需祭出縛妖索,妖獸必定就擒,隨後他再閑庭信步走去妖獸身旁,一劍將之斬殺即可。隻是他並非沽名釣譽之輩,想依靠自己的實力,真正搏上一回,便選擇了一頭三階妖獸作為試煉對象。他到底是一步一步穩穩走上來的,麵對三階妖獸,毫不費力便將其斬殺。
藍曇霜與所有人都不同,才下蓄妖池,他便開始狂奔,一口氣奔出千丈之外,這才開始尋找試煉對象,一階、二階妖獸,他視而不見,偶遇三階妖獸,他隻是打量了一番,當遇見四階妖獸,他才大笑了幾聲,隨後衝上前。
那場廝殺,堪稱昏天暗地,最後奄奄一息的藍曇霜,終於還是成功斬殺了鹿豬——一頭鹿首豬身的四階妖獸。
而三境弟子能夠斬殺五階、甚至是六階妖獸的,在正陽宗曆史上不曾存在過。
張伏寅隻得問道:“誰殺的?”
陳枳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張伏寅,說出了分量極重的兩個字,“金足。”
張伏寅先是一愣,片刻之後,張大嘴即要大笑。不過他忍住了,隻是憋著笑小聲問道:“你是說,九陽峰那個小子?”
陳枳安卻不覺得有多好笑,反而憂心忡忡,“三個月前,他不知為何來到了擒陽峰,在首座師叔的春秋院修行,三個月的時間,他達到了會元境。宗主和首座師叔領著他去蓄妖池,他便……斬殺了那條大蛇。”
張伏寅連連點頭,連說了三個好,仿佛遇上了喜事,麵上淨是喜色。
陳枳安頗有不解,問道:“赤渡師兄,他已經達到會元境了,你似乎.……並不在意?”
張伏寅微笑著說道:“我不僅不在意,反而希望他繼續破境,一個月後結出金丹才好。”
陳枳安問道:“為何?”
張伏寅微笑著說道:“三個月前,他在彩溪澗大道受損,你可還記得?”
陳枳安忙點頭。
張伏寅又說道:“他如今的確是達到了第三境,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修行如同造房子,地基打得堅固了,房子才能造得高。你想一想,他大道受損,如同地基破敗,房子能造得高嗎?造得高了,是不是,容易倒塌?若是僅僅建到一樓便倒塌,地基還有修複的可能,但若是,建到七樓之後,轟然倒塌,你覺得,還有挽回的可能嗎?”
陳枳安立時領悟了,眉眼隨之舒展,“這麽說,他的境界越高,到時候.……”
張伏寅望著陳枳安,微笑著說道:“摔下來就越狠。說不定,不是大道盡毀成為平民那麽簡單,而是……身死道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