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途
天有日月,地有山河,山河之上又有神奇,曰靈、曰道。
山河天下、青禾洲。
如今青禾洲三分,秦、曹、京三國占據著山河天下的大半版圖,又有橫、舟、吳、業、杜、仁、梓七個小國擠在三大國之間,無數個小國則是擠在十國看不上的疆域上。
南疆有小國,曰“桃花”。
桃花實在是個美麗的國家,每每春季,漫山遍野皆是粉紅的桃花,放眼望去,那山、那河皆是粉粉嫩嫩的,好看極了。
可桃花國也僅有桃花,春季過去之後,桃花國便成為了一座死城,再無任何鮮花開放,連野草都是枯的。
因而無人惦記這塊土地,桃花國得以存在數百年。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桃花國最南麵有座白衣山,高約五百丈,自山腳而起,不見任何鮮花嫩草,倒有不少樹葉暗綠的大樹聳立著。
白衣山山頂有座白衣觀。
桃花國存在的時候,白衣觀便已屹立在山頂了,如今幾百年過去了,按理說來,白衣觀當香火旺盛才是,事實卻恰好相反。白衣觀的道士們正在發愁,因為今日是一年一次的下山招收弟子的日子。
白衣觀後山有座陳舊老殿,曰青華殿,殿內供著白衣觀的首任觀主。青華殿是白衣觀的第一座建築,幾百年來,白衣觀逐漸衰敗,青華殿便沒錢維護,如今殿外牆壁爬滿了爬山虎,殿內也是一片老舊,紅門不紅,白磚不白。
此時的青華殿內,一名身著粗衣的五尺少年正握著破了幾十個洞的麻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白衣觀首任觀主的神像。他擦得好仔細,西瓜大小的鞋跟,來來回回擦了不下十遍。
青華殿早已腐敗的門檻上坐著兩名身穿青色道袍的少年,兩人皆是以手托腮,愁眉苦臉、歎氣連連。
一名稍矮小一些的少年轉過頭望向另一人,小聲問道:“師兄,你說我們這次下山,能招到人嗎?”
另一人劍眉星目、鼻挺唇薄,氣質極是不凡。他輕聲歎了一口氣,搖搖頭,“不知道。”
那矮小一些的少年便轉過身,打算詢問正在擦拭神像的少年,濃眉薄唇的少年仍是看著前方,臉上卻顯露出了些許的厭惡,沒好氣道:“問他幹什麽?那個傻子除了擦神像,還知道什麽?”
那矮小一些的少年偷偷瞥了一眼正在擦拭神像的少年,小聲說道:“師兄,你別這麽說,周良好歹是我們的師弟……”
被稱作師兄的少年冷冷一哼,嘴角上扯,神情極為輕蔑,“師弟?你看他上山之後都在做些什麽,除了擦拭神像還是擦拭神像,師父知道他是一塊朽木,所以也懶得搭理他。”
那矮小一些的少年微微皺著雙眉,神情複雜地望了一眼正在擦拭神像的周良,小聲問道:“師父若是知道周良是塊朽木,那為何還要將他收為弟子?”
被稱作師兄的少年仰起頭看向藍天
,雙眼迷離,悵然若失,“因為實在招不到人啊……這破國家本來就人少,為了活下去得拚命種地,哪裏還有人願意相信世上有神仙?這十年,也就招了這麽一個傻子!你信不信,如果我問他‘師父今年能不能招到弟子,他不假思索便會答能’。”
那矮小一些的少年低下頭,在腦中兀自思索權衡著。
被稱作師兄的少年哼了一聲,扭過身子朝周良喊道:“周愚,你覺得今年師父下山,能招到弟子嗎?”
周良正在擦拭“祥雲金絲寶靴”的外側,聽見師兄喊話,當即轉過頭答道:“能!”
被稱作師兄的少年冷笑了一聲,望向矮小一些的少年,說道:“我沒說錯吧?”
那矮小一些的少年想要爭辯,師兄忽然站了起來,挺直腰身,畢恭畢敬拱手說道:“弟子見過師父。”
那矮小一些的少年吃了一驚,轉頭向前望去,眼前的院子空空如也,哪裏有師父的影子?
他正疑惑著,師兄又說話了,“是,師父。”答完之後又過了好一會,師兄才放下雙手,轉過頭與仍舊坐在門檻上的師弟說道,“師父讓我們下山了,走吧。”
那矮小一些的少年隻比師兄晚來一年,兩人的修為卻差了不少,師兄能看到的,他不一定能看到,師兄能聽到的,他也不一定能聽到。現下師兄說話了,矮小少年不敢反抗,趕忙站起了身子。
兩人離去之前,俱是默不作聲地轉過頭,看向了周良。
雖然不喜歡這個小師弟,可師兄的眼中也滿是愁怨,因為周良,很可能是白衣觀的最後一名弟子了。
周良卻一無所知。他沒有聽見兩位師兄的對話,也沒有發現兩位師兄要離去了,他隻是全神貫注地擦拭著神像。那年老道士領他上山,行過拜師禮之後,便帶著他來到了青華殿,告訴他這是白衣觀老祖宗的神像,他的任務就是每天擦拭神像一百遍。
周良正在擦拭神像的鞋尖。咦?祥雲金絲寶靴的鞋尖之內好像隱藏著陣陣金光?.
如同往常那般,擦完一百遍神像,天已黑了。
周良去了廚房。廚房的灶台上擺著一碗青稞麵,麵碗旁點著一支手指長的蠟燭,燭火是金色的,燃燒的同時還散發著淡黃色的青煙。
他是在五歲那年,被老道士撿到帶回白衣山的。
他在白衣觀已經十年了,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二天,天天如此。他卻從未有過抱怨,能活下去就已經不錯了,況且,那青稞麵是如此好吃,那蠟燭又是如此的好看。
周良望著那支蠟燭好一會兒,才捧起碗走到靠牆的桌邊,坐在那裏將麵吃完,隨後將碗洗了,回去房中睡覺。
睡覺前,他想:不知道今年下山,師父有沒有收到徒弟?若是收到了……那我就不是白衣觀最小的弟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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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睡醒,天已亮了。
周良睜開雙眼,見到了三張麵孔,三張從未見過的麵孔。他有些緊張,忙坐起身子,用毯子裹住自己縮在床頭,隻片刻的工夫,他又發現了不對勁。平日裏他蓋的毯子是用碎布縫製而成的,手感極其粗糙。可此時他抓在手中的,不僅光滑無比,指尖還感受到了一陣陣極其微小的衝擊。
他既是驚恐,又是好奇。
站在床邊的三人,一人留著花白的山羊胡,眼角皺紋密密麻麻,看上去約莫七十來歲,一人頭發花白,卻綁著無數的小辮子,約莫也在七十歲上下,另一人則是麵孔白淨、皮膚細膩,大約在二十五歲上下。
三人俱是衣著華麗,金甲銀靴,富貴外顯。
那三人互相看過一眼,一名留著山羊胡的老者說話了,神色極其友善:“小娃娃,你叫什麽名字?”
周良睜大著雙眼望著他,卻不說話。倒不是心中恐懼,他隻是不知道眼前的老者能不能信任。他生性善良、待人誠懇、為人謙卑,卻不膽小,在白雲觀擦了十年的神像,是因為老道士要他這樣做。
那個綁著無數小辮子的老者也說話了,神色同樣友善,“你……是白衣觀的弟子吧?”
周良望向那老者,看那老者眼神澄澈猶如靈泉,他心中戒備漸緩,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那兩位老者互相看過一眼,眼中各有傷悲。
那麵孔白淨的年輕男子則有些不耐煩。他見兩位老者沒有點明的意思,便徑直說道:“兩天前我去白衣觀找流珩道長,發現白衣觀已成為了廢墟,整個白衣觀隻有你活了下來,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周良忽然瞪大了雙眼,滿臉皆是不敢相信。流珩道長,正是他師父的名號。
那麵孔白淨的男子見他看著自己而不說話,心下頗為不悅,皺了雙眉沉聲說道:“你要是知道什麽,最好都說出來!”
漸漸的,周良的腦袋低了下去。並不是他害怕了,而是他心中的某個角落,忽然空了。那是什麽呢?他自己也不知道。片刻之後,他輕聲說道:“那天,我按照師父的吩咐在青華殿擦拭神像,擦完一百遍天已黑了,我去廚房吃了麵,隨後就回房睡覺了,醒來發現自己在這裏……”
問題是回答了,卻是連篇廢話。那麵孔白淨的年輕男子哼了一聲,立時轉過身子走了出去。
兩名老者則是輕輕歎了口氣。
留著山羊胡的老者望向綁著無數小辮子的老者,兩人目光短暫交流,片刻之後,留著山羊胡的老者輕聲說道:“你若不嫌棄,可以先在這休息一陣子。若有什麽需要,搖鈴即可。”一邊說著,他從袖中掏出一隻葡萄大小的金色鈴鐺,輕輕放在床頭靠外的位置。
那鈴鐺很是好看,通體金黃,色澤圓潤飽滿,頂端還安著一顆黃豆大小的小圓球。
周良不由得看直了眼。
兩名老者見清垚鈴吸引了那孤苦可憐的少年,便一聲不響地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