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血祭(7)
月籬蹲下身,配合襄玉的身形,她勾唇一笑:“公子覺得月籬怕嗎?”
孩童模樣的襄玉垂下雙眸,長長的鴉青色睫毛在他的眼底投下一片暗影,他思索片刻,抬眸重新看向月籬。
她望進月籬的眼,緩緩道:“不怕。”
月籬衝他狡黠地眨眨眼,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襄玉看向月籬發髻上的籬落簪,他突然伸出手,去觸碰那簪子,隻因簪子有些歪斜,他想要將其矯正。
但因為個頭太小,就算伸長手,依然無法完全碰上。
襄玉想也不想,就踮起腳尖,手指終於觸及到那抹冰涼。
他手指一推,歪斜的簪子瞬間掰正,牢牢地插固在發髻上。
襄玉重新站穩,打量著她一張絕美的臉,半晌隻感歎一句道:“其美若籬落,你擔得起。”
月籬心頭一悸。
襄玉已低下頭,轉回身去。
他繼續朝前走著,月籬站起身來,繼續跟在他身後,如影隨形。
不遠處座位上的襄黔看著這一幕,眼中的擔憂之色愈盛。
襄玉將月籬引向祭台,讓她靜立於此,然後自己下了階梯,走到襄黔身旁,襄黔看著他這幾日越發稚嫩的臉龐,小聲問道:“子擾,你還有幾日?”
滅族咒發作之勢已勢不可擋,如今血祭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襄玉承受的逆生也快瀕臨極限。
“今夜過後,若是血祭不成功,我便要……消失了。”
賦雪背負的是永生咒,但永生咒有效的前提是在襄族存在的情況下。
若血祭失敗,襄族便會因滅族咒而消亡,永生咒便作無效,如此一來,襄玉的神魂便不會在轉移到下一代嫡子身上。
且不說襄玉還未成親,尚無子嗣,就算有子嗣,他也再無法複活了。
所以,倘若此次血祭失敗,襄族和襄玉都會徹底消亡於這世間。
月籬聽覺甚是靈敏,她已將襄玉和襄黔的對話,全部聽入耳中,她眼中有一閃而逝的哀傷,哀傷裏有帶著一絲慶幸。
這般就好。
她的死,能救襄玉,救襄玉一直傾盡生生世世守護的襄族。
這是對自己的成全,也是對襄玉的成全。
月籬就此甘之如飴。
門口處,殷恒快步而來,他走到襄玉麵前,躬身道:“公子,四大鬼田鄉的鬼怪傾巢而出,正試圖衝破死四大城門。”
襄玉並不見絲毫意外,他隻淡淡道:“去轉告看守城門的各位大人,主要撐過子時,那些鬼怪自然會離去。”
“是。”殷恒猶豫了下,又道,“仇院長來了,他想觀血祭禮,另外,三皇子也來了。”
殷恒話音剛落,狸奴就走了進來,他俯身拜道:“公子,子時將至,血祭可開。”
襄玉一怔,不由望向祭台方向的月籬,隻見她靜靜地站在那裏,眼神有些空洞,不知在想什麽。
似是感應到襄玉的注視,月籬也朝襄玉看過來,兩人目光相接瞬間,彼此心裏都有些異樣劃過。
襄玉眸光一沉,垂放在衣裳兩側的手不由緊捏住緊挨著的方寸布料。
終於等到了這一刻,可他發現,他竟然發不出聲來。
襄玉心跳驟然如擂鼓,腦中轟隆一聲,四周的一切噪音瞬間離他遠去,一瞬之間,他仿佛墜身於一片縹緲之中,不知自己到底身處何處,也不知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
他腦中一片空白,僅有一個記憶––
月籬!
月籬若是被血祭了,他能活下來,襄族也能得救,可月籬卻要死了。
可若是這一次,他刻意去動手腳,月籬活下來了,但他和襄族就都沒了。
他生死與否物管要緊,可襄族……
事到臨頭,襄玉不曾想自己竟在對月籬到底血祭與不血祭的抉擇之間,遲疑徘徊起來。
“子擾!”一聲沉喚在身側響起。
襄玉猛然回神,他的額頭已泛起一層密汗。
襄黔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額頭的細汗,又看向他緊握住方寸衣料的雙手,眼中犀利之色一劃而過。
“你的決定是什麽?”襄黔望進他的眼,肅然問道。
“我……”
他還在猶豫,身旁卻突然響起一個男人大聲說話的粗壯聲音。
“血祭開始!”襄複不知何時已從襄黔身側的位子上離開,此刻他正在血祭台正前方,宣告襄族全體族人道。
族人們並不知襄複早已擔心襄玉和襄黔對血祭月籬之事臨時生出動搖之心,是以越俎代庖,故意襄玉和襄黔,直接下達這一指令。
擔任此次血祭的禮官是族中身體年齡最年長的一位長老,他隻當襄複是得了襄玉和襄黔之令,才會上台宣布血祭開始,是以,他當即從前排的位子上起身,朝血祭台走去。
靜立於兩側的兩豎排身著祭祀服的侍祭者當即齊步上前,分別站到長老左右兩側。
血祭儀式即將開始,襄複便抽身朝下方位子走來,他走的每一步,視線都未從襄玉和襄黔身上移開。
而襄玉和襄黔此時也同樣在看著他。
襄複走近兩人,突然跪地叩首於襄玉身前,沉聲道:“我知您會動怒我自作主張,但為了襄氏一族,我不得不如此,您若要懲罰,便罰吧,逐我或殺我,我皆無怨言!”
襄複說得誠懇,言語裏無半分遮掩。
襄玉眼神微晃,根本無心計較他的所作所為,他飛快地回了句“起來吧”,便急促地轉身望向前方的血祭台。
他看到主持血祭的長老緩緩從一名侍祭者碰上的托盤裏拿起一把匕首,然後朝月籬走去。
月籬神色安然如素,嘴角帶著一貫灑脫悠然的笑意,她扭頭,緩緩看向下方的襄玉,輕啟朱唇,用密語傳音道襄玉的耳中。
她說:“賦雪,月籬心悅於你。”
她眉目若畫,不管是身為賦雪,還是身為襄玉,他都數次離這畫卷極近,他感受她的呼吸,她的脈搏,她的一顰一笑,她的溫言暖語,她的俏皮靈動。
可這一切,馬上就要從他的生命裏,他的世界裏盡數消失了。
襄玉心裏頓覺翻天覆地,一道慌亂與無助的絕望感突然侵襲入他的全身,如一條毒蛇般,瞬間穿腸而過。
急火攻心,襄玉喉頭隻覺有一股腥甜味,他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跟著俯身,張開嘴,一口鮮血就嘔了出來。
剛走到月籬跟前,舉著刀子準備割開月籬手腕的長老一愣,望向下方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