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一個條件
月籬的一雙鹿眸裏清透靈動依舊,但多了幾分鬼魅之氣,她的頭發比昨夜長了一大截,身材也越發豐盈,周身的鬼氣尤其濃鬱。
簡直跟她六百多年前始祖厲鬼之血蘇醒後的鬼氣一模一樣。
而且她的額頭正中位置,已有一朵籬花鬼侍紋,正散發著瑩瑩白光。
“我醒了。”月籬輕啟紅唇,應襄玉道。
她用了“我”而不是“奴”,隻有月籬才敢在他麵前如此放肆。
襄玉放在一側的手不自覺捏緊衣裳一角。
月籬看向襄玉這一細微動作,朝他緩緩走近,道:“六百多年了,公子您還是改不掉這個習慣,每當您心中思慮過重時,便總會有這個小動作。”
她在襄玉麵前停下,伸手去碰襄玉抓住衣角的手,卻被襄玉避開。
月籬微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隨即收回手。
“我身為眠籬時,一直想著能快點恢複全部的記憶,因為我想知道當年那用來處死我的萬字陣會突然出現破綻,讓我得以死裏逃生,大難不死,是否真的是因為你從中動了手腳,如今我終於知道答案了。”月籬的臉突然湊得離襄玉極近,“是你做的,對不對?”
她的視線緊緊地盯著襄玉的雙眼,望進他那兩汪深不見底的墨潭裏,眼光帶著試探,試圖刺穿那深潭麵上浮動的一層霧煙,窺探隱埋在裏麵的真實情緒。
“當年那萬字陣鬆動時,陣法內紕漏出現的位置,正與您當時所在的方位隔得最近,是您為了救我,故意破壞了萬字陣,您對我也是有情的,我說的可對?”她又問他道。
“不是。”襄玉卻否認,“當時看到你被血祭,我突生惻隱之心,一時情緒鬆動,才會讓你鑽了空子,掙脫了陣法,最終害得我一族之人被你吞吃無數。”襄玉說這句話時,話語極其平淡,沒有絲毫起伏。
“惻隱之心?”
“你我畢竟相處十幾載,你還是我的鬼侍,是我一手種植豢養長大的。”
月籬發出一聲諷刺的笑,她走開幾步,轉身看向籬花樹的方向,道:“那您定是十分懊悔你對我生出的那一分惻隱之心吧?因為無論您是有心還是無意,我當年製造的那場殺戮終歸還是跟您有關,您已經成了襄氏一族的罪人,這六百多年來一直背負著無數條血債而活,定是十分辛苦吧?”
襄玉不答,但他的手指又不自覺地蜷縮起來揪住了衣裳一處,很快地,他因是突然想到月籬已熟知他這個小動作,當即便鬆開手,卻已是晚了,月籬已然看到:“公子,雖然您已經在這世間活了六百多年,但在我看來,您與昔日那個少年並無差別。”
月籬說話看似調笑,但細聽之下,卻帶著一絲懷念和哀傷。
“血祭是您一手安排的嗎?”她又問他。
“血祭一事,在你及笄前一日,襄族族長襄禪前來與我商議後共同決定的,你當時法力和鬼氣都太過強大,族長認為血祭時機已成熟。
襄玉問月籬:“那五大氏族可是因你滅族的?”
月籬一怔,答道:“當然……不是。”她故意停頓這麽一下,看向襄玉的眼中同時閃過一道狡黠的光,隨即她又道,“那夜,我未見過五大氏族中任何一人。”
襄玉若有所思:“當年我死後,你帶著我的屍身,去了哪裏?這六百多年,你又在何處沉眠?”
月籬想也沒想邊答道:“那時我見您死了,我便瘋了一般,吞吃無數的氏族子弟,之後,我便將身為賦雪的您的屍體帶走,去了霧城,因為那裏四季寒冷,終年冰雪不化,正適合存放屍身。”
“我尋了一塊稻田安置自己,然後做了一塊棺材,我將您放入棺材裏,我便躺在棺材旁睡過去了,這一覺誰睡醒,我便成了一無所知的稻田小鬼阿稻。”
“你是在血祭中途逃走的,應是血祭的關係才導致你會進入長久的沉睡中。”襄玉思索一番後,又道,“因為身體長久陷入沉睡,所以你的法力和記憶皆陷入了沉睡,你的體內也才自動生出了一道寐生境,你也才能在一般陣法中穿梭自如,好在這寐生境會隨著你記憶的找回自動消失,現如今,你身體裏的寐生境應該已經完全消失了。”
兩人毫無半分遮掩和保留地問答,不是互訴衷腸,也非互相指責,僅是問出各自心底一直的糾結和疑惑。
沒有多年未見、複又相見的激動和感慨,一切都顯得出奇的平淡。
“您之前說允許我喜歡您,現在可還作數?”月籬突然扭頭盯著襄玉,問他道。
“沒必要了。”襄玉有些悵然道。
“沒必要……”月籬重複他的話,她驀地發出一聲嗤笑,“是啊,我已經徹底醒了過來,我的感情對你而言便失去了任何價值了。”
襄玉眉頭微蹙。
“兩段記憶,我卻都未能逃開您,也罷……”月籬一聲沉歎,突然她朝著襄玉跪拜叩身於地,朗聲道,“請公子立刻解除與我昔年定下的鬼侍之契,從今以後,月籬願意成為您的祭品,以己身獻祭破除襄族世咒,還昔日屠殺襄族子弟之血債,保襄氏一族安樂,換公子永世歡喜!”
句句入耳,聲聲擲地,震驚讓襄玉一雙墨潭內的繚繞霧煙瞬間退散盡去,連帶著碧空漫天的烈日,也迅速隱沒於雲層之間。
天色瞬息萬變,皎白透明的雲層很快變成了一團團的烏雲,如同一幅畫中的漫天一幕被染上了墨。
又快要下雨了。
“你想好了?”襄玉低下頭,望向腳下紅裳傾散開如一大簇紅豔花碩的女子,問道。
月籬緩緩抬頭,望向他,鹿眸裏的清透之中,乍然竄起兩族血紅光芒。
血色鬼眸顯現,與月籬額間那朵泛著純白的籬花鬼侍紋交相輝映,一個清漣,一個灼眼,明明不相襯的二者,看著卻極其相得益彰。
“我想好了,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
“什麽?”
“在我被送上祭台之前,讓我看到您娶妻,我想要知道那個會陪伴您這一世終老的女子到底是誰,是何模樣。”月籬眼中的血紅褪去,一層水霧隨即漫上,“公子,您可願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