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這一次,她可還對我有情?
襄玉眸光微閃,在晦暗月色籠罩下,透過層層疊疊的朦朧薄紗,依稀可見跪拜於自己麵前之人不卑不亢的身影。
雖是跪倒的卑微姿勢,但背脊依舊直挺著,昭示著眼前所跪拜之人,並非是能讓其彎曲下來者。
於是,這種卑微便顯得有些應付。
反而是那股卑微中透出的堅硬不屈的剛強意誌,使整個人看上去讓人平生敬意。
還算是個有骨氣的鬼怪。
也是個暫時得了她的庇佑的鬼怪。
隻是,仰仗著這份脆弱的庇佑,竟膽敢在他麵前如此造次!
不知天高地厚!
襄玉突然從床上起身,下地,快步走到帳前,一把掀起紗帳,伸手突襲。
一係列動作一氣嗬成。
老鬼藏在胸前的籬花,頃刻間已到了襄玉手中。
“你倒是得她幾分歡心,比你父親要有本事。”襄玉借著微弱的月色,看著手中這朵出自阿稻之手、能抵擋人類畏懼之力的籬花,懶懶道。
老鬼麵色僵硬。
“反正早晚都要消失,也不差這幾日。”
強勢而幹脆地,襄玉手上一緊,那朵籬花一瞬間便成了一堆殘屑,攤落一地。
“嗷!”伴隨著一聲沉沉的悶哼,失去不懼之力的老鬼,整個身子瞬間失去對抗畏懼之力的倚仗,猛地趴跌於地。
襄玉從袖中取出一方巾帕,將手頭的殘留花屑和花汁擦淨,然後轉身走回帳中坐下。
“原來是你。”依舊漫不經心的語調。
老鬼艱難地抬起頭,望向帳內那道模糊的白玉色身影。
“血色鬼眸之事,你告訴她了。”
難怪那夜在紗帳中與她共處之時,她會突然說出變成跟月籬一模一樣的話……
隻有顯現出血色鬼眸,她體內的始祖之血才算真正徹底蘇醒。
徹底蘇醒了,便要成為月籬。
襄玉視線透過紗帳,再次停在跪倒在外一動不動的身形之上,平靜的墨眸中劃過一絲銳利。
老鬼此時已適應過來,他平複呼吸,繼續道:“始祖大人在與及笄禮鬼的一戰中,已看到關於月籬大人跟您六百多年前發生的部分過去,包括血夜當日所發生之事。”
談到已故的月籬,老鬼的話語瞬間便不由地染上了一層極淡的陰冷之氣。
他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著紗帳之中的細微反應,不敢錯過分毫。
紗帳內的襄玉聞言,神色微變。
白日裏,阿稻眼中一瞬間露出的疑竇和哀傷的神情,突然在他眼前閃過。
襄玉放在薄被上的修長手指不由微收攥緊,很快又鬆開,神色再次恢複如常。
“是麽?”襄玉嘴角浮上一抹極淡的笑意。
“她還會看到更多,也知道更多。”笑意中竟帶著幾分滿意。
老鬼聽出話語中的情緒,詫異不已。
他以為襄玉會動怒,畢竟六百多年前襄玉聯合襄族族人以十分難堪齷齪的手法欺騙傷害了月籬,在老鬼看來,阿稻知曉此事,對襄玉來說百害無一益。
難道自己遺漏了什麽?
老鬼心下透出一抹不安……
隻聽襄玉又道:“當她看得足夠多,了解關於月籬所有事情,以至於最終認為她就是月籬本身時,便是她成為我的合格祭品之時。”
“你倒是,幫了我一個不小的忙。”輕飄飄的一句話,瞬間讓老鬼如遭五雷轟頂。
很快,他便想明白了襄玉話中的含義。
懾於強大的貴氣,老鬼恨不得恨,怒不能怒,最終,所有的不甘、自責、憤怒、怨懟,全都化在不住顫抖緊握著的雙拳之中。
“當年……月籬大人對身為賦雪的您錯付愛意,是您的欺騙將她逼上絕路,致使那夜襄族死傷無數,元氣大傷。”
“如今,您重蹈覆轍,難道就不怕禍事重演嗎?”老鬼顫抖著雙唇,聲聲如冰淬,滲著寒意,一字一頓地逼問道。
紗帳中響起襄玉清冷的一聲輕笑,裏麵帶著十足的譏諷和蔑視,還有高高在上、俾睨世間一切的天生傲慢。
“重蹈覆轍?”
“禍事重演?”
“我與她,此番乃你情我願,如何重蹈覆轍?又因何起禍事?”
老鬼神情一僵,所有話皆因“你情我願”四字而哽於喉頭,再難發聲。
他說的沒錯。
始祖大人,就算明知自己是祭品,將來要被送上祭台,她也還是心甘情願。
自己此刻這般看似悲壯且大義的伸張,如此一來,便顯得極為滑稽。
一股蕭瑟自心頭油然而生……
老鬼隻得悲戚喟歎道:“不知您用了何種手段,竟讓始祖大人不但甘願成為您的祭品,還對您如此死心塌地,言聽計從?”
襄玉發出一聲輕哼,透出幾分自得。
他微微抬起右手,手背輕抵在自己下巴處,似是陷入思考般,以十分優雅的姿態娓娓敘來:“手段嘛,也不難,先施以恩澤,再任由其將她自己置於危險絕境,後在其生死攸關之時行施援之策,以讓其領悟庇佑之力的重要之處,從而一心一意地追隨於我,心甘情願成為我的祭品。”
老鬼眼中神色幾經變化,最終盡數化為沉默。
襄玉也不著急,右手托著下巴,一身悠閑地保持端坐之姿,十分有耐心地等著。
夜色越發深沉,雙方僵持許久後,黑暗中再次響起老鬼的說話聲:“玉公子不愧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胤安第一貴子,您走到如今的每一步,皆步步為營,布局周全,算無遺策,如此心機手段,老朽自歎不如。”
“想來此番,有您在,始祖大人定能安然脫險,是老朽多慮了,那便告退了。”老鬼說完便再次行叩拜大禮,然後起身離去。
漸行漸遠,老鬼身影將完全沒入黑夜前,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望向紗帳方向。
“唯一可幸之事,便是此番始祖大人似是對您再無男女之情,如此一來,倒是不用像當初月籬大人那般,承受被您欺騙時所受之巨痛。”
說完回過頭,迅速離開。
他不會知道,紗帳那頭端坐的少年,在聽完他這句話後,一直悠閑懶散的姿態,已在頃刻間盡數斂去,周身隨即湧動出一股氣勢淩厲的冰寒之氣。
一陣腳步聲漸近,笑眯眯的狸奴剛走至襄玉紗帳跟前,便感應到帳中之人情緒的不對勁。
他臉上的笑意迅速斂去,眼中閃過一道疑惑,神色也越發小心翼翼起來,唯恐觸及到帳中之人的怒火。
“你說,這一次,她可還對我有情?”清冷如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罕見的矛盾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