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居住之地
阿稻腳下剛要邁出,卻又是一滯,心頭莫名地一虛。
委屈瞬間褪去,隨之而來的,是愧疚自責。
這次任務,她還未完成。
又或許,在一切了然於胸的公子心中,已然完成,認為她已是失敗了。
畢竟他們弄丟了舞姬。
阿稻最終還是小步小步地蹭到了襄玉跟前。
她雙膝跪倒在地,恭敬地伏地叩拜道:“奴參見公子。”
頭頂上方一片緘默,隻聽到近前方向傳來端茶聲,揭茶蓋聲,品茶聲,衣料與桌案之間的摩擦聲……
最後,是茶杯放置聲。
熟悉的淡茶香隨著襄玉優雅的動作,一陣陣輕盈撲鼻而來。
阿稻叩拜於腳下,竟恍惚生出一種隔世之感,可他們明明不過幾日未見。
“抬起頭來。”頭頂終於再次響起襄玉的聲音。
聲音靜謐若幽蘭,讓原本緊張繁複的心緒莫名地舒緩些許。
阿稻聽話地抬起頭,望向襄玉。
依然是那雙讓阿稻既覺熟悉又覺陌生的墨色雙眸。幽深的眸瞳之中,依然彌漫著薄薄的一層如煙似霧之物。
但卻又有些不同,其中多了幾分別有深意的審視。
襄玉的目光,此時正流連於阿稻這張已生出明顯變化的臉上。
她的身體更顯豐腴了,皮膚更白了,頭發也更長了,原本就靈活的雙眼已生出勾人魂魄之態,周身的氣息純淨與豔媚並存。
微風吹拂一身紅裳,緞衫輕袖飄動蔓繞,頓若稍縱即逝抓握不住的煙霞。
猶如一道現世之兆,昭示著她體內蘊藏的最後一道更驚心動魄的張揚之美,即將到來。
此般模樣和氣韻,儼然已能看到六百多年前的那道影子。
襄玉眼中劃過一道滿意之色,嘴角懶懶地勾起一抹笑意,吐出兩字:“不錯。”
阿稻愕然,什麽不錯?
“更好看了。”襄玉又道。
阿稻一呆。
公子竟……竟破天荒地在誇自己的長相?!
不是應該質詢責難她的無用麽?
“公子,”阿稻吞了口口水,決定自覺主動一點,“奴弄丟了舞姬,害她被他人劫走,如今自身又深陷此幻陣之中不得出,實是無用,請公子責罰!”
襄玉那頭默了默:“此事,便到此為止,你們無需再管。”
此話一出,所有人皆是麵露詫異。
舞姬失蹤牽涉到胤安眾貴人以及阿稻等人的生死,襄玉可以不在乎眾貴人,卻不能不在乎阿稻這個對襄族來說極其重要的祭品。
襄玉既能說出此話,自是已有打算。
而這個打算,明顯是在為阿稻和秦霜未能完成任務而收拾殘局。
襄玉知曉他們所發生的一切事,也應是算到了他們無法成功帶回舞姬。
阿稻和秦霜兩人的心情尤其有些微妙。
不知是該鬆口氣,還是該自責慚愧,亦或是失落。
失落於襄玉的接替動作之下,隱含的對他們的否定的意義。
狸奴將兩人的神情看在眼裏,他適時地轉移開話題,笑眯眯地對阿稻道:“你送來黃木信後,公子便啟程前來為你解圍。”
阿稻一怔,此時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離黃木信發出還不到一日,公子怎會來的這般快?
隻聽狸奴又道:“憑月如的腳力,從胤安到晉穀,隻需半日不到,月如將公子與我送至此處後便離去了,我們抵達之時,你們已入幻陣。”
阿稻吃驚地嘴巴一張一翕。
之前老鬼說過,月如是鬼界腳力第一快,可她怎麽也沒想到這第一腳力跟第二腳力的老鬼之間的差距竟如此之大。
要知道,這些時日老鬼馬不停蹄地在胤安與晉穀之間趕路,單程都至少要整整五日!
就在阿稻還未曾從驚詫中回過神來之際,襄玉已抬手示意叩拜行禮的眾人起身。
他依舊端坐於古琴之前,左手微撩起廣袖,右手端起茶杯放入唇邊,淺淺啄起茶來。
下首處,阿稻等人站於兩側,唯獨那名黑衣少年,依然保持著叩拜於地的姿勢。
襄玉對其視若未見,低埋著頭,輕輕吹了吹浮在茶水麵上的一片舒展開的茶葉,又小飲一口,這才放下茶盞。
他緩緩起身,朝眾人走近,狸奴不遠不近地跟在襄玉身後。
近前處,襄玉的視線在昏睡過去的秦霜身上停留了片刻,這才看向那名幾乎全身趴在地上,以極其虔誠卑微之姿拜於自己麵前的黑衣少年。
阿稻的視線也在那少年身上,她不禁想起自己初見襄玉時的情形,那時自己也如他現在這般,震懾於襄玉強大的畏懼之力,無法動彈半分。
“你準備去何處?”襄玉開口問道。
那叩拜在地的身影微微一動。
剛才黑衣少年給阿稻一行人引路的情形,襄玉顯然是看到了。
黑衣少年與阿稻等人從見麵到現在,不曾說過一句話,此時,終於開了口。
“回貴人,是這木魚幻陣中唯一的安全之地,小人的居住之處。”聲音透著穩沉,與他年齡極其不相符。
黑衣少年並不知曉襄玉的身份,卻也能因他身上透出的尊貴之氣猜出一兩分。
襄玉墨色的雙眸定了定,淡淡道:“帶路吧。”
黑衣少年領命,帶著眾人順著方才的路線,繼續前行,一盞茶的時間,便抵達目的地。
此處與眾人所想象的頗有些出入。
撲麵而來的是一股臭氣熏天,其中混合著濃濃腐屍的氣息。
四下荒涼一片,無處不透著陰森死氣,亂草叢生,包墳堆壘,屍骨遍地,幾隻烏鴉撲扇著翅膀,徘徊著四處啄食各類腐物。
景象實與亂葬崗無異。
這就是黑衣少年口中的居住之地?
眾人表情各異。
恭兮月害怕的同時不忘嫌棄地緊捂住口鼻,腳下還時不時地踢開周圍分不清是什麽的髒東西。
老鬼疑惑中帶著警惕地四下觀察著。
哞哞則被臭氣薰得直翻白眼。
阿稻臉上稍顯異色,但轉眼便恢複如常。
她是從苦寒之地西部鬼田鄉霧城出來的,此地於她而言,自是算不得什麽。
隻是……
阿稻有些擔憂地看向側前方的襄玉。
公子金玉之身,一直養尊處優,對任何所用之物極其講究挑剔,大到奢華出行的人員配備,小到一個杯盞的瓷釉色澤。
此處他定是無法適應。
隻是,令她詫異的是,她並未從襄玉臉上看到半分她以為的不適之色。
他甚至無絲毫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