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炷香內的對弈
阿稻以極輕微的動作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些,待再三確認後,發現眼前所見的確非虛,隨後又低下頭去。
棋盤一側的一根醒神香,此時已燃至一半,煙燼緩緩掉落在青瓷碗口大的香爐中。
阿稻依舊維持著叩首的姿勢,她偷瞄著那不斷變短的香,心想著他們這是要在一炷香的時辰內下完一盤棋,並決定勝負麽。
對弈,需專於靜心凝神。
在一炷香內下完一盤棋著實有些勉強,考驗的不光是行棋策略、心態,更是對全局各方麵更細微精準的掌控。
在有限的時間內,不光要贏過對方,還要在規定的時間內結束棋局。
如此,這炷香的用意便是考驗下棋之人如何在落下第一子之時,便已對全局了然於胸,提前預知。
屋外的竹林風聲未止,屋內卻靜得出奇,隻能聽到棋盤上玉脆的落子聲。
阿稻的注意力不由地從對弈上轉向四周的擺設。
屋子寬敞,擺設的物件隻有少許,顯得有些空空蕩蕩。
正前方有一個桌案,一旁擺著一盆文竹,左側牆壁上掛著一幅水墨行舟圖,圖的右下角用篆體提字“花閑”。
桌案上放著看起來便價值不菲的文房四寶和一疊被風吹卷起邊角的紙張,那紙質瑩潤如白玉,瞧著倒像是極其珍貴的……白鹿紙。
白鹿紙?!
自己怎麽會認得白鹿紙,腦子裏竟在一瞬間自然地蹦出這個詞?
也罷,這種情況偶爾是會出現在自己身上,多想也無益,許是跟自己過去的記憶有關罷。
阿稻偷偷地打了個哈欠,懶得再去想,她的視線專注在那上下起伏卷動的紙張上,百無聊奈地在心中開始默默數起頁張來。
與襄玉對弈的白衣男子神色漸漸嚴肅,落子之手開始出現凝滯。
襄玉卻依舊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他姿態漫不經心,落子之處卻血腥四起,步步緊逼,一路直搗對方黃龍之處,任珞君玄如何排兵布陣,終是敗下陣來。
“噗”的一聲細微輕響,醒神香已燃盡,一炷香的功夫過去了。
珞元之一臉佩服地看向襄玉:“雖有言,’兵者,詭道也’,但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一切的計謀策略皆是枉然。”
珞元之話音未落,珞子安已忙不迭地起身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送至襄玉手邊:“公子定是累了,快喝口茶醒醒神。”那模樣極是殷勤諂媚。
襄玉接過茶剛喝了兩口,珞子安又端來香爐,一臉狗腿道:“公子,此香甚是清冽,用來熏熏手,去去濁氣剛好。”
襄玉一副很受用且習以為常的模樣,把茶杯放回一旁隨侍的小廝手中,開始在珞子安雙手捧著的香爐上薰起手來。
珞子安雙眼放光似地盯著襄玉那雙放在白霧細煙之上,手指微微挑動的手,一臉的迷醉崇拜。
隻見那雙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正在徐徐嫋嫋的薄霧之間,如同幾隻身姿靈動的仙鶴輕盈起舞。
珞子安發自肺腑地感慨道:“不愧是公子,連以手薰香都如此優雅!”他見景生觸,激動地隻差沒落下淚珠子。
“公子不愧舉世無雙,棋術了得,人更是天下一絕,如此完美無瑕之人,唯公子也。”馬屁也拍得尤為響亮。
眼前此情景,一旁喝茶的珞君玄見怪不怪,他邊飲茶邊含笑看著。
身側的珞元之則忍不住笑嗤道:“珞子安,你何時奪了屁股的差事了,拍馬屁的功力比它還順溜?”
屁股是珞君玄的鬼侍,一個馬屁精鬼,最大特長便是拍馬屁。
珞子安看向珞元之,原本那張笑得極其燦爛的臉突轉成最初時的不苟言笑,眉宇間重現老成慧敏之色。
隨後,他又移開目光,視線回到襄玉的身上,瞬間又換上一副嬉笑隨和的模樣。
襄玉此時已熏香淨手完畢,珞子安趕緊放下香爐,在得了襄玉的默許後,起身給襄玉殷勤地捶背按肩。
阿稻暗自咂舌不已,還以為珞子安隻故意在她麵前裝威嚴老成,卻不想他的殷勤討好唯獨隻對襄玉一人。
立於珞元之身側的香寒,看著珞元之跟珞子安兩兄弟鬥嘴,一臉的溫柔笑意,她的視線假裝不禁意從阿稻身上滑過,眼中露出一抹極淡的擔憂之色。
阿稻感應到香寒正在看自己,她微抬了下脖子,眼神瞟向香寒,看出她對自己的擔憂後,故意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
香寒無奈地笑了笑。
對於香寒的擔憂,阿稻想多半來源於珞子安。
偷瞄了一眼正在襄玉跟前大獻殷勤的珞子安,阿稻心中甚是疑惑,也不知自己到底哪裏讓這個貴子看不順眼了,一上來就對自己有如此大的惡意。
還有自己的新主人襄玉,他從自己進門到現在,連正眼都未曾看自己一眼,隻一心專注於棋盤之上,任由珞子安伺候。
襄玉此時身子直坐於棋盤前,單手倚靠在憑幾的扶手上,撐住自己的頭,神色悠閑慵懶,另一隻手放在棋案上,玉指正輕緩有序地敲擊著案桌,看上去極是優雅。
一件白玉色的道袍披在身上,讓他整個人若謫仙般矜貴高華,因微閉著眼假寐,極靜之態下,周身平添一絲寂寥之色。
被珞家三位公子包圍著的襄玉,比起先前,整個人顯得更平和些,不再高高在上。
那珞子安在襄玉麵前,不拘禮數,跳脫肆意,襄玉竟未曾出聲指責,對其十分縱容。
阿稻心想著,珞家這三位公子和她家公子的關係,定是非比尋常。
阿稻正神遊天際之時,狸奴緩步走至棋案旁,清理走已滅的炷香。
狸奴換完香,經過維持著叩拜姿勢的阿稻身側,突然停下腳步,依然那副笑眯眯的模樣,慢聲道:“前幾次見你機靈,今日怎的這般愚笨,福至跟前,竟還不知!平常的那些個鬼侍,哪個能有你這般的臉麵得珞二公子屈尊親手調教,還不快向珞二公子道謝!”
狸奴這話雖是對阿稻說的,卻刻意拉高了音調,剛巧夠讓屋內的所有人聽清。
叩拜著的阿稻聽狸奴這麽一點撥,終是恍然大悟,原來珞子安並非在刻意為難自己,而是要調教自己!
阿稻朝狸奴投去感激的眼神,接著挪動膝蓋,身子麵向珞子安的方向,準備再次伏身叩拜,求珞子安調教。
隻是還未待她俯身,卻被狸奴遞過來的眼神製止,阿稻剛要彎下去的身形一僵。
狸奴眼含深意地看了阿稻一眼後,這才對襄玉等人行躬禮退下。
狸奴剛離去,一直蹲著給襄玉捏肩拿背的珞子安俯身對襄玉說了幾句什麽,然後站起身,徑直朝阿稻走來。
他又恢複成那副少年老成、不苟言笑的沉穩慧敏模樣,臉上又浮現出先前看向阿稻時譏諷挑剔的表情。
阿稻暗自打起精神,等著接受珞子安的任意處置,卻不想他剛走近,突然伸出一隻手,猛地朝阿稻的衣領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