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胎
在座的一位貴女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惡心到嘔吐起來,婢女連忙將她攙扶下去。
不管是人類還是在場的鬼怪,此刻臉色都有些發白。
“雖然它失敗了,可本公子憐憫它一片忠心,還是賜予他曆青之名。不過嘛……”盛水羽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譏諷,“一句玩笑話就能送它去死,如此愚不可及,果然是低賤之物,就算擁有了名字又如何!”
一條活生生的鬼怪生命,隻因他的一個興起之舉,就妄送了性命。
曆青為求得主人給予他那一丁點可憐的認可與尊嚴,甘願賭上性命也要全力一戰,但這一切在盛水羽此番輕描淡寫的輕賤之語之下,全然被抹殺得幹幹淨淨。
阿稻心中為曆青感到憤憤不平。
而也是到了此刻,她才終於明白鬼孺口中那句“是不是鬼侍,對人類而言,又有何區別”的真正含義。
阿稻眼中升起悲戚之色。
那曆青與其說是被厲鬼分吃,不如說是死於鬼侍之契的反噬之力。
鬼侍的主人通過鬼侍額間的鬼侍紋驅使操控鬼侍,以讓鬼侍唯主人之命是從,而反噬之力正是被封印於鬼侍紋中。一旦有鬼侍違背鬼侍之契,鬼侍紋中反噬之力的封印便會自動開啟,鬼侍會以任何一種可能的方式死去。
對於曆青而言,嚐試掙脫鬼侍之契後,這種“可能死去”的方式,便是被數名厲鬼分吃。
阿稻心生兔死狐悲之心……
盛水羽放開揪扯在女鬼頭發上的手,白到陰光閃爍的手指卻又輕輕撫上女鬼額間那朵已近深黑的墨菊,盛水羽透著詭異的紅的唇瓣湊近女鬼的耳畔,如同對愛人耳語般溫柔道:“你也是個乖孩子,沒讓我失望,明明都逃走了,身體卻還記得怕我。”
“告訴我,你想以何種方式死去,或許本公子可以考慮一二,滿足你的心願,也不枉你侍奉我一場……”
身旁的男鬼此時緩緩直起身,眼中除了無盡的畏懼驚慌,還隱隱迸射出一股恨意。
男鬼眼中盈滿淚水,嘴裏發出嗚嗚的悲慟嘶叫聲,混雜著哭聲,額頭墨菊鬼侍紋所帶的幽光開始劇烈閃爍。
他的一雙手抑製不住地顫抖著,似是正努力克服其體內某種扯拉的力量,去推開靠近女鬼的盛水羽。
盛水羽眼中殺機頓現,猛地起身從站立一旁的懾鬼師法器鞘中抽出利刃,直朝著那男鬼狠狠劈下,那男鬼整個身子瞬間一分為二,猩紅血漿和著肉塊噴薄而出,四下飛濺,死狀極其慘烈。
屋內幾名反應迅速的懾鬼師當即施法召喚出結界,將貴人們與鬼怪分別隔於各自的兩個封閉結界之中,避免讓貴人們沾染飛濺而來的汙穢之物。
在座的貴人此刻看得心驚膽戰,就連一直一副看好戲姿態的大皇子臉色也發生了變化。
坐在寒棠梨前方的寒雲過想摻和此事,隻是他剛張嘴,便被珞元之半空中飄來的眼神製止住,寒雲過有些不服,看向身旁的胞姐寒棠梨,見她也向自己投來勿要妄動的暗示,這才悻悻閉上嘴。
收回停在寒雲過身上的視線,珞元之狀似不經意間,又將視線從阿稻的臉上一劃而過。
阿稻正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那些血肉沒有汙了貴人們,卻染紅了待選鬼苗們的葛衣。
阿稻這時身子微動了下,她伸手擦了擦臉上沾染的那男鬼的些許血肉,手指觸及處尚有餘溫,還能聞到濃濃的血腥氣。
她清晰地瞧見那被劈成兩半的男鬼的身子,已衣衫半泄,露出裏麵新傷舊疤交錯的皮膚,其上不見一處完整的皮肉,有些結痂之處,還能見其傷口已崩裂流出血膿,一看就是長期受虐。
此二鬼定是不堪忍受盛水羽長期變態的蹂躪,才明知無法躲避鬼侍之契的反噬之力,卻還要赴死逃走。
這兩隻鬼侍都是厲鬼。
厲鬼法力強大,對於鬼界中的普通鬼怪而言,它們是除開人類以外最恐怖的存在。
卻不想在人類麵前竟也如此不堪一擊……
那已僵死的男鬼,保持著死前一雙眼溫柔地注視著女鬼的模樣。如此看來,女鬼化子宮為鬼田,正孕育著的鬼胎,應是他與該男鬼所有……
阿稻不得不承認,直至今日親見,她才真真切切地第一次感受到在人類麵前,鬼怪的渺小無力和絕望。
阿稻心中忍不住發出一聲歎息,今日混進這懾鬼院,實屬一步爛到家的臭棋。
盛水羽的貴氣雖沒有震住她,但是其言行舉止實在太過邪乎,阿稻心中生出直覺,盛水羽恐怕等下又會惦記到自己頭上。
剛開了殺戒的盛水羽此時全身上下都被濺了那男鬼的血,他的眼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抹嗜血的猩紅,渾身透出幾分妖邪之氣,他粗暴地一把拽起身旁因男鬼之死已哭出血淚幾近斷氣的女鬼。
那女鬼在被拽起來的同時,驚惶地捂住腹部,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盛水羽看著女鬼的動作時一愣,接著便一把掀開女鬼的衣裙,露出裏麵有些鼓凸的肚皮。
“鬼胎?”盛水羽眼中興奮之色又起。
貴人們也都瞧見那凸起的肚皮,意外不已。
盛水羽突然大笑起來,屋子裏原本就壓抑的氣氛多出幾分懾人的詭異。
大皇子突然出聲道:“這賤鬼竟敢妄想跟人類一般,用活胎孕育產子,簡直是大逆不道!還不快來人把它拖下去殺了!”
大皇子此舉明為幫著盛水羽助紂為虐,暗中卻是想要盡快結束這場鬧劇。他並非可憐那鬼侍,隻是想著多少得保一保盛族的名聲。
盛水羽好虐鬼,且手段血腥殘忍,整個胤安的權貴圈無人不知,像今日這般當眾虐鬼的前事倒也有上幾樁。本身鬼怪一族低賤,不管在它們身上做了何事,做到何等程度,都是無可厚非,也無人有異議。
隻是,像今日這般大肆見血,倒是頭一回。大皇子總覺得今日盛水羽著實邪乎,他就算再愛觀趣,也覺得此時該適可而止了。
就在大皇子下達命令後,有幾名紅衣懾鬼師打算走上前來將那女鬼拖走,但還未靠近,就被盛水羽一個冰冷的眼神給嚇退了回去。
大皇子見此,眉宇間開始露出幾分不耐。
盛水羽渾然不覺大皇子的不悅,他轉身看向前方不遠處正如待宰羔羊般驚慌失措,臉上毫無血色的鬼苗們,視線在眾鬼苗之間流連一圈後,最終停在正賣力偽裝出一副懼怕之色的阿稻身上。
盛水羽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興味笑意,他再次緩緩開口:“看在你身懷鬼胎的份上,本公子就再發一次慈悲之念,給你那腹中的鬼胎一個活下來的機會,如何?”
那女鬼原本如死灰的眼中,在聽到這句話後,驀地生起一絲希望:“什……什麽?”
“你腹中的鬼胎是連同你一起送死,還是苟活下來,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盛水羽邊說邊緩緩伸出手,直指向鬼苗們。
女鬼身形一震,望向鬼苗們,片刻後便明白過來。
她扶了扶微隆的腹部,緩緩站起身,然後一步一步朝鬼苗們靠近,每前行一步,周身外露的鬼氣便濃鬱幾分。
她要讓她腹中鬼田的孩子活下來……
所以,這些鬼苗,都得死!
女鬼眸中驀地閃現過一道堅定之色,雙眸瞬間呈現出厲鬼才有的赤紅色光芒,嘴邊的青白獠牙已經亮出,一道紅信子猛然從她張開的血盆大口中竄出,直朝著鬼苗們襲去……
下一刻,鬼苗們驚慌地四下散開,企圖逃跑,無奈因此前已被懾鬼師布下結界,根本無路可退,隻能於一室之內來回躲藏。
身處其中的阿稻一邊躲開那女厲鬼,一邊開始盤算起該如何安全脫身。
既然自己有能自由出入陣法結界的能力,那此時困住自己的這個結界自然也不在話下,隻是出結界容易,要逃出這所懾鬼院卻很難。
畢竟她雖能自由穿梭於一些陣法、結界之中,但僅限於一些相對簡單的陣法、結界。在逃離懾鬼院的途中,必定還布設有更強大的結界、陣法,對於這些陣法結界,她是完全沒有把握能安穩闖過的。
猩紅迸射,噴灑一地,血肉橫飛,與正廳相連的廂房在頃刻之間已化為一片血海煉獄。
鬼苗們被女厲鬼吞吃的淒厲慘叫聲,悲痛哀嚎聲,絕望求救聲,混成一片……
盛水羽看著這一幕,露出滿意的笑。
他望向瑟縮在角落的樂師,授意他們起樂複奏。樂師們顫顫巍巍地應下,又開始起調奏樂。
先前還冷眼旁觀的貴人們此時臉色都不好起來,但依然沒有人站出來提出異議。
一些膽小的貴子和小廝嚇得抱住頭,整個身子拚命往塌幾下方靠,而大部分貴女、婢女們皆因驚嚇過度直接暈厥過去了。
這些人中,隻有一個貴女是個例外……
寒棠梨一動也不動地端坐在榻幾前,儀態依舊端莊素雅,麵容依舊清麗溫婉,身處東倒西歪的眾貴子貴女之中,尤其顯眼。
有幾個還算穩得住的貴子看了看依舊完美維持著貴族氣韻的寒棠梨,不禁感歎道:“寒族不愧是底蘊深厚的貴族世家,跟我等比起來,果然天差地別。”
此話剛巧被早已嚇得手腳發軟的寒雲過聽到,他下意識地看向身後的寒棠梨,眼中閃過濃濃的欽佩之色。
她的胞姐,不愧是胤安第一貴女,如此處變不驚的氣度,在胤安之中,還有誰能及得上。
現下如此情狀,她都還能為寒族添光,自己可不能落後。
他這般想著,暗自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地將自己眼中已顯露的膽怯之色逼退,強打起精神,學著寒棠梨的模樣也強撐出一副穩坐如山的模樣。
片刻後,果然周圍讚歎聲更甚,有人言道沒想到連寒棠梨的胞弟也有這般膽色,寒族的家教果真乃上品也。
寒雲過豎著耳朵細細地聽著,嘴角勾起一絲得意的笑。
然而,在無人察覺之處,寒棠梨隱在榻幾下方的一雙玉手,此時因為緊張和懼怕,正緊攥著的裙裳,還微微顫抖,因為她太過用力,裙裳上早起了一道道淩亂交錯的褶皺。
不知何時已退回席間的珞元之深深地看了一眼已顯癲狂之色的盛水羽,神色越發凝重。
一個男聲突然輕飄飄地在席間響起。
“無聊至極……”竟是一直神遊天際,不曾發過一言的言文靖。
言文靖惜字如金,說完這句話,便起身大步走出正廳,問也不問身旁的言文闕。
那些因忌憚盛水羽而遲遲不敢離去的貴人們見此,互換眼神,借機紛紛起身打算告退,卻很快被盛水羽冰冷的視線嚇退了回去,麵上一副苦不堪言。
言文闕神色緊繃,此時也起身,他快步走至盛水羽跟前,揖手沉聲道:“盛三公子,貴府上逃走的兩名鬼侍有錯在先,您是他們的主人,想如何懲罰責難,都是應當。可波及這些無辜的鬼苗,造此殺孽,著實不是得當之舉,鬼怪雖命賤,可到底是活生生的數條性命,還請盛三公子高抬貴手,就此作罷吧!”
盛水羽眉梢微挑,轉頭看向言文闕,半晌,才開口輕飄飄道:“言大公子,你這是代表自己,還是代表言族在我麵前說道?”
言文闕麵上一僵,頓時語塞,臉色氣得一陣紅白交替。
胤安兩大氏族派係,一個是以皇族為尊,另一個則是在百族簿上位列榜首的胤安第一大氏族襄族為尊。
他們言族跟盛水羽所在的盛族皆隸屬於皇族一派。
盛族勢力龐大,是胤安第三大氏族,乃皇族一派中最勢大的氏族。雖說言族在胤安也算大族,但跟盛族比起來,顯然不夠看。
此番若他答他的言論代表的是言族,不但會牽連到自己的氏族,得罪盛族,還救不了那些鬼苗,得不償失。
可若說他此番言論代表的是自己,他人微言輕,卻是根本不夠格去“說教”盛水羽。
言文闕自知有心無力,他極其氣悶地退回原位,飲了一口杯中的酒,一抬頭,正巧與珞元之望向自己的目光相撞。
言文闕直接無視珞元之,冷冷地撇開了頭,移開視線。珞元之見此,不禁一愣,麵露不解。
角落裏傳出的樂曲聲悠揚綿長,此時曲音突轉,似飛鳥啼鳴般高聳而起。
而廳內鬼怪被困的結界之中,正巧能看見那女鬼一把將近前的一個鬼苗從脖頸處撕扯成數片的畫麵。
殷紅獻血四濺,那樂曲聲又如急湍般跌落而下。
畫麵與樂曲在每一拍的完美結合,產生出一種詭異的驚悚之感。
這也是盛水羽的惡趣味……
場麵已混亂到無法分辨還剩多少鬼苗存活著,也無法預知何時這場殺戮才能進入尾聲。
女鬼口中血肉模糊,黏稠的血漿從她的嘴角簌簌滴落而下,她自己也記不清她到底吞吃了多少隻鬼怪,她此時腦中已一片混沌,唯獨一個念頭清晰地在腦中回響……
殺掉這裏所有的同類,她肚子裏的孩子才有存活的希望!
伴隨著時緩時急的樂曲聲,在場所有人、鬼的呼吸隨之而動。
女鬼喉嚨裏突然發出一聲壓抑而悲戚的嘶吼,泄出越發凶殘可怖的鬼氣,襲向鬼苗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