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矯情
赫連長冰望著不停拭擦眼淚的綠籬,伸手將她拉到身邊,柔聲道:“綠籬,我知道你心裏不服氣。但是,我身為皇家子嗣不就該這樣嗎?”
“誰說身為皇家子嗣就一定要這樣?”綠籬反駁道:“這尚都皇城中,難道隻有殿下你一個公主嗎?那些公主都幹什麽吃的?每次都是你,每次都是你!奴心裏就是不舒服!”
“好了好了,別哭別哭了。我知道你的心都是向著我的!”赫連長冰將綠籬擁入懷中,安慰道:“今後我們去了戎國,就隻能相依為命了。”
綠籬本要收住淚腳,卻在聽到赫連長冰最末那句話後,痛哭流涕起來。“殿下,我們什麽時候不是相依為命呢?這十六年來,我們躲在鷹鴞大軍中,無時無刻不是相依為命。咱們好不容易活下來,如今又要被他們送去戎國受人折辱,嗚嗚……”
赫連長冰輕撫綠籬的後背,柔聲寬慰道:“綠籬,不管在時候,一定要學會微笑,隻要你保持微笑,就不會讓人看穿你在想什麽,你心裏有多害怕,知道嗎?”
綠籬聽罷,抬頭看向赫連長冰,點了點頭。
赫連長冰繼續道:“我三歲的時候,皇後娘娘要將弟弟赫連錦帶去雍華殿撫養,每次來看望弟弟都隻給弟弟備各種新奇的小玩意。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皇後娘娘為何不喜歡我,後來我才知道,其實皇後娘娘不僅不喜歡,更不喜歡弟弟,可她卻表現得對弟弟那麽慈愛。她為何要這樣做呢?目的就是讓我心生嫉妒,可我並沒有。後來弟弟夭折,她有了身孕,更是看我不慣,找了個理由將我打發出尚都。我還記得自己因皇後娘娘未給我帶新奇小玩意兒而傷心時,峒娘曾告誡我,她說‘長公主,你若是心生歡喜,那就別流淚。因為你流淚,壞人會笑;也別輕易低頭,因為你頭上的王冠會掉’!綠籬,你可能夠理解這話的意思?”
綠籬想了想,弱弱道:“殿下,跟你之前說的一定要保持微笑是同樣道理!”
赫連長冰頷首道:“如果你很弱,那就拚盡力氣的去努力,成為強者。即便成不了最強的那個,但一定要比大多數都要強!強者自然有強者的擔當,不要害怕,勇敢的去承擔,或許並非是什麽壞事!”
綠籬聽完,點了點頭,挨近赫連長冰,緊緊依偎在她的身畔。
“迎天樂長公主殿下回宮!”
車輦外,驀然響起大監悠長的唱腔,尖細又響亮。隨即,是萬千箭翎入空及鳴炮的聲音。
綠籬聞聲,正欲掀簾去看,卻被赫連長冰止住。“綠籬坐好,準備扶我一起下輦。”
綠籬忙“哦”了一聲,沒再擅動。
“請長公主殿下下輦。”
果然,大監尖細的聲音再度響起。
赫連長冰乘坐的車輦簾門隨即被兩名宮人掀開,綠籬趕緊先行下輦後,小心將赫連長冰攙扶下來。
迎接赫連長冰的隊伍很是壯觀,除了當今的太子殿下赫連重樓外,還有皇後趙允琳、國師月華及朝中諸臣,包括尚都的萬千堇國子民,能來的都盡數來了,萬人空巷、夾道而觀。
趙允琳沒想到赫連長冰不僅平安長大,還生得如此容貌出眾,曾經對徐茗竹的不滿仿若一團亟待燎原的枯草,被這嫉妒的星星之火一點就燃。趙允琳努力笑起來,將內心的不爽盡數掩蓋下去,快步走向下輦的赫連長冰,慈愛的牽了她的纖手,道:“長冰,你終於肯回來了!母後可是期盼你許久了!”
赫連長冰並未因趙允琳的顛倒黑白而生氣,含羞帶笑道:“長冰讓母後久等了,還請母後見諒。”
趙允琳沒料到赫連長冰會這般不軟不硬,隻得又道:“你是本宮的女兒,當母親的,怎能跟女兒見氣呢?來來來,見見你的太子弟弟。”
赫連長冰早就看到立在趙允琳身邊那個頭戴紫冠、身著太子裝束、年約十歲的赫連重樓了,不過,她卻一言不發的任由趙允琳將她自己拉至赫連重樓跟前。赫連長冰看向正打量她的赫連重樓,含笑道:“見過太子殿下。”
赫連重樓從未見過赫連長冰,隻從某些老宮人或者諸位大臣口中零散的聽到些關於他這位長姐在未被遣送出尚都前的一些支零片語,心中早就對她充滿了好奇,如今好不容易見到真人,自然是要將她仔細端詳一番。隻是令赫連重樓沒想到的是,年近花信年華的赫連長冰不僅身材窈窕,容貌出眾,就連冷泠氣質上都比那些深閨女子多了幾分難見的灑脫和不羈。赫連重樓望著赫連長冰,眸中燃起異樣烈火。若她不是他的血親長姐,他肯定沒有任何理由放過她……
“樓兒,樓兒……”趙允琳見赫連重樓呆呆望著赫連長冰,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掐了赫連重樓一把,道:“你王姐在此,還發什麽愣?”
赫連重樓被趙允琳掐得肉疼,又不敢大聲叫喚,隻能深吸一口氣,笑眯眯的望著赫連長冰,做了個請的手勢,道:“長姐,這邊請。”
赫連長冰微笑頷首,微微錯後赫連重樓半步,行在他的身側。赫連重樓見狀,突然伸手將赫連長冰拉住。赫連長冰心中不由一驚,但很快又打消了念頭,任由赫連重樓拉住自己跟在旁邊。
圍觀子民見赫連重樓與赫連長冰雖然十六年未見,卻依舊這般姐弟情深,當即有人帶頭鼓起掌來,高呼“太子殿下千歲”“長公主殿下千歲”。
趙允琳見狀,心中甚是得意,臉上不由流露出滿意神色,率著諸臣與赫連長冰、赫連重樓朝宮中行去。
“長姐,你十六年未歸,本宮也不知你喜歡住哪裏?所以,本宮就擅作主張將睿竹殿重新布置一番來迎接你歸來,不知可妥?”赫連重樓望著赫連長冰,眸中綻現出難得的激揚光彩。
“甚妥。”赫連長冰微笑道:“父皇可好?”
“挺好的。”赫連重樓道:“母後凡事都親力親為,將父皇照顧得十分周到。”
赫連長冰未言,眸子中的光亮不免黯淡了幾分。“那就好。”
“王姐,本宮聽說你長居邊疆,你可見過戎國十一皇子百裏沂?”赫連重樓問。
“……”赫連長冰抬眸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赫連重樓,一時間竟無法從他的臉上看出他問此話的真實意圖。“嗯,見過一麵!”
“那他長什麽樣子?”赫連重樓忙問:“聽說他的年紀並不大?”
“還行吧!”赫連長冰憶起自己那夜潛入潘文城刺殺百裏沂失敗反被百裏沂威脅的情形,就忍不住蹙眉道:“估摸著比你小一點。”
“比我還小?”赫連重樓略顯驚詫,又問:“那王姐對比你年紀小些的男子可有興趣?”
“這……咳咳……”赫連長冰不知如何回答赫連重樓這般直白的問題,隻得輕咳幾聲道:“我對他無感!”
“那王姐的意思是不喜歡比自己年紀小的男子咯!”赫連重樓略顯失望的道。
“王弟,這些都不重要。”赫連長冰尷尬道。
“若是王姐實在不喜那個百裏沂,咱們就將此事駁回可好?”赫連重樓加重掌中力道,握緊赫連長冰的纖手。
赫連長冰感覺到赫連重樓掌中的力道,隨即將纖手用力縮了回來,順勢理了理鬢邊發縷,道:“王弟勿要任性!我喜不喜歡百裏沂並沒甚關係。”
“可此事關乎王姐你一生幸福啊!”赫連重樓道。
關乎我一生幸福?赫連長冰聽罷,不覺在唇邊泛起一抹薄涼的笑容。若你們真的在意我的一生幸福,當初就不會將我遣送出尚都,也不會在危難到來之際又將我從萬千人海中揪出來替你們消災減難!
趙允琳在旁聽著赫連重樓與赫連長冰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此時見赫連長冰未言,當即出聲對赫連重樓道:“你長姐長途跋涉返回尚都,你倒是讓她歇口氣,別不停的東問西問。”
赫連重樓不滿道:“母後,兒臣與王姐畢竟有十六年未見,寒暄幾句不為過……”
“王弟,母後也是為了我好。你早些去忙政務,我自行去睿竹殿就成!”赫連長冰見赫連重樓欲與趙允琳起爭執,忙打斷赫連重樓的話道:“我迢迢而來,十分疲累,改日有空,我當一一解答王弟的疑問可好?”
赫連重樓聞言,隻得悻悻朝赫連長冰行了一禮,道:“那王弟就先行告辭。”
赫連長冰微微頷首,沒有再言。她目送赫連重樓離開後,朝趙允琳委身福了福道:“母後,你也回去歇著吧!”
趙允琳早有此意,聽聞赫連長冰之言,臉上立刻堆起笑來,道:“那好,本宮如今老邁,比不得當初。你回到睿竹殿就好生歇著,餘下的事情,本宮自會安排妥當的人過來替你打理。”
赫連長冰聽罷,忙應了聲“是”。
趙允琳由趙婉扶著朝前行了幾步後,又回頭對立在原地的赫連長冰輕聲道:“長冰,這些時日,你一定要按照尚儀坊送來的藥膏好生將養,畢竟那戎國十一殿下百裏沂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喜歡的總歸是些顏色鮮亮的人兒。你去了戎國皇宮,可要替堇國爭口氣!”
赫連長冰聽罷,心中頓生不悅,但卻沒有表現在臉上,頷首道:“兒臣遵命。”
趙允琳見赫連長冰乖順,唇邊不自覺的浮起笑意,在趙婉的攙扶下緩步行去雍華殿。
綠籬見赫連長冰久久停佇未動,又見周遭宮人離她倆有一定距離,遂不滿道:“哼,說得可比唱的好聽。既然那百裏沂喜歡顏色鮮亮的人兒,那你就去尋幾副上好顏色給他送去啊!真是……”
赫連長冰聽罷綠籬抱怨,並未阻止,也沒言語。
“那話說得可真不讓人愛聽,敢情咱們殿下是趕趟兒去戎國倒貼,誰稀罕去當戎國十一皇子的王妃誰就去啊?明明是有求於咱們殿下,還表現得好像誰都欠了她似的。她作出這副姿態給誰看啊……咦,殿下,殿下……”待綠籬嘀咕完,一回頭竟發現赫連長冰不在原地,連忙抬頭朝前望去,隻見赫連長冰已走出老遠,慌忙追了過去。
“殿下,你走慢些。”綠籬緊跟赫連長冰身畔,抱怨道。
“我乏了,想早些回睿竹殿歇著。”赫連長冰滿臉平靜道。
綠籬趕緊扶住赫連長冰,點頭道:“好,奴扶你回去。”
徐茗竹病逝後,睿竹殿中便隻剩薑翎一人在,當她聽聞赫連長冰要回來時,高興得快瘋了。偌大的睿竹殿,薑翎將其打掃了數遍,根本不讓趙允琳派來的那些宮人們沾手。那些宮人們自然樂得清閑,望著薑翎獨自將睿竹殿打掃完畢後便回去稟告了趙允琳。趙允琳更是不會在意這些瑣事,既然打掃完了,便差人按照禮數送了些物件禮品過去作擺設。
薑翎早就候在睿竹殿門,見到赫連長冰和綠籬帶著一隊宮人遠遠行來,立刻迎了上前。她望著眉目間依稀還是幼時模樣的赫連長冰,柔聲道:“老奴薑翎見過長公主殿下。”
“薑翎?翎姨。”赫連長冰望著眼前這個年紀不逾四十歲卻老態畢現的薑翎時,不由吃了一驚。她記得自己離開尚都時,薑翎不過花信年華,如今卻老邁得令人不忍直視。“翎姨,我是長冰!”
“知道知道,老奴知道是公主殿下回來了。”薑翎扶住赫連長冰,喜道:“殿下,快請入殿。殿下的屋子,老奴已經親自收拾好了。”
“好,那翎姨就帶長冰去看看吧!”赫連長冰反手扶住薑翎,與她一道去了自己年幼時所居的甘藍軒。
甘藍軒中,一切物件都未曾改變過,依舊是當初的陳設,隻是多了些趙允琳差人送來的擺件。
“翎姨,這十六年來,都是你一人獨居睿竹殿嗎?”赫連長冰問滿臉歡喜的薑翎。
“是啊,自從娘娘離世後,那些宮人們也都散了,獨留老奴一人在。”薑翎歎息道:“陛下仁慈,顧憐老奴無處可去,就仍舊讓老奴守著睿竹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