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焉知
唐菁娟聞言，瞪大雙眼，再問：“那，那個搶走我阿耶的趙仔玫呢？她為何要這樣做？”
孟婆笑道：“那個趙仔玫上世是你阿耶的正妻，因你阿耶貪戀你身為頭牌阿娘的美色，不忍其辱後自縊身亡，所以才有此前的那一番事情。不過，你受了無辜連累，所以，你如今可以投生了，而那位趙仔玫卻還在二殿王的剝衣亭寒冰地獄裏受苦。”
“她也是可憐人。”唐菁娟忽然低頭，眸中閃過一抹憐憫之色。“我就知道，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關係。孟婆神，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問便是。你隻要想知道，我都會告知你。”孟婆含笑道。因為，當你將那碗酴忘湯喝下去後，這些話，你終將統統忘記！
“那我阿娘今後會如何？”唐菁娟道。
“她今後會再覓到一個貼己郎君照料，再度誕下一女一子養老。”孟婆應道。
唐菁娟聞言，遲疑了片刻，再問：“那我阿耶呢？”
孟婆含笑道：“他啊，會再娶。”
唐菁娟悶悶應了聲“哦”後，便不再作聲。
孟婆摸了摸唐菁娟的腦袋，微笑不語。傻孩子，我沒有告訴你的是，你阿耶再娶後，那位大娘子雖然產了一子，但那一子有些癡傻，令你阿耶後半生受盡了牽掛之苦。
昭菱見鬼吏端來酴忘湯，便知時辰已到，遂接了酴忘湯，輕喚了一聲孟婆。
孟婆抬頭，接過昭菱遞來的酴忘湯，對唐菁娟道：“喝了它，上路吧！”
唐菁娟望了一眼那碗酴忘湯，睜著那雙澄澈的眼眸問孟婆：“孟婆神，這碗酴忘湯，我可以在六道橋邊喝嗎？”
孟婆聞言，輕輕搖了搖頭。
唐菁娟略顯失望的道：“那我在往生亭喝行嗎？”
孟婆聽罷，再度搖了搖頭。
唐菁娟眸中失望之色更盛，哽咽道：“可是阿娘說了，阿奶你應該是在六道橋旁給那些投生魂魄送湯的，為何現在一定要在這裏喝？”
“娟兒，那些是謠傳。曾經，我是在六道橋旁送過一次酴忘湯，但僅此一次，那也是為一位上仙送的。”孟婆微笑道。然，眸中卻是一片淒苦。那次在六道橋畔，她不但送了湯，還送走了自己今世的摯交。
“上仙？是天上的神仙對嗎？”唐菁娟問。
“是的，她是一位神仙，不僅法力強大，還十分貌美，就連天界最美的百花仙子都不及她八分。”孟婆將內心的幾分苦澀咽入喉嚨，含笑道。
“哇，那得多美啊！”唐菁娟驚詫。
“來，將湯喝了，時辰快到了。”孟婆輕聲道。
唐菁娟接過那碗酴忘湯，正欲要喝，卻驀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那孟婆神，我會去哪裏？”
孟婆緩聲道：“你會投生到一個產業豐厚的商賈之家，成為他家的嫡長子，享受一生華貴。”
唐菁娟聽完，頓時一喜，抔著那碗酴忘湯緩緩將其喝光。唐菁娟喝完後，忍不住抱怨道：“孟婆神，你這湯不太好喝啊！比起我……比起我……”
比起你阿娘做的藥還難喝是不是？孟婆望著喝完酴忘湯後什麽也記不得的唐菁娟，臉上露出一抹笑容，牽起唐菁娟的小手朝著往生亭方向去了，很快就將唐菁娟送上第二道橋。
孟婆因唐菁娟這件投生十分順遂，不由心情大好，踱回躑躅宮殿內，歇在大椅上，慵懶問道：“那個子時三刻投生的魂魄回來沒有？”
“未曾有消息。”昭菱如實道。
孟婆一驚，當即施法展開幻影鏡，卻沒有在望鄉台上尋到那個魂魄的蹤跡。孟婆不敢怠慢，趕忙開啟七竅散發靈息四探，終於在忘川河畔覓到那個魂魄的蛛絲馬跡。“走，隨我到忘川河畔。”
昭菱忙應了聲“是”，緊跟在孟婆身後朝忘川河畔行去。
忘川河畔，彼岸花開得豔豔獵獵，像火一般鋪陳在河的兩岸，成為冥界最明亮的色彩。
“殿下，這條忘川河可真寬啊！光是水程就花費了我們半個多時辰。”靳弘將冥元數給了艄公，緊跟在胤滄身後下了那條小舟。
胤滄由埠口的踏板行到忘川河岸邊，抬眸看向廣袤的忘川河兩岸。“原來，這些就是彼岸花啊！”
靳弘聽聞胤滄出聲，遂順著他的目光投向河沿，隻見河畔除了那些似烈火般燃燒綻盛的彼岸花外，還有一個背影窈窕的女子靜立水邊。
胤滄站在原地未動，觀察那名女子須臾後，才對靳弘道：“你在這裏等著本宮。”
“殿下，你真要過去？”靳弘抬眸看了看女子所站的地方，擔憂問。我的殿下，你千萬別任性，這裏可比不得傀域啊！
越過大片的彼岸花，那裏，已經離忘川河水不足一丈遠，若是稍不小心，就會被河中那些無法投生的惡鬼邪靈拽入。法力稍微弱些，估計就再無法上岸；法力稍微強些，或可存息幾個時辰，若是不能上岸，最終連軀體、元靈皆會被惡鬼邪靈食之殆盡。
胤滄沒有搭理靳弘，徑直朝女子所立的位置去了，隻眨眼功夫，胤滄就到了那個女子的身後。
女子似乎感受到身後多出的一股無名氣息，立即就回眸朝胤滄看來。“你是誰？”
胤滄盯著女子，見其鳳冠霞帔，著實明豔，隻是不知為何，他莫名覺得女子的容貌有些眼熟。
女子見胤滄不語，便將適才的話複問一遍。女子明眸微動，將胤滄上下打量一遍，見胤滄身披一襲玄色鬥篷，將身體連帶那張臉頰都遮擋得嚴嚴實實。“你不是孟婆神派來的鬼吏。”
胤滄聽罷，失笑出聲，笑中沒有絲毫暖意。“原來是個投生魂魄！”
女子雖已聽出胤滄話語中的不屑意味，但她依舊保持了最大的平靜。
“本……我看你身著隆重喜服，想必是死前心願未達成吧！”胤滄看定女子，唇邊勾起一抹明暗不清的笑意。或許，可以借她的魂……
“那又如何？”女子朝後退了數步，與胤滄保持一個相對較安全的距離。這個身披玄色鬥篷的黑影，不僅悄無聲息的潛入冥界來到忘川河畔，還不肯輕易透露身份和來曆。如此看來，他定是有不可告知的密事要做。而她，一個正待投生的魂魄，可不希望自己在投生之前生出任何岔子。
胤滄見女子後退，不由笑道：“你在怕我？！”
女子沒有答言，而是滿眸警惕的盯著胤滄的一舉一動。
胤滄覺察女子戒備自己，遂道：“你別緊張，我隻是路過此處，見你踽踽獨立，憐你淒切，才過來問一問。”
“是嗎？”女子輕笑。你可以用話語哄我，然，你那雙紫瞳裏閃現的如捕捉獵物般的神色可誆騙不了我。凡人說過，若是想知道與你交談的人是不是在說謊？看他的眼睛就能知道。雖然你不一定是個凡人，但你眼裏的嘚色卻泄露了你內心的某些想法！
“當然。”胤滄緊盯女子，低聲道：“你若是有何不能達成的心願，我可以幫你。”
“幫我？”女子輕笑出聲，道：“我看你是別有所圖吧！”
胤滄聽畢，眼瞼微縮。這個可惡的魂魄，竟然能窺破他的意圖，看來是留她不得。胤滄想畢，立刻在掌中聚起一抹炫紫光彩。
女子似乎察覺到胤滄即將要對她作出的舉動，粲然笑道：“你若是不想被孟婆神發現，就請你立馬離開。”
胤滄冷笑，沉聲道：“你少拿她來嚇唬我！”
女子也不惱，滿臉笑意，還對胤滄努了努嘴，示意他看遠處。
胤滄雖心生疑慮，但仍舊抬目朝女子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遠處的夜色下，遙遙行來兩個暗影，觀其形體裝扮，其中似乎有位老嫗。老嫗？能在這酴忘台下來去自如的老嫗，除了孟婆外還有誰？而他所尋之物正在孟婆處，自然是不能讓孟婆見到他。
“如何？還不想走嗎？”女子看定胤滄，低聲道。
胤滄稍稍遲疑後，立刻轉身上了埠口，攜著靳弘隱入黑暗之中。
女子望著胤滄和靳弘離開的方向，眸中浮起一層冷意。想打我的主意，門都沒有！
“如意花神，你讓我們好找啊！”
驀然，一道蒼老的聲音在女子耳畔響起，驚得女子打了個冷噤。這個孟婆神來得可真快！
“罪神如意見過孟婆神。”女子見到幻作老嫗的孟婆，納頭拜倒在地。此女子正是被謫凡下界世世輪回的如意花神，曾投生於凡界坪洲李致禹府上，成為李致禹的長女李瑾彩。
“如意花神不必多禮。”孟婆看定如意，輕笑道：“此世雖短，可稱了你的心意？”
如意起身，朝孟婆謙恭道：“自是。”
孟婆抬眸看了一眼那根縛魂神杖，笑問：“那你可要回去？時辰快到了。”
如意忙道：“罪神這就回去。”
孟婆微微頷首，領著如意返回廊房。
如意倒也乖順，將孟婆給她的那碗酴忘湯喝得一滴不剩，任由孟婆引著過了往生亭，上到第一道橋。
昭菱扶著孟婆返回躑躅宮內殿，見其幻回華服模樣後，小心問道：“酴主，奴有個疑問。”
孟婆因三件投生都順遂，心情舒暢，遂道：“你說便是。”
昭菱立在孟婆身側，低聲道：“奴想問問，那位如意花神為何會受這世世輪回之苦啊？”
“這是她自己求的。”孟婆淡然道。
“她自己求的？”昭菱驚愕。“那，是什麽事情能夠讓她甘願領受這生生世世輪回之苦呢？”
“還能為何？情愛誤終生。”孟婆輕歎。
“為情所困？”昭菱追問：“那如意花神到底是戀慕上了誰？”
“南極長生大帝的入門弟子白鶴童子賀柏。”孟婆輕聲道：“眾仙神都貫喚南帝為真王，你可知真王的師父是誰？”
昭菱忽聽孟婆反問，隻得搖頭道：“奴不知。”
“元始天尊。”孟婆道。
昭菱聽罷，大驚，道：“豈不是白鶴童子得喚元始天尊一聲師祖？”
“這是自然。”孟婆淡然道。
“倘若論分位，這位如意花神還真是配不上白鶴童子。”昭菱若有所思的分析道：“如意花神隻是司花神君屬下眾花神之一，她如此癡戀白鶴童子真是害苦了自己。她既沒有牡丹仙子那般雍容華貴，又不似荷花仙子那樣清麗出塵，想要吸引白鶴童子的注意實在太難。”
孟婆聽完昭菱所言，微微頷首以示讚同。“如意花神妄動凡心，被貶謫至凡界，原本隻需熬渡三世就可以重返天界，可她卻向西王母娘娘求了因緣，甘願永生永世受盡輪回之苦。”
“想必求的這份因緣便是要與白鶴童子做夫妻吧！”昭菱道。
“正是。”孟婆幽幽道：“西王母娘娘見其癡心可憐，雖然明知她與白鶴童子此生無任何交集，但還是許了她一夕情分，所謂一日夫妻。”
“原來如此。”昭菱大悟道：“看樣子，她這次身亡就是為了了卻與白鶴童子的一日夫妻情分，難怪會盛裝來此。可是，奴覺得她這樣做，似乎不太值得。”
“為何？”孟婆抬眸看定昭菱，問。
“雖然，如意花神是個小小的花仙，但是，世間萬靈如她那般能夠位列仙籍是多麽不容易的事情啊！可她呢？情關難過，將大好的仙途神程親手給毀了，平白去領受永生永世輪回之苦。這份苦，還需等到她魂飛魄散才能消解。”昭菱道。
孟婆聽罷，歎息道：“可是你知道嗎？白鶴童子如今跟她一樣，在領受責罰。而且，白鶴神族素來對伴侶十分忠誠，一生隻會擇選一個，若是另一半逝去，他們便會孤老至終。”
昭菱聞言，驚道：“酴主的意思是，那位白鶴童子竟真的喜歡上了毫不出眾的如意花神？”
孟婆笑道：“準確說，白鶴童子愛上了那個凡間女子李瑾彩。”
昭菱聽完，忍不住嘀咕道：“那還不是如意花神投生轉世的女子。”
“如意花神已經如意了。”孟婆拿眼看向昭菱，臉色微起一絲波瀾，但很快又隱於笑意中。“小昭，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