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各抒己誌(下)
蘭子義前日入京時鐵木辛哥已經問過非常尖銳的問題,當時蘭子義便疲於應付,現在鐵木辛哥又提及災民這樣尖刻的話題,蘭子義是沒有心裏去回答。
在蘭子義低頭回避的時候,張偃武開口說道:
“當下大正南北到處遭災,水旱連連,災情不斷,百姓的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但鐵木兄說我們大正有錢修都城,沒錢救災民,這話就太偏激了。如今你看到的都城並非是一日建成的,也非是在這幾日災荒時修建的,這京城自本朝立國之時便開始修建,前後曆時二十年才將城牆完全建成,能有今天看到的這番繁華景象也是我大正曆時兩百年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這一點一點,一磚一瓦積累起來的東西固然耗費了大量民脂民膏,可現在京城已經建成,就算是把城拆了,那拆下來的一磚一瓦也不可能去拿去填飽災民的肚子呀。“
鐵木辛哥提出問題時他一直看著蘭子義,這個問題他本想聽蘭子義的回答,可蘭子義卻避而不答,默默的將問題回避掉了。張偃武並沒有經曆昨天送行買人的事情,他無意中主動替蘭子義解圍,在有人作答的情況下,鐵木辛哥自然不好繼續追問蘭子義。
不過鐵木辛哥今天比不是來找人麻煩的,他固然想聽蘭子義的回答,但張偃武作答也不是不可,於是鐵木辛哥轉而與張偃武對話,他道:
“張公子說的磚呀,瓦呀,牆呀什麽的我知道,那東西肯定不能拿去給人吃。可問題是你們京城不缺糧,百姓有吃又有喝,京城以外的其他地方百姓都餓死了。”
張偃武道:
“京城有糧是因為天下的糧最後都要交到京城來,隻要京城沒有被圍困,這裏的人肯定有糧吃。其他地方遭災,短時間內必然會有饑荒,朝廷已經下文,由太倉和平城倉向外發糧,鐵木兄所說的餓死人的情況不日便將好轉。“
鐵木辛哥聞言皺眉,他疑惑的問道:
“如果張公子所言屬實,那麽為什麽我來的路上還能見到百姓成群結隊的四處逃荒而去呢?”
張偃武問道:
“成群結隊的逃荒而去?不對,官府和民間的運糧船現在正在沒日沒夜的開赴外道,地方糧食就算不足,也不會一點都沒有,怎麽會有百姓成群結隊的逃?鐵木兄是在哪個道看到災民的?”
鐵木辛哥道:
“就是我南下入京路過的河**。”
這回輪到張偃武驚訝了,他道:
“河**乃天下樞紐,交通四通八達,境內又全是平原,其他各道沒糧食也就罷了,河陰怎麽會沒有糧食?”
張偃武這樣發問,再說下去必然要提及舊都太守羅應民,那可不是蘭子義想看到的情況,此時蘭子義趕忙插話道:
“河**雖居天下要衝,但陸路居多,當下大旱,河道幹枯,水路不通之時糧食運輸自然困難。而且去年北伐喏喏,河陰糧餉供給不斷,今次遭災官家民間都已沒糧,所以百姓才會流離失所,災情看上去才會那麽重。”
張偃武到底還是年輕,又沒什麽心機,他對於政治及其不敏銳,蘭子義這麽一說,張偃武也就點頭沒再追問。但鐵木辛哥不一樣,他嗅出了蘭子義的異樣,所以他追問道:
“安達,難道災情隻是看上去嚴重?”
蘭子義回望著鐵木辛哥道:
“安達,我已經居中調解,回旋久已,事情已經被我處理好了,不日糧食便會運進河陰,再也不會有流民四處逃荒求生了,再也不會有。”
鐵木辛哥聞言避開蘭子義的目光,他低頭拿起筷子夾菜,同時笑道:
“安達你不要這麽較真,你們大正的事情與我本無關,有沒有流民其實和我並沒有太大關係,我隻是好奇問問。”
鐵木辛哥這麽說並沒有解除蘭子義心中的緊張情緒,蘭子義問道:
“鐵木安達,那些被你們買下的饑民,他們怎麽樣了?‘
鐵木辛哥道:
“當然是繼續當奴才伺候主子了。我們進的是鴻臚寺,又不是報恩寺,沒有出家,帶幾個奴才當然是沒問題的,鴻臚寺的大人給我們帶的奴才安排了地方住,他們好著呢。”
蘭子義聽到這話輕輕歎了口氣,然後低頭給自己倒了一杯。蘭子義本以為那麽多人浩浩蕩蕩去了鴻臚寺,鴻臚寺會想辦法為那些可憐人贖身,沒想到鴻臚寺的人居然什麽都沒做。
鐵木辛哥說了這麽多河**的事情,這成功引起了張偃武的興趣,張偃武為鐵木辛哥滿上一碗酒,然後舉杯邀請同桌兩人再碰一杯,喝完酒後張偃武問鐵木辛哥道:
“鐵木兄說話大大咧咧,沒想到問問題時問得這麽仔細。鐵木兄為什麽對災民和河**的事情這麽感興趣?”
鐵木辛哥碰杯喝了酒,然後自己給自己又滿上一杯,他笑道:
“我不僅對災民和河陰的事情感興趣,我對你們大正的事情都感興趣。”
張偃武問道:
“這時為何?”
鐵木辛哥喝光碗中酒後說道:
“以前我一直以為天底下最強大的莫過於草原上的喏喏,整個北方的草原,從東海到西海,從南方大戈壁到北方大森林,如此廣袤的大地全都被喏喏汗國統治,喏喏的部落有上百萬人,他們的戰士又好幾十萬,他們曾經是最強的。但就在半年前,喏喏這個龐然大物被你們大正的代公擊敗了,我本以為你們的代公已經是你們大正最強的部落,但後來我才了解到,代公的人指使你們大正軍隊的一部分,向代公和他的北鎮勇士這麽強的軍隊,你們大正還有很多。“
張偃武道:
“所以鐵木兄是好奇大正為什麽強大了?”
鐵木辛哥搖頭道:
“不,我不是好奇大正的強大,我是崇拜大正的強大。在草原上,唯有強者才有資格活下去,唯有最強者才能成為領袖。我不是最強的,我還不夠強,我想要知道如何才能變強,變得更強,變成最強。所以其他人聽說要進京都非常不願意,而我卻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立刻就趕來了。”
張偃武夾了一口菜,伴著酒咽下肚,他道:
“其實大正和草原都差不多,都隻有最強的才能成為天子,隻不過你們草原隔三差五就要換一任強人,而我大正出了一代真命天子之後就要千秋萬代下去,雖然沒有哪朝哪代真的萬古長青。”
蘭子義聽聞此言不無嚴肅的勸誡張偃武道:
“張公子,你喝多了。”
張偃武笑了笑道:
“我爺爺老罵我嘴巴大,愛胡說,前幾條要不是衛侯及時勸下我,沒讓我耍酒瘋,估計會去我爺爺能把我關禁閉關一年。我這毛病這輩子估計是改不掉了。”
自嘲過後張偃武又問鐵木辛哥道:
“鐵木兄如此崇拜大正,今次能夠進入大正的心髒,可有學到如何變強?”
鐵木辛哥連吃好幾口菜,他放下筷子不緊不慢的說道:
“不,張公子,我沒有學到什麽有用的東西,反倒是我一路走來才知你大正有多麽的虛弱。“
蘭子義與張偃武聽聞鐵木辛哥此言,不約而同的放下筷子,他二人轉過頭看向鐵木辛哥,張偃武開口問道:
“鐵木兄這話說的很是不客氣。”
鐵木辛哥笑著搓開一粒花生丟進嘴裏,他道:
“這落花生在草原上可是稀罕物,沒想到在你們大正的京城居然可以隨便吃,而且還是在鬧饑荒的時候。
我知道你們正人好麵子,隻喜歡聽好話不喜歡聽壞話,可你們自己也都看到了,現在你們大正從北到南,到處都是災荒,人沒飯吃餓的隻能典當自己。我是沒看出你們大正強在哪。你們的京城裏倒是花天酒地,好不快活,可你們大正又不是所有城鎮都是京城。“
蘭子義嗬嗬笑道:
“鐵木安達,你這話裏不無對我大正的覬覦之心啊。”
鐵木辛哥笑道:
“子義安達,你這麽說可就不對了,首先,就算草原上有人對大正有心思,那也不是我,我的部落那點人馬防著周圍人都不夠用,哪有心思來劫掠大正;其次,我南下過得第一關便是你家老頭子把守的落雁關,那落雁關裏數萬精銳鐵騎我可看的清楚,就算是給我按上熊心豹子膽我也不敢和這樣的對手對陣啊!”
張偃武這時笑道:
“你個韃子,還敢說我們正人花花腸子多,我看你才是嘴裏抹蜜,隻說好話呢,你這一席話既誇了大正,又誇了代公,真是高明啊。”
張偃武說罷三人哈哈大笑,然後大家又喝了一輪。
這一輪喝罷桌上的氛圍被炒熱了不少,鐵木辛哥接著酒勁問道:
“安達,張公子,我有一個問題思考許久,雖然我有自己的答案,但我也想聽聽你們的意見。你們說怎麽做才能算是合格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