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崩潰
一把梭鏢還好說,幾十把梭鏢一起從濃煙中飛出就是另一回事了,雖然將士們身上的鎧甲可以幫他們擋掉大多數梭鏢,但還是有人中招了,那麽長的梭鏢擊中了一個倒黴將士沒有防護的咽喉,當場便血濺四方,那麽長的槍柄插在人身上,哪怕是在倒地之後還是繼續搖晃不止。
這些來到西門援助的將士本不是同一營的戰士,他們平日裏訓練都不在一起,基層的那些旗總校尉們又不互相統屬,蘭子義命令他們列陣前行時他們還能因為士氣高昂和平日裏訓練的慣性保持陣型一致。但當蘭子義命令命令他們後撤時,混亂發生了。
這種混亂在所難免,剛剛還在前進的隊伍立刻就要掉頭。其實隻要在蘭子義的命令下隊伍走開了,各級軍官指揮跟上了,混亂很快就會消失,但現在妖賊攻了過來,形式就變得非常糟糕了。
突如其來的攻擊讓陣中人心惶惶,中標倒地的將士們瀕死的慘叫震驚了周圍的軍士,濃煙滾滾的四周又充滿了殺機,讓人提心吊膽,將士們連聽都聽不到妖賊的聲音便遭受了攻擊,這時候該向什麽方向展開防守?下一步該怎麽走?
蘭子義怕得就是當下這種情況,所以他才要命令軍士們後退,但為時已晚。當此之時他必須要設法穩住陣腳,妖賊的梭鏢都是向著左翼攻來,所以他高聲命令後麵的刀盾手往這邊來列隊防守。
之前蘭子義便安排刀盾手還有拿短兵的將士在兩翼展開防守,聽到蘭子義的吼叫後這些將士立刻便麵向剛才妖賊投擲梭鏢的方向列陣。但蘭子義沒有想到的是,那些排在全軍後麵還有列在右翼防守的刀盾手們聽到命令後也都向前靠攏。隊伍本來向後撤退就變得散亂,現在各個方向上又有人逆向而行,再加上妖賊進攻帶來的恐懼,整個軍陣都開始動搖了。
蘭子義見狀心中大罵這些軍士愚蠢,他高聲命令從右翼和從後麵趕來的軍士撤回去,但混亂的局勢淹沒了他的指令,無論他怎麽揮手怎麽吼叫,那些軍士們還是混亂的擠到了一塊,場麵一點一點的滑向失控。
於此同時妖賊發起了進攻,火焰和煙霧為妖賊們提供了掩護,他們吼叫著從迷霧中殺出,四麵八方到處都是,連蘭子義都無法判斷到底來了多少妖賊,而防守在其他各個方向的刀盾手們此時又都被擠在人群之中,全陣左翼,現在全軍各處都遭到了妖賊的進攻。
被蘭子義安排在最前麵的長槊本是用來開路的,但在撤退的命令下達後這些長槊手們收起了平放的長兵器,開始掉頭後轉。蘭子義下達的命令是前鋒殿後,本沒有讓這些長槊手就地掉頭的意思,不過現在再想說什麽都遲了,妖賊一攻過來,這些林立的長兵器便無處安放,想要放平向外防守就要在其他方向碰到自己人,沒有統一的指揮和安排,這些將士還不如單打獨鬥的武夫,妖賊的短兵不必硬碰官軍槍陣便已經摸到了官軍邊緣。
蘭子義必須要讓軍陣穩定下來,但靠他自己一個人吼根本無法指揮全軍,於是他一手拉過旁邊的一個軍士,對他說道:
“你,立刻去向那群趕過來刀盾手傳令,讓他們停下來!”
可被蘭子義抓住的軍士卻失了神的說道:
“我不是伍長,我不是旗總,我就是個小兵,我傳不了令,我傳不了……”
蘭子義睜大了眼睛望著麵前這個驚慌失措的軍士,這個兵丁比蘭子義差不了幾歲,但這軍士的見識與蘭子義相比則是天壤之別,蘭子義從這軍士臉上讀出來的是惶恐,是無神,是麻木,而蘭子義此時感受到的則是絕望。
被震驚的蘭子義手上鬆了勁,那個被他抓住的軍士著魔一樣念念有詞,然後被旁邊湧動的其他人擠到了其他地方去。
蘭子義歎了一口,舉首環顧四周,他已經被剛才那個軍士傳染,腦海裏麵也一片麻木,他的耳朵像是被封住了,聽不到任何聲音;他的眼睛像是被罩住了,看什麽東西都模糊又遲緩。
蘭子義看到那些被他寄予厚望的左翼刀盾手們勉強排成了一線擋住了衝擊的妖賊,在這一線刀盾手身後那些手持長兵的將士們則在艱難調整陣型,準備迎戰。可這樣的抵抗隻出現在一隅之中,全陣其他各處則都已經被妖賊貼身,官軍所依賴的陣型和組織蕩然全無,而妖賊接著火勢殺出的囂張氣焰則有增無減。
一個接著另一個的戰士在原地與妖賊廝殺,但他們隻是個體,哪怕身後就是援軍,旁邊就是戰友卻得不到任何幫助,麵對妖賊官軍將士在同時麵對三個妖賊的生死時刻他身旁的友軍可能還在忙著向其他地方亂擠。妖賊的手中的刀刃不能砍穿官軍的鐵甲,但在此時卻可橫行無忌的屠戮戰士。戰局至此哪怕官軍人多也變成了一群待宰羔羊,全無還手之力。
蘭子義已經陷入恍惚之中,在他周圍的將士們此時隻知道聲嘶力竭的吼叫,咒罵,向各個方向漫無目的擁擠,卻忘記了還有蘭子義這麽一個主將就在旁邊。沒人去向蘭子義請求命令,蘭子義自己也沒有辦法作反應,此時他的腦海中隻回蕩著一個問題,那就是怎麽辦。
以往無論形式有多麽危機,蘭子義身旁都有人護衛,桃逐虎、桃逐鹿、桃逐兔三人從未離開過蘭子義身邊,就連剛才拖著桃逐兔逃命的時候還有月山間來保護。蘭子義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自己性命的事情,或許他思考過,但他一直都可以依賴周圍的人保護,所以他完全不用重視這件事,可現在沒有人來保護他,剛剛在蘭子義一人帶隊的時候連軍令都傳不下去,隊伍成現在這個樣子就與蘭子義號令不行大有原因。
死亡的恐懼再次襲上蘭子義心頭。若說蘭子義怕死那是汙蔑,他帶頭衝陣,出生入死已不知多少次了,剛才隻身犯險差點被妖賊追上也不放棄桃逐兔,他蘭子義是不會怕死的。但這並不代表麵對死亡時蘭子義沒有產生恐懼,連動物都有求生的欲望,人又怎麽可能會少,是個人就會怕死,蘭子義是人,他也有恐懼,尤其是在現在四下無援的情況下他更恐懼。
一個不怕死的人在麵對死亡時產生了恐懼,那麽他的恐懼就不會像平常人那樣吞噬掉他的心靈。相反,這種死亡的恐懼會變成勇士腦海中的靈藥,讓他集中精力去尋找活路,而不是麻木掉他的心智讓他在混沌中越過生死線。
混亂中的蘭子義再次被由恐懼激起的求生欲望清洗了頭腦,他腦海中回蕩的問題“怎麽辦”終於在自己心中求得了答案,隻是這份答案絕非蘭子義想承認的,因為那意味著蘭子義棄軍逃跑。
被“逃跑”這個點子嚇到的蘭子義徹底清醒了過來,他的榮譽和他的信念讓他想要堅守陣地,力戰到死,但他的理性則在質問他,死在此地是否值得。
蘭子義環顧四周,隻是剛才出神的丁點時間整個戰局已經相當惡化。之前唯一能夠列隊與妖賊作戰的全軍左翼已經與妖賊混做一團,難分彼此,其他各個方向則被妖賊衝擊的千瘡百孔,之前還和妖賊互有攻罰的官軍現在已經全無戰意,隻求脫身,更要命的是妖賊已經繞到了官軍隊伍後麵,隻需片刻就能將官軍退路堵死,包圍掉蘭子義他們。
形式至此,必敗無疑。但蘭子義看的清楚,要賊不多,眼下這麽多人,隻要能夠組織起來,就靠眼下這點渾水摸魚的妖賊完全不是對手,蘭子義心中還有奢望,他想要力挽狂瀾,重整軍心。
隻是運氣背時,隻會更背,沒有最背,當此軍心動搖的關頭,大帳那邊著火了。
也不知是妖賊還是官軍,反正有人突然就指著大帳那邊尖聲叫道:
“快看啊!主帥帳篷著火啦!”
還在猶豫不決的蘭子義聞言立刻掉頭朝那邊看去,雖然周圍全是火光,但蘭子義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大帳的火勢。那是多大的一團火焰啊,蘭子義印象中隻在塞外的大草原上見過這種火光,那就像是平地而起的一團篝火,壯烈,絢爛,摧殘,但卻會將人的希望全部燒光。
望著火光蘭子義癡癡的說道:
“德王還是逃了!”
雨勢如此之大,蘭子義在西門點火又離大帳很遠,這邊的火勢想要蔓延過去將大帳引燃是不可能的,突然之間點著這麽大一把火隻能是自己人從帳篷裏麵放,想來德王在帳中堆的那些珍奇寶貝燒起來一定非常精彩。
在蘭子義身旁的軍士們見到火光,全都呆了,之前還在盲動的官軍被這一團火照亮了方向,大家現在全都掉頭去,奪路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