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敗軍之將
蘭子義望著躺在床上的桃逐虎,說道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我,你們怎麽可能上的這麽重?“
桃逐虎笑道
“衛侯不必自責,我們人數本來就少,生力軍還自行出擊中了埋伏,能活著回來已經是祖上積德了。衛侯你自己也掛彩了呢。“
蘭子義搖搖頭,長歎一口氣。
桃逐虎換了個語氣說
“衛侯到底是將門之後,上次出塞擊殺馬賊,這次連番惡戰,衛侯你都一路衝殺過來,膽色十足,指揮作戰也鎮定自若,遊刃有餘,真是將才啊。”
蘭子義被桃逐虎一語言中心事,說道
“我一直都是個書生,帶兵也是迫不得已。等到戰事結束回去還是書生一個,不會帶兵的。”
蘭子義不想帶兵,自家祖上從開國以來一直帶兵打仗,所有人談起蘭家來首先想到的就是打仗,倒不是說蘭子義對打仗有多反感,隻是他不喜歡自己的身份被被人強製定下來,再加上小時候蘭千陣天天逼著他弓馬騎射,排兵布陣,他打心底裏反感這東西。路是自己選的,為什麽就一定得要子承父業?為什麽生在這家就一定要當將軍。
蘭子義才不幹呢,他要選擇自己的道路,
蘭子義一個人站著想了半天,過了一會發現沒人說話,再看看床上的病人,桃逐虎臉色頗有一些委屈。
蘭子義換了個話題問道
“將士們情況怎麽樣?”
桃逐鹿躺在床上答道
“出征時全營能戰士五千,馬匹一萬,到今天這仗打完清點人數隻有一千兩百多人,就這還是算上了清點戰場時找到的傷員,馬匹損失更慘重,隻剩下沒有參戰的那五百匹馬。事實上現在全營能打仗的隻有最後趕來的那五百騎。”
蘭子義皺著眉頭聽完,歎氣道
“敗得這麽慘。“
桃逐鹿說道
“談不上敗,這一場血戰下來我們斬首五千餘級,首顱數有我們人數的兩倍,而且並沒有被賊寇全殲,怎麽看都不算輸。“
蘭子義說道
“我們當然可以這麽說,但朝廷會怎麽想?朝廷是要我們剿滅賊寇,對我們來講沒贏就是輸。而且這一戰折損了這麽多弟兄,一時半會上哪裏去補充人員?後麵的仗還怎麽打?這黑鍋誰來背?“
這時桃逐虎說道
“是啊,折損了好多兄弟,魏瓊樓已經傷心欲絕。“
被桃逐虎一提醒蘭子義說道
“魏將軍人在哪裏?“
桃逐鹿說道
“再大帳裏一個人喝悶酒呢。“
蘭子義有些驚訝,反問道
“喝悶酒?“
桃逐虎說道
“一個人喝悶酒,從紮營之前就開始了,一邊喝一邊哭。“
蘭子義聽到這些深吸一口,心裏冒火,說道
“他大帳在哪?帶我過去!這種時候他一個人哭?是哭得時候嗎?”
說著就往帳篷外走去。
桃逐虎趕忙給桃逐兔遞眼色,桃逐兔點了下頭,吊著胳膊,拿起鬥笠就跟著蘭子義出帳篷。
見到蘭子義出去,桃逐鹿說道
“說是不想帶兵,結果一看到有人不成器就受不了了。少爺可真是愛耍性子。”
桃逐虎聽著笑了笑,就閉上眼睡覺了,劫後餘生,實在太累。
在桃逐兔的帶領下蘭子義很快就找到魏瓊樓的帳篷,可能是魏瓊樓自己的要求,外麵竟然連一個衛兵都沒有。
還沒到帳篷門口就聽見裏麵的哭聲
“是我不好,是我不對,都是我幹的,都是我幹的,我害死了你們啊!是我害死了你們啊!“
蘭子義在帳篷外聽得火冒三丈,直接推門而入,指著魏瓊樓罵道
“全軍慘勝,士氣低落,你身為一營統領不想辦法鼓舞士氣,反倒是自己帶頭在這裏哭。哭有什麽用?你告訴我哭有什麽用?“
魏瓊樓一人坐在馬紮上,手裏拎著一壇酒,一邊喝一邊哭,身旁全是空酒壇子。他身上的傷口都還沒有縫合,隻是簡單的包紮住,一動彈還從紗布裏往出滲血。
聽到蘭子義的罵聲,魏瓊樓醉眼朦朧的看向門口,接著搖搖晃晃站起來,一把把手裏酒壇子扔腳下摔個粉碎,碎陶片和酒水濺的到處都是,連蘭子義的褲腳都被打濕。
然後魏瓊樓“呼“的一下撲過去,連讓桃逐兔阻擋的時間都沒留下,抓住蘭子義的衣領說道
“你小子說什麽?“
桃逐兔出門時沒帶佩刀,這會兒隻好伸手抓住魏瓊樓,厲聲嗬斥道
“魏瓊樓你想幹什麽?“
蘭子義見到魏瓊樓這架勢也下了一跳,這是要打架啊。
蘭子義雖然從小沒跟人打過架,但長於邊關,陣仗是見過的。這倒是嚇不住他,
蘭子義隻是瞪著魏瓊樓說道
“我說你是個孬種!“
魏瓊樓聽到蘭子義的叫罵,怒火中燒,兩眼血紅,幾乎都要從眼眶裏蹦出來,
魏瓊樓沒管一旁桃逐兔,而是從衣領抓住把蘭子義舉起來,嗬斥道
“你敢說我是孬種!?”
蘭子義被勒的呼吸困難,但還是用手勢製止想要動手的桃逐兔,接著對著魏瓊樓說道
“你不是孬種誰是孬種?勝敗兵家常事,你不過吃了一次虧就像個小姑娘一樣哭你還怎麽打仗?
全營將士死傷慘重,士氣低落,而賊寇又沒有走遠,你卻在這裏一個人喝酒,剩下的弟兄怎麽辦?兵誰來帶?
你孬種難道罵錯了?“
魏瓊樓聽蘭子義把話說完,就那麽把人舉著舉了半天,桃逐兔雖然被蘭子義製止行動,但還是忍不住用目光搜索四周,向找個順手的家夥把魏瓊樓收拾了。
突然魏瓊樓一鬆手,把蘭子義放下,然後就跪倒在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一旁桃逐兔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嚇了一跳,見到蘭子義被放下剛忙扶著問道
“衛侯,沒事吧?”
蘭子義彎腰咳嗽了兩聲,喘過氣來,然後搖搖頭說
“沒事,不用擔心。”
這時魏瓊樓跪在地上已經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
“是我害死了全營的弟兄,是我害死了他們啊!”
蘭子義說道
“不是全營,還有很多人活著。”
魏瓊樓哭道
“死了四千多人,東緝虎營沒了!怎麽不是全營?”
蘭子義說道
“可並不是你讓他們死的。”
魏瓊樓哭道
“是我帶著他們死的!如果不是我輕兵冒進就不會中埋伏,不中埋伏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
蘭子義說道
“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如果可以算無遺策就不會開戰也不會死人了,直接算出誰贏誰輸就可以。你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失誤,那麽下次小心,不要讓其他弟兄再因為同樣的原因殞命才是正招。這樣弟兄們死的才有價值。”
魏瓊樓哭道
“可是死了這麽多人,死了這麽多人啊!”
蘭子義說道
“打仗就會死人。”
魏瓊樓抬頭看著蘭子義,吼道
“說得輕巧,又不是你的兄弟!”
蘭子義厲聲說道
“大家都是大正的將士,大正的兵,哪裏來的你的我的?我在落雁關時經曆的每次陣仗都有讓身邊女眷成為寡婦,有讓兄弟離散,父子分別!我知道那份苦。可逝者已逝,現在還在的人才更重要。你是輯虎營將領,你要打起精神來。“
魏瓊樓痛哭一番,胸中塊壘總算是抒發出來,定了定神後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做回馬紮上,然後伸手想要再拿酒,
蘭子義一個箭步上前摁住魏瓊樓的手,說道
“別再喝了。”
門外一個聲音也附和道
“衛侯說的不錯,魏將軍你不該再喝了。“
蘭子義扭頭望向門口,戚榮勳已經進到帳篷,之見他一揮手,身後跟來的幾個大夫便走到魏瓊樓跟前,為他卸甲,查看傷口。
魏瓊樓被一通說,又有大夫過來為他裹金創,也就放下酒壇,歎氣道
“還救我幹什麽?讓我死去算了。”
見到大夫們忙碌,蘭子義讓開地方,站到一邊,說道
“魏將軍別說任性話,趕緊讓大夫看一看,不要中了邪風。”
戚榮勳說道
“京軍到底是沒有經曆過沙場,不過吃了一次虧就垂頭喪氣成這個樣子,還是需要曆練才行啊。”
蘭子義循著聲音把目光投向戚榮勳,盯了許久。
蘭子義沒有弄明白戚榮勳想幹什麽。明明在德王府裏他戚榮勳處處針對自己,為何今天在戰場上他要救自己一命?還要分出補給,人力來為東緝虎營的戰士療傷看病,這東緝虎營可是他蘭子義在帶。
蘭子義看到戚榮勳臉上並沒有什麽異樣的神情,戚榮勳眼神中透露出的關心是真誠的,而這也讓蘭子義難以理解。
於是蘭子義說道
“今天多謝戚指揮出手相救。”
戚榮勳冷哼一聲說道
“衛侯別想多了,我可沒有救你的打算,我隻是不忍看到同是朝廷將士的輯虎營就這麽死在賊寇手裏。這和救不救你沒關係,任誰在我這個位置上都會這麽做的。”
戚榮勳這番話讓蘭子義對他的看法大為改觀,這的確是一個有擔當的職業軍人。可為何在王府的時候他又顯得那麽精明呢?
蘭子義接著問道
“戚指揮怎麽知道我們在哪裏?”
戚榮勳答道
“我也是星夜兼程向夷陵趕路,今天剛到這附近遇到了輯虎營扯下來的輜重隊,聽說了你們被困的消息,於是就趕過來了。”
蘭子義問道
“剛才那會賊寇衝山頭的時候如果神機營鳥槍手來一次齊射一定效果把群,為何戚指揮隻動用弗朗機呢?”
戚榮勳聽罷苦笑道
“連日大雨,火藥早就被打濕了,鳥槍和火器根本沒法用。”
此語一出在座眾人都倒抽一口冷氣,魏瓊樓也好像感覺不到身上縫合傷口的疼痛,問道
“那弗朗機怎麽沒事?”
戚榮勳說道
“弗朗機用的裝藥是最近剛從紅毛夷那裏學到的新手段,用特質油紙包火藥,可以防水,今天隻有弗朗機能用,而且打到最後已經把彈藥都打完了。賊寇真要是衝上來有沒有步兵掩護,神機營也要葬送在這裏。好在賊寇被弗朗機給嚇跑了。”
蘭子義聽著脊背發涼,一陣後怕。原來今天這麽險。如此看來戚榮勳還真是夠講義氣,這種不利情況下都趕來救援。
於是蘭子義說道
“多謝戚指揮。”
戚榮勳哼道
“用不著謝我。今天的事情已經上報大營和朝廷,你們自求多福吧。”
說吧戚榮勳便徑直走出帳篷,留下憂心忡忡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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