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90渣爹有點熊1》(工地裏的那點事兒...)
哐當――
叮當――
哐啷――
嗡嗡――
繁雜中透著一絲規律的嘈雜聲, 在S市某處偏僻的工地伴隨著清晨第一縷陽光奏響。
夏日炎炎,即便是早上,也帶出些悶熱。
估計今天要下雨。
爬在手腳架上製模的工人在工頭的呼喝聲中紛紛埋頭認真幹活, 希望能趁著雨降下來前多趕些進度。
沒辦法, 上麵的大老板看不見進度就不肯給錢啊。這些工人一天天的吃喝拉撒,全都壓在了工頭身上。
“怎麽沒看見樓嵐那小子?”工頭轉悠了一圈,數來數去發現工人人數不對, 摘下紅色安全帽扣著發癢的頭皮皺著臉問。
旁邊打小工的年輕男人聞言, 停下挑水泥的腳步, 匆匆擦了把汗,笑得咧出一口被黑臉映襯得格外白亮的牙齒:“昨晚又喝酒咯!都要天亮了才回來!”
工頭沒好氣地“嘿”了一聲, 拍拍胸口上落下的“雪花飄飄”, 抬腳就往工棚那邊走:“這臭小子!說什麽老婆病了沒錢治, 纏了老子兩天, 好不容易拿到錢,居然又去喝酒!”
周圍聽見這話的工人都笑了。
就樓嵐那小子, 人長得抻展(好看),名兒也聽著像個文化人兒,可幹的事卻都他娘不是人事。
這會兒才1992年,各處外出打工的人並不算多。偶爾有人在外麵闖出點名堂,過年回家時總會被鄉親簇擁著問七問八的。
等到翻過年頭再外出, 基本上都會順手帶上幾個願意跟著一起外出務工的鄉親。
這年代還講究個“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沒發展到“騙你沒商量”的程度, 套路不多,大家想的就是出門在外, 有老鄉一起,遇事也有個依靠。
所以這也導致這年頭出門在外的人很抱團。
像他們這個小團隊, 都是包工頭牛哥帶出來的。甭管在老家的時候隔了幾個山頭,一出來,那就都是兄弟。
什麽是兄弟?兄弟就是誰襠裏的那玩意兒更大都知道。
工頭牛哥說是自己被騙了,其實早就心知肚明,不過是樓嵐這小子太會纏人了,纏得他沒辦法,隻能扣著頭皮給他預支了五十塊錢。
牛哥一路帶風地奔向工棚。
工棚十分簡陋,就搭建在工地邊沿靠著圍牆,幾塊木板子往空著的三麵一搭,再咚咚咚釘上鐵釘,窗戶都不用,就留一大半的“門”,往上掛塊不知打哪找來的破布簾子,就算是一個“宿舍”了。
牛哥掀開布簾,還沒開口,剛呼吸了一口空氣就被嗆得捂著鼻子往外撤退。
深吸兩口外麵帶著熱意和飛塵的空氣,牛哥緩了緩,又鼓起胸膛猛吸一口氣重新鑽進去。
“這他娘的怎麽這麽臭!”牛哥把門簾掀起來搭到棚頂上,好讓棚子通通風。
裏麵也是左右兩排木板搭的大通鋪。
出來工地上幹活的多是男人,也不用將就那些。
正值夏日,木板上講究點的,就鋪上一床單人涼席。不講究的,就直接睡在木板上,晚上再扯件春秋的長袖往肚子上一搭,被子都不需要了。
牛哥罵罵咧咧撿著到處飛的襪子內褲,一路走到了通鋪的最裏麵邊沿處,看見躺在木板上攤開手腳呼呼大睡的某人,毫不客氣地一巴掌就拍在了對方大腿上。
啪――!
睡夢中的樓嵐一個激靈,忍著頭疼渾渾噩噩起翻身坐了起來,第一反應就是捂住鼻子一臉要崩潰的樣子:“我日!什麽味兒這麽臭!”
難道是他成了個流浪漢,睡在了垃圾堆裏?
牛哥都要被他氣笑了,插著腰怒目金剛般杵在那兒:“樓嵐!你丫的昨晚上又去喝酒了?!”
樓嵐在牛哥“震耳真聾”的大喊聲中漸漸回過神來,臉上嫌棄無比的表情漸漸消失。
這是華國的九十年代,正是畫圈後經濟騰飛的時代。而原來的樓嵐,就是一個從鄉村裏走出來到工地上打小工的農民工。
在家時就對家庭極不負責,土地分包後幹農活他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拖。
等到有外出務工的機會後,二話不說收拾了行囊轉身就走,此後更是一去不返。
前麵兩年還在牛哥的工地上混日子時,原主還偶爾會讓同鄉帶點錢回去,話也說得好聽,什麽火車票太貴,舍不得花錢,就把來回路費讓老鄉帶回來給家裏貼補。
等到牛哥看不下去,好心好意勸了他一回,原主就借機離開了工地,去外麵混日子。
離開工地後,原主靠臉蛋哄到了一個在工廠做車間主任的女工。
隱瞞了自己家鄉有老婆孩子的事實,兩人就談起了對象。
原主脾氣不好,可也知道怎麽對自己有利。
這裏要說一下的是,原主在鄉下的時候根本就沒跟妻子扯結婚證。
這在這個年代的鄉下很普遍,誰也沒當回事。
原主卻借此在外麵安了家,後來碰上運氣,借著女工老婆的人脈,從皮鞋廠裏拿到了“瑕疵品”出來各處甩賣,一時間賺得盆滿缽滿。
後麵陸陸續續買房開店,就此在大城市裏安了家,過上了有車有房有存款的富貴日子。
至於鄉下的孩子老婆,早就被遺忘了。
直到十年後幾個女兒找上門,女工才知道自家丈夫居然還有一個家。
可那時候孩子都上小學了,兩人也過了十年的日子,不是說分就能分的。在詢問過原主意願後,女工為了捍衛自己的家庭,不讓原主出麵,自己三言兩語就把幾個女孩兒給打發了。
多年後偶爾回家祭祖,聽說那女人生病沒錢治,幾個女兒要把自己高價賣了,女人聽說後直接偷偷跳了井。
女工妻子還偷偷內疚,原主卻萬事不過心頭,轉頭就給忘了,好像那幾個女人真跟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隻是個不知姓名的陌生人。
大概臭的氣味聞多了真能感覺不到,樓嵐接收完劇情後,感覺呼吸順暢多了。
搓了一把略顯油膩的臉,樓嵐在牛哥的盯梢下慢吞吞從木板上蹭到地上,再彎著腰東張西望找涼拖。
牛哥實在看不下去了,一腳把旁邊的拖鞋給他踢過去。
好了,拖鞋穿上了,這廝又開始到處找自己的衣服褲子。
牛哥歎了口氣,火都發不出來了,三兩下從尼龍包裏給他找出來一股腦砸樓嵐腦袋上,匆匆甩下一句:“趕緊出來幹活!”
要不是三姑婆大老遠地跑來跟他說了一句讓他幫襯幫襯自己這位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彎的隔房表弟,牛哥真不怎麽想繼續收用他。
沒辦法,這人實在是太能磨嘰了!
牛哥帶著一陣風跑了,從外麵照射進來的光柱照得空氣裏浮塵滿滿當當。
每呼吸一口空氣,就等於吞了一撮灰塵。
樓嵐卻沒什麽反應,習以為常地穿衣服換內褲。
換完了,還翻出個洗澡桶,拿去工棚外麵的水龍頭下打上肥皂泡搓洗晾曬。
搞完了,樓嵐才拖拖拉拉往工地上去。
這會兒已經早上八點多,其他工人都已經上了兩個多小時的工了。
到了那兒,樓嵐也沒上手幹活,而是抱著胳膊四處瞎轉悠。
等牛哥忙得暈頭轉向終於再想起他時,往腳手架以及下麵各處一掃,還是沒看見人,頓時納悶兒了。
正要找個人問問,一回頭就看見揣著手比他這個工頭還像巡視領導的樓嵐。
牛哥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心裏越發嘀咕,真有些動氣了,不過嘴上還是強忍著走過去喊樓嵐:“怎麽還不幹活?今天是準備休息嗎?”
休息可是不算工天的,之前因為多少沾親帶故,遲到的兩個多小時牛哥都不準備跟他計較。
可要是樓嵐還不動,那肯定是不能再給他平白無故多算個工天了。
樓嵐也看出來了牛哥憋著的火氣,卻沒太在意,隻是伸著食指撓了撓臉,主動走過去跟牛哥說話:“牛哥,你看我這出來也有一年了,大工的活兒學不會,小工的活兒又幹不動,根本就不是幹這行的料。”
牛哥心說:你小子還知道自己是幹啥啥不行啊?
同時也琢磨著他是想要幹啥。
難道是想回去了?
其實回去也還行,怎麽說也是個男人家,在家裏鎮著,哪怕平時偷偷懶,家裏婆娘閨女也能少受點欺負。
卻聽樓嵐說:“所以我就琢磨著,要不要幹點別的,比如說做點小買賣。”
牛哥沒說話,麵上卻露出不讚同的神色來。
哪怕他是第一個走出來的,現在也成了個包工頭,不大不小,在老家也能被稱一句老板。
可思想還是有一定的局限性,認為樓嵐這沒根沒基的,這想法純粹就是瞎折騰。
萬一虧本了咋辦?他有那個承擔風險的能力嗎?
還不如就在工地上幹活,多幹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錢,除了一身力氣,啥也不用付出,再穩妥不過了。
別說這會兒,就算是過個十多二十年,這一代人絕大部分還是會保留著類似的思想觀念。
這是特殊的時代給他們烙下的深刻印記。
不過牛哥也不好說得太直白,隻是咳嗽兩聲,清清嗓子,語重心長地勸樓嵐:“樓老弟,你也別想太多,想做買賣是吧?這想法挺好的,可是吧你看,你現在也沒個成本,又沒有人脈,別看咱們平時在工地上沒什麽,可走出去,城裏人誰不給咱們白眼啊?想要在這裏落跟,難!”
樓嵐笑了笑,像是沒聽懂:“嗨牛哥,我就在工地上賣點東西,要啥人脈啊。再說了,要人脈,哥你不是在這兒嘛!”
見樓嵐鐵了心要瞎折騰,又聽他說是在工地上做買賣,牛哥也懶得再勸了,隻說自己手頭沒錢,沒辦法再給他預支工錢了。
樓嵐沒像往常那樣歪纏,隻是請了假就出去了。
等到吃午飯的時候,樓嵐才回來,頭上還戴著個草帽,背後背了個白色泡沫箱,箱子上還搭了條厚厚的大毛巾。
“吃冰棍咯,有沒有人要來一根?五分錢一根,八分錢兩根咯!”
工地上不僅僅有牛哥帶的這幫子人,另外還有十來個小包工頭帶領的施工隊。
大家每天早中晚都要在大老板開設的食堂裏吃飯,這會兒正是人多的時候。
頂著大太陽幹了一上午,食堂又是露天的,一個個熱得簡直想吐舌頭,打了飯菜的工人都端著飯散在周圍的蔭涼處。
至於回工棚吃飯?
嗨,哪個工棚不是又熱又臭,端著飯進去吃,就算是平時不注意衛生的大老爺們兒,那也遭不住熏啊!
樓嵐這麽忽然跑來一喊,壯勞力們忍不住就伸長了脖子。
有人手頭寬裕的,立馬就上前買了根冰棍。
一口冰棍一口飯,別管吃完了肚子會不會鬧騰,反正現在是爽透了。
旁人見了少不得動了心,三三兩兩結伴湊了過去。
樓嵐拿的五十根冰棍十根雪糕,都沒出十分鍾,一會兒功夫就給清空了,還有不少沒買到的在旁邊抱怨他怎麽拿這麽點兒回來賣。
“喲,還有這麽多兄弟想吃啊?哎,那我待會兒就頂著太陽再跑一趟吧,本來還想著留兩根自己吃,吃完睡個午覺也好出門去走街串巷的。”
賣個東西,明明是賺人家兜裏的錢,卻說得好像自己多講義氣。
彎彎繞繞沒那麽多的工人們頓時高興了,覺得這小子還挺夠意思的,一個個都表示自己待會兒一定要買根解熱。
他們頂著太陽爬上爬下忙來忙去的,就連打小工的一天也能掙個十多塊錢的工錢。
相比之下,幾分錢的小玩意兒,吃起來也沒那麽舍不得錢了,甚至還有人開始覺得一毛錢的雪糕也不算貴。
――完全忽略了自己沒拿到工錢,抽包六毛錢的煙都困難的現狀。
樓嵐也沒在食堂吃飯,清空了泡沫箱子當真又去跑了一趟,這次出得有點多,等工地上轉了一圈,又去各處工棚轉。
工棚附近還有單獨的棚子,那些都是帶了家眷的各家包工頭住的地方。
這些“老板娘”就大方多了,帶著孩子的拿著碗出來買了好幾根,沒帶孩子的年輕女人更是知道對自己好,拿錢買了雪糕就坐在屋子裏,一邊搖著扇子一邊吃雪糕解暑,看著別提多悠閑愜意了。
等到回工棚的時候,箱子裏還剩下十多根冰棍。樓嵐也不小氣,直接給工棚裏睡午覺的老鄉分來吃了,還特意給牛哥那邊送了幾根。
牛哥見他折騰得挺起勁的,知道冰棍這玩意兒不值錢,就算虧本也虧得不大,也就不再管樓嵐了。
在其他人看來,樓嵐這一天瞎折騰的,也掙不了幾個錢,根本沒人放在心上。
樓嵐就這麽每天一覺睡到大天亮,然後就慢悠悠背著泡沫箱子出去一趟,帶回冰棍雪糕,之後漸漸的,商品種類開始豐富起來,有了男人們喜歡的啤酒以及女人小孩兒喜歡的洋汽水。
既然有了酒,當然少不了下酒的東西。
樓嵐就增加了花生米、瓜子、雞爪、鹵雞蛋、鹵肉.……
東西多了,樓嵐就背不動了,幹脆就在工棚旁邊起了個簡陋到隻有頂沒有牆的棚子,裏麵釘上鐵釘,拉上繩子,商品就被鐵夾子夾在繩子上。
樓嵐本人除了去進貨,大熱天的就坐在棚子裏搖著扇子吃著雪糕,等著工人們下工時一窩蜂擠過來給他送錢。
轉眼一個月過去,趁著其他人上工,樓嵐自己偷偷躲在工棚裏數錢。
零錢都在他每天出門進貨的時候找人兌成大額了,所以堆在他包裏的錢不算多,卻有好幾張綠大頭。
另外的,就是十塊幾塊幾毛幾分不等,雜亂地一窩堆著。
細算下來,一個月前的十幾塊錢,變成了現在的四百多。
樓嵐揉了揉鼻子,心裏算著時間。
已經出來一年半了,去年春節的時候沒回去,就讓老鄉帶了五十塊錢,說是要留下來找個幫人守工地的活兒繼續掙錢。
現在七月份,再有一個來月,就該是農忙的時候了。
樓嵐把錢貼身揣好,叼著煙出去繼續守著破爛小賣部,琢磨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最近就不去進貨了。
果然,又過了幾天,牛哥滿臉為難地來找上他,說是大老板那邊不讓他繼續在工地裏賣東西了。
至於原因?這並不重要,反正就是瞎找一個糊弄都糊弄得很不走心。
牛哥也挺沒臉的,可大老板暗示了好幾回,這次都明說了,他也硬撐不下去。
更何況對方還拿發工資的事來壓他,牛哥手底下還有二十來號人等著拿錢養家糊口,他也不能為了樓嵐一個人,就把大老板給得罪了。
樓嵐歎了口氣,“堅強”地笑著表示理解:“沒事,反正我最近也琢磨著想回老家一趟,去年過年都沒回去,也不知道家裏婆娘娃娃怎麽樣了。”
要是這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牛哥還能信兩分。
可樓嵐是什麽人啊?誰不知道這人是最不可能想家的,就連現在他手裏可能掙了點錢,多半也很快就會自己一個人花個精光。
可這事兒吧,牛哥就挺內疚的,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麽,隻能拍了拍樓嵐肩膀,讓他別多想:“把東西收拾收拾,回來跟著我繼續幹活。”
頓了頓,又說:“這樣吧,你回來跟著老郭上樓,學個半年,明年就給你升大工。”
大工三十來塊錢一天,比小工多一半。
牛哥也是想補償一下樓嵐。
樓嵐卻沒應承,隻是表示感動,然而拒絕。
談話當天晚上,樓嵐就降價打包大甩賣,很快就把剩下不多的貨都給甩光了。
第二天早上,照樣睡到自然醒,樓嵐慢條斯理洗臉刷牙後,把為數不多的行李往尼龍袋裏一塞,甩著胳膊叼著煙就離開了日複一日依舊嘈雜的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