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衛青-2:父子相認
秦無雙嫁給了衛青,就不能再呆在秦仁閣醫館裏了,前台藥櫃的事豬豬已經很熟了,但原來一起玩的人越來越少,還是讓朱山感到有點失落,就算是秦無雙的弟弟和妹妹找他來玩,他依舊覺得沒意思,有點沒精打采,秦師父看了也隻好搖搖頭,知道這孩子念舊,也暫時隨他去了。
這一天,秦師父正在堂前給病人看病,豬豬在忙著照單配藥,而朱山則在一旁發呆,明嫂讓他去買東西,說了半天都沒反應,就在這時,進來了一位比較瘦削的高個中年男人,麵色凝重,眼睛很亮,風塵仆仆,一身的江湖氣息。
“這位壯士,您是來看病?”秦師父忙著招呼。
“我是來找一位叫朱山的小兄弟。”來人答道。
“你要幹什麽?”朱山訥訥的道,這家夥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坐在那裏都沒起來。
“你是山子兄弟?”來人再次確認道。
“是我,你是誰?”朱山終於站起來了。
“我是翁銳的一個朋友……”
“你見過我翁大哥了?他怎麽樣?現在哪裏?我妹妹他好嗎?”朱山一下子情緒高漲起來。
朱山這一連串的問題把來人給問樂了:“看來這位確實是山子兄弟了,你一下子問這麽多,我怎麽回答你呢,哈哈哈。”
“原來是貴客到了,快快裏麵請,”秦師父忙不疊的招呼道:“這孩子和銳兒他們分開時間太長了,想他們了,嗬嗬。”
“這位是……?”來人看著朱山問道。
“他是我翁大哥的救命恩人,也是他學醫的師父秦師父。”朱山急忙道。
“哦,是秦師父,”來人道:“在下陰柔,打擾了。”
“那…那就是陰大俠了,”秦師父道:“我們別再這裏站著了,快進去喝口水,坐下說話。”
其實秦師父就是個郎中,他也不懂什麽江湖,更沒聽說過江湖十大劍士的威名,但看他手拿寶劍,一聲江湖氣息,叫人家大俠總該不會錯的。
等到裏麵坐定,明嫂端上茶來,秦師父才問道:“陰大俠,小徒他們還好吧?”
“他們很好,你們不用擔心,”陰柔道:“他讓我帶了兩封信回來,一封是給山子兄弟的,要他幫我辦點事,另一封是給衛青的,還要麻煩山子兄弟轉交一下。”說完把兩封信交給朱山。
“這個沒問題,”對朱山來說隻要有事幹比什麽都強,特別是能幫翁大哥的朋友,他也是一臉的興奮,但當他看到給他信的內容是,這種興奮一下子變成了驚訝:“什麽,您是八爺的兒子?”
“應該是,”陰柔道:“我這次就是專程來確認這件事的。”
“陰大俠,我這就去把八爺找來。”朱山道。
“不,我一定要親自去找,”陰柔道:“事先還不能讓他知道。”
“那是為什麽?”朱山道。
“他是以前和家裏人賭氣走的,”用柔道:“我怕他知道了會不願見我。”
“那我現在就帶您去找他。”朱山說著就要往外走。
“我說你這孩子,”秦師父嗔怪道:“難道你就這麽去見八爺,陰大俠可是他兒子啊。”
“是啊,還有酒和肉,嗬嗬,”朱山傻笑一聲道:“八爺他也不喜歡別的東西,就是喜歡和我們爭著喝酒吃肉。”
“你常去看他?”陰柔道。
“也不是常去,”朱山有點不好意思:“但十天半月總要去上一回。”
“謝謝你!”陰柔站起身來,深深地向朱山施了一禮,他是從心底感謝這些孩子能這麽一直不離不棄的陪著這位老人。
“陰大俠,這可使不得,”朱山連忙站起來回禮道:“我們當乞丐的時候可都是他在照顧我們。”
“那你們為什麽沒把他接到這裏來住?”秦師父來的時間不長,對以前的很多事還不了解,他覺得既然人家對咱有恩,就應該知恩圖報,所以就問道。
“翁大哥請過不止一趟,”朱山道:“可是八爺總說叫花子就應該有叫花子的樣,怎麽說都不來,到最後每年過年都是我們帶著酒肉和叫花子門擠在一起過的。”
朱山一開心就心直口快,把什麽都往外講,但陰柔那裏就受不了了,眼裏已經滿是淚水,在這種情況下能有這群孩子的陪伴他真的很欣慰。
“唉,”陰柔長歎一聲道:“難怪他對翁少俠這麽看重,把他一生的那點念想都交給了他。”
他們說著話,明嫂已經把一大包肉切好和一壇好酒拿了出來,朱山抱起來就要走,豬豬過來道:“我也要去。”
“你不要去了,你去給翁大哥送信。”朱山道。
“我不,我要去!”豬豬倔強的道。
“好啦,就讓他去吧,信讓秦璧去送,”秦璧是秦師父的兒子,也是秦無雙的弟弟,他去再合適不過,秦師父解釋道:“我聽說豬豬這孩子是八爺從死人堆裏撿來了,他小時候念過書,也曾是個大戶人家的孩子,就被八爺送到了這裏,他對八爺的感情好著呢。”
“好,那就一起去。”陰柔道。
長安城還是挺大的,從延福街到城隍廟走走也要半個時辰時間,兩個孩子本來就和八爺很親,這回又引著他的兒子來相見,心裏很是興奮,但對陰柔來說,這個相見心情就複雜得多。
這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他都無法想象父親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他現在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就是想自己折磨自己,那他現在還想不想認他這個兒子他也不知道。
以陰柔現在的江湖名聲,父親不可能沒有聽說過他,但父親卻沒有來找過他,他還是怕見家人,他還是過不了自己的那道坎,他還是沉浸在丟掉兄弟陰石的罪惡感裏不能自拔。
作為一位在昔年已經叱吒風雲的江湖強人,突然間從江湖消失,他曾也引起過很多猜測,當時他離開的時候,誰也沒想過他會真的一去不回,母親當年“找不著孩子你別回來”那也隻是一句氣話,誰知他竟真的再也沒有回來,母親也因此鬱鬱而終。
為此陰柔確實也曾恨過父親,並發誓一輩子再也不見他,但看著人家的孩子在父親的陪伴下長大,他還是會經常的想到他,甚至想去找他。
母親去世之後,陰柔可以說是走遍了江湖,就連長安他也來過不止一趟,但別說是見找人了,連他的音訊都沒有一點,到最後連他自己都在懷疑,這個人還在不在?
他是他的父親,現在他已經知道了他在哪裏,並且知道他這麽多年是如何過的,他自己的心也在痛,他不可能不去找他,但他卻不知見了麵怎麽去說,越是離城隍廟越近,陰柔感到自己的腳步越是沉重。
“這就快到了。”朱山指著有點破舊的城隍廟的大門道。
“哦。”陰柔哦了一聲,走了幾步,竟慢慢站在了原地,他為這個地方跑了幾千裏地,現在終於到了,他卻有些躊躇,他甚至有點怕看到裏麵的景象。
但朱山並沒有管這麽多,他和豬豬抱著酒肉就進去了,但在裏麵並沒有看到八爺的身影,隻有一個小叫花小慶子。
“山子哥,豬豬哥,你們又來找八爺喝酒啦?”小慶子很是高興,因為往往這時候他們也能跟著開開葷。
“八爺呢?”朱山道。
“他出去溜達了,”小慶子道:“我去給你把他找回來。”
“好的,你快去吧,”朱山道:“你就說翁大哥的一個朋友來看他,讓他快點。”
“好嘞。”小慶子答應一聲就跑出去了。
陰柔慢慢的步進這城隍廟,裏麵打掃的倒也幹淨,城隍爺的神像前還有冒著煙的香火,還有不知什麽人供著的兩碟果子。在朱山他們站著的一個角落裏,胡亂鋪著一塊破草席,上麵還有一團黑乎乎的棉絮,周圍的磚牆被磨蹭的油光鋥亮,看起來這就是他們晚上擠在一起睡覺的地方。
陰柔的鼻子一酸,一個心灰意冷,恨自己恨得要死的人,多少年如一日,就在這麽一個地方待著,他實在無法想象,忽然間他心中所有的怨氣都消失殆盡,他不求別的,他隻求他能放下這些,他能夠安度晚年。如果一定要有人為昔年的事情負責,一定要有人去贖罪,他願意代他去做一切。
“山子,你小子舍得來看我了,哈哈,你……”
說話間,走進一位衣服襤褸蓬頭垢麵但聲音洪亮的老叫花子,他看到高大瘦削的陰柔站在那裏,就一下子停住了。
這時候的朱山非常知趣,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和豬豬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八爺本是笑嗬嗬的走進來的,手還不自覺的撚著下頜那顆痣上長出來的幾根胡須,但看著看著,他的手就停在了那裏,這時的陰柔已經是淚流滿麵,嘴直哆嗦,八爺突然間變了臉色,轉身就往外走。
“爹!”陰柔已經跪在了地上,聲音不大,但這種苦痛誰都能聽得出來。
八爺即將邁出的腿停在了門口,好長時間都沒有動,從背影能看出他整個身體都在抖動,等他的情緒平複了之後,他才慢慢的轉過身來,沒有高興和興奮,你所感到的隻是木然,似乎他的精氣神在瞬間差了很多。他沒有去管陰柔,而是自己慢慢的走回他每天呆的那塊破席子上坐下。
陰柔爬過來,在他前麵重重的磕了三個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八爺走的時候,陰柔已經十多歲了,就算現在四十多歲,也留有許多少年時的影子,在這樣的場合,八爺還是認得出的。
“你不該來找我的。”八爺淡淡地道,他眯著眼連看都沒看陰柔一眼,但這句話已經表明,他知道來人就是他的大兒子,江湖十大劍士的麒麟劍士陰柔。
“爹,當年那不是您的錯,”陰柔道:“都這麽些年過去了,您這又何必呢?”
“好了,你也別說了,也被跪著了,”八爺還是沒有睜眼:“你那個沒用的爹早死了,我現在就是一個老叫花子。”
陰柔起身,席地坐到八爺身邊,伸手拉住八爺的一隻手,他能感覺到老人的手在微微的顫抖,他知道老人此時內心的矛盾與痛苦,輕聲道:“不管您變成了什麽樣子,您總是我爹呀!”
“我不配做一個父親,我連自己的兒子都照顧不好,”八爺哆嗦著道:“你娘說的沒錯,我不配有家。”
“您別說了,我娘已經去世了。”陰柔道。
“啊?!”八爺睜眼一聲驚呼,但隨即又慢慢恢複了平靜:“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已經有十幾年了。”陰柔道。
“死了好,死了好啊,”八爺道:“像我這樣活著又有什麽用?”
“您還有我和陰明呢。”陰柔道。
“哦,陰明怎麽樣了?”老人的眼裏終於顯出一絲亮光。
“陰明她很好,”陰柔道:“她已經嫁人了,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等著你回去呢。”
“那就好,那就好,”八爺臉上終於有了笑容:“那你呢?”
“嗨,”陰柔輕歎一聲:“我連爹都找不到,我還成什麽家呢?”
“你……”八爺抬手就想扇陰柔一巴掌,但他晃了兩下終於又放下了:“你不要拿我做幌子,你自己也像我當年一樣癡迷練武,你當我不知道?”
“既然您知道為什麽不來說我?”陰柔道。
“唉,我有什麽臉麵說你,”八爺道:“我連我自己都管不好。”
“但你卻把陰石的玉墜給了翁銳,”陰柔道:“您是不是想讓他帶出了讓我看見?”
“這怎麽可能,我又不知道你們會見麵,”八爺道:“我隻是覺得這孩子聰明有悟性,和石兒小時候有點像,讓他帶著,也許是對石兒的一種寄托吧。”
“爹有此心,我想石兒一定會知道的。”陰柔道。
“銳哥兒現在怎麽樣了?”八爺不願意再談陰石的事,那是他一輩子的痛。
“他現在真的了不起,”陰柔由衷讚歎道:“他經曆過藺莫伊的指點,又在天璣門的九宮門裏磨練,一個月連闖三道門,還在我手裏走了十招,在年輕一代中,我看能夠望其項背的不多。”
“這孩子悟性不錯,心地善良,心胸開闊,盡當能成大器,”八爺點頭道:“你就是從他那裏看到那塊玉墜的?”
“要不是我為了殺殺他的傲氣挑破了他的衣襟,我就看不到那個玉墜,我也就找不到您了,”陰柔長籲一聲:“唉,這就是命吧!”
“你也別歎氣了,”八爺道:“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我也很高興,來,你就在這裏陪我喝一杯吧。”
“嗯。”陰柔重重的點頭道。
這一夜,陰柔、朱山、豬豬和一群叫花子陪著八爺喝酒吃肉,聊了很晚,最後都擠在一起睡在了城隍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