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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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聲音清脆中帶著決絕,回蕩在他一個人的耳邊。
賀蘭辰再次回過頭去看的時候,小師妹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隻餘皓月當空,夜風颯颯,衛國公府徹底因為這“抓賊”二字鬧騰了起來。
他隻能對著這般的熱鬧彎了彎唇角,轉身出了衛國公府。
從衛國公府的內宅到長安城的街道,隻有不到三裏的路。
但當賀蘭辰終於停下腳步的時候,他卻恍然有種自己仿佛走過了漫長一生的錯覺。
因為用法術隱匿了身形,月光照下來,從他身上穿過,連個影子都沒有。
連影子都沒有了,這大概是世間最深的孤獨吧?
賀蘭辰望著地上空蕩蕩的一片月光,前半生如同走馬觀花一般從他腦海裏一一閃過。
他從記事起,就沒有得到過父皇的寵愛,他的母妃,原本隻是一個地位卑下的女子,不過偶然得幸有了他,才得以封妃,並不得聖心。
而母妃性格懦弱,很多事情還是要他自己去麵對,他稍稍長大一些,就要想方設法去照顧母親,保護幼弟。
他雖然辛苦,卻並不覺得難過,好歹他總算是個有娘的孩子。
後來母妃薨逝,他傷心過後,也還能緩得過來,因為他還有胞弟賀蘭月要照顧。
再後來,他被父親送到了蓬萊,有師父,有了同門師兄弟姐妹,雖然因為烏鴉嘴,大家都不怎麽喜歡他,但也無妨。
他的人生經驗告訴他,人生不過如此而已,雖無大喜,但也不用大悲。
可此刻……賀蘭辰捂著胸口的位置,在街邊坐了下來。
長安城的街道寬闊整潔,四通八達,月色朦朧中也帶著人間繁盛的華美。
就是在這長安城,那個笑容明亮的少女蹦出來,替他打抱不平,替他覺得不值,對他千般討好,就算是他利用她賺取給弟弟的銀錢,就算他利用他試探大周皇帝對於南離戰事的態度,她都沒有真正生過氣。
可今晚,他感覺到她真的生氣了。
就是那種氣到連一句解釋都不想聽的生氣。
其實想開了,不過是小師妹又生氣了,他回頭可以道歉可以解釋可以賠罪,但他此刻就是,就是覺得特別難過。
心口抽抽得有點兒喘不上來氣的那種難過。
賀蘭辰無力地閉上眼,靠在身邊的石壁上,直到聽見身邊有腳步聲響起,他才再次睜開了眼睛。
皎潔月光下,一身銀白色衣衫的男子身姿飄逸,渺然如仙地站在他麵前,笑容微微,如清風朗月。
可賀蘭辰從未覺得尉遲嘉如此刻這般麵目可憎。
“是不是很開心?是不是很稱意?”賀蘭辰仰頭看著尉遲嘉,自嘲地笑道。
尉遲嘉搖搖頭,笑意不減:
“她被自己向來敬重的師兄毫不留情地丟到了險境中,我有什麽可高興的?開心稱意的人,該是賀蘭師兄你才是啊。”
“你明明那個時候可以攔住我的……”
“攔住你?”
尉遲嘉挑挑眉,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
“我尉遲嘉何德何能,能攔得住你這樣愛護弟弟的好哥哥?”
說完也不待賀蘭辰辯駁,直接冷笑斥道:
“你看看你,即使在語凝海做了那樣的夢,即使預感到將來你的弟弟並不會因為你的付出而感激你,你卻依然還是那樣做了,所以,我攔你做什麽?總之在你心裏,襄襄是你的小師妹又如何?她在你心裏,永遠也比不過你的胞弟重要!”
剛剛還翩然如仙,笑意盎然的人,忽然之間嚴詞厲色,賀蘭辰所有想辯解的話都被堵在了喉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空曠的街道因為兩人之間突然的沉默而更加寂靜,過了許久,賀蘭辰才站起身來,對著尉遲嘉行了個禮。
“你這是做什麽?”尉遲嘉橫眉冷對。
“我是謝你,來替小師妹,出了這口怨懟之氣。”賀蘭辰直起腰,神色已然恢複如常:“如今我才相信,小師妹喜歡你,是值得的。師兄在此,恭祝你們來日,能夠比翼雙飛,白頭偕老了。”
尉遲嘉不說話,目不轉睛地盯了賀蘭辰半晌,才忽而一笑:
“那就借賀蘭師兄吉言了。”
“告辭。”
賀蘭辰再不多說什麽,轉身離開,衣袂翩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逐漸淡薄的月色中。
直到轉過街角,他才站住腳,擦去了眼角那一絲朦朧水氣。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小師妹的性子擺在那裏,有些東西,一旦破碎,是再也拚湊不起來的。
而自己……即使在蓬萊沾了多年的仙氣,他也還是擺脫不了毗陵皇族出身的本能,在看見賀蘭恪受辱之時,明知道自己將事情鬧大,帶給小師妹的會是什麽樣的危險,可他還是習慣性地隨機應變,竭力將自己弟弟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還有什麽可說呢?
在尉遲嘉這樣一個真心愛護小師妹的人麵前,他還有什麽話可說呢?!
衛國公府,衛襄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睡不著。
她心煩氣躁地朝著床頭摸去,卻伸手摸了個空。
她怔了一下,才慢慢地縮回了手。
已經重生將近一年了,她又忘了,小花已經不在她身邊了,它再也不是前世那個忠心耿耿的小花了,這種心裏難過的時候,又剩下她一個人慢慢捱了。
窗棱中間透進來的月光已經漸漸地西斜了,衛襄瞪著眼睛,盯著頭頂帳子上的花紋好一會兒,眨巴眨巴眼睛,眼角一片濕涼。
自從重生以來,她自問除了尉遲嘉,對跟自己相關的人都是掏心掏肺,好生對待,再也沒有如同前世那般隻顧著自己心中痛快而毫無顧忌。
可是賀蘭師兄給她的,又是什麽樣的回報呢?
“我都變得這麽乖,這麽憋屈了,怎麽,怎麽還會遭這種報應呢……”
她實在是想不明白。
“這不是報應,這是他有眼無珠,不知道珍惜對他好的人。”
衛襄自語剛剛出口,枕邊忽然就有人接了話。
“誰?”
她立刻掀簾而起。
“是我。”
帳外,麵容絕美的男子站在淡淡的光線下,見她掀起簾子,粲然一笑,昏暗的屋內光線頓時都明亮了幾分。
“香蘭,香蘭!”
衛襄立刻揚聲喊人。
尉遲嘉卻是一點兒不慌,甚至還悠閑地往床邊又走了幾步,用床邊的銀鉤將簾子掛起來,才開口道:
“你這院子裏的人,都睡著了。”
“睡,睡著了?你,你這個混賬!”
衛襄一時明白過來,憤怒地蹦起來拽了外衣來披上,咬牙切齒地踹了尉遲嘉一腳。
於是暗淡的月光裏,眼角淚痕未幹的少女立刻就從讓人憐惜的小貓咪變成了張牙舞爪的大老虎。
尉遲嘉看她這副又慌又凶的樣子,忍不住好笑,想了想還是忍住了,撩了衣擺,在床邊坐下,拍了拍床榻:
“好了,過來坐下,其實我……”
“你怎樣?你這個流氓,居然隨便闖別人的閨房,不要臉!”
衛襄哪裏肯過去,如臨大敵地盯著尉遲嘉,凶巴巴地罵道,唯恐一不留神再被他占了便宜。
“我……”好吧,尉遲嘉估摸了一下眼前的局勢,決定還是把下半句“我什麽沒見過”咽回去吧。
若是真讓她知道了其實自己上輩子把她已經看光光了,她還不得當場剁了他?
尉遲嘉穩了穩心神,從袖中拿出一張帕子遞了過去:
“擦擦眼淚吧……其實我就是知道你受了委屈,所以來看看你,你別多想。”
“我多想?”
衛襄氣結,合著之前動手動腳的,不是這個混賬嗎?
她一把揮開尉遲嘉的帕子,冷笑道:
“那還請尉遲世子告知,你這半夜闖人閨房,讓我該如何想?”
“你就當我是小花好了,在你傷心委屈的時候,過來陪陪你,看看你,不就好了?”尉遲嘉含笑回道。
提起小花,衛襄神情頓時又低落了些:
“你哪裏配和小花相提並論!”
尉遲嘉:……
請問這種醋,他吃還是不吃?
月色溶溶,尉遲嘉好一會兒沒再說話。
衛襄也不說話,她傷心難過是真的,但被這混賬這麽一攪和,沒那麽傷心難過了也是真的。
索性自己的床是回不去了,眼前這混賬她是沒能耐趕走的,衛襄冷靜了一會兒,轉身走去桌子前麵給自己倒了杯茶,一氣兒喝完,直接攤在一邊的軟榻上,徹底不理會尉遲嘉了。
要不是考慮著傍晚她喊了一聲抓賊,鬧騰起來將大嫂嚇了個夠嗆,她這會兒絕對喊人來將這登徒子打出去!
不是喜歡夜闖閨房嗎?那就讓他跟窗前的月色好好聊聊好了。
尉遲嘉自然是不會空度這般美好時光的,山不來就他,他就去就山好了。
不多時,尉遲嘉手裏的帕子就再次出現在衛襄眼前。
衛襄正趴在引枕上生悶氣,一見這帕子更生氣。
不過這一次尉遲嘉沒等她揮開,就拿著帕子捂在了她的臉上,將她臉上交錯的淚痕揩得幹幹淨淨。
男子手法利索而輕柔,沒等衛襄反應過來,就已經擦完了。
衛襄怔住了。
這感覺……怎麽這麽熟悉?
“小花……”她抬頭,怔怔地望著尉遲嘉。
前世她遇上傷心事難過的時候,因為柱國公太夫人的原因,根本沒有人敢理會她。
隻有小花,雖然是隻貓,但還知道舉著小爪子,揪著帕子,將她眼淚擦得幹幹淨淨。
“小花……”
衛襄又喊了一聲,然後抱著尉遲嘉的手大哭起來。
尉遲嘉心口一頓,差點兒以為衛襄是知道了前世他和小花的淵源,但聽著這哭聲,他又放了心。
他對他的襄襄太熟悉了。
這明明就是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想好好地哭一場啊。
“哭吧哭吧,哭完了就不傷心了,賀蘭辰不算什麽的,還有我在……襄襄你是世上最好的襄襄,賀蘭辰那般對你,是他腦子有坑,並不是你的錯……”
尉遲嘉躬身安慰著,任由衛襄拉著他的手,哭了個昏天黑地。
天光漸亮之時,衛襄終於不哭了,因為熬了一夜的她,哭著哭著直接昏睡過去了。
院子外麵,漸漸有仆役走動的聲音傳進來,尉遲嘉有些不舍地抽回了被衛襄緊緊抱著的手,在衛襄紅腫的眼皮子上拂了拂,又將給她蓋上的薄被掖了掖,才起身走了出去。
天光大亮,院子裏昏睡了一晚上的丫鬟婆子紛紛醒來,香蘭一看自己起晚了,匆匆忙忙收拾了進來伺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小姐放著好好的床不睡,居然在軟榻上歪著睡著了。
“二小姐,二小姐!您怎麽睡在這裏了?”
香蘭連忙上前喚醒自家小姐,扶著她回床上睡。
衛襄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左右看了看:
“尉遲嘉呢?”
什麽?
香蘭愣住了,難不成,二小姐真的還喜歡尉遲世子,夢裏都念著?
衛襄接收到了香蘭猜疑的眼神,終於是有些清醒了。
“好了好了,我睡迷糊了,別當真!”
衛襄隨口找了個借口將香蘭糊弄過去,然後跑去淨室,直接往自己臉上潑了一把涼水。
她確定,她昨晚不是做夢,尉遲嘉真的來過,而且自己還在他麵前睡著了
這到底是自己對他太沒防備了,還是又被他暗算了?
衛襄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午時,衛國公下朝回來,衛國公夫人就連忙迎上去:
“怎麽樣?皇上怎麽說?有沒有被彈劾?”
“彈劾了,禦史台的張鈺親自帶頭彈劾的,罰了半年俸祿!”衛國公喜滋滋地跟老妻說道。
衛國公夫人才高興起來:
“這就好這就好!”
看著公婆二人歡欣鼓舞,世子夫人吳明秀實在不忍目睹,默默地轉過了頭去。
被人彈劾,被皇上責罰,還能高興成這樣,她的婆家果然不一般啊。
宮中,下了朝的皇帝也直接溜達去了皇後宮裏用膳。
遣退了宮人之後,皇帝才問道:
“皇後覺得,襄襄和賀蘭辰,這兩人之間,如何?”
“我覺得不如何。”皇後一邊給皇帝布菜,一邊笑道:“我昨日特意試探過襄襄了,她似乎惱上那賀蘭辰了,他們二人,沒什麽可能。”
“這樣啊。”皇上點點頭:“那就好,襄襄是你的親妹妹,也是我的表妹,母後在時最疼愛她,她的終身大事,自然要好好考量一番。”
皇後的手頓了一下,才放了手裏的筷子,坐在了皇帝的對麵,銳利的眼神直逼皇帝:
“皇上是什麽意思,明說好了,妾身聽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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