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不白之冤
竹林深處的小屋前,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嬤嬤邊佝僂著身子步履蹣跚地往外走,嘴裏邊不耐煩道,“來了,來了!”
就聽見“吱呀”一聲,門從裏頭打開。
老嬤嬤斜睨了門外那人一眼,滿臉嫌棄道,“我不是說叫你別來了嘛,你怎麽又來了!”
門外女子淡淡一笑,那張暗黃粗糙的臉上露出兩個小小的梨窩,似乎依稀還能看出幾分往昔的神采。
“我見今下午有些變天,想著嬤嬤的老寒腿怕是又要犯了……”她輕輕帶好門,上前攙扶住老嬤嬤,柔聲道,“您覺著還好麽?”
江嬤嬤沒好氣地嗯哼了一聲,“我老婆子中用著呢,這麽點小病小痛算什麽……偏你個臭丫頭片子成天大驚小怪的。”嘴裏雖說著,卻並沒有揮開她攙扶著自己的手。
靜思彎了彎唇,任江嬤嬤在耳邊來來回回地絮叨,一路攙著她在床坐下,便蹲下身,動作嫻熟地幫她按摩起小腿上的穴位。
熬過最初那陣兒不適,脹到發麻的雙腿好像漸漸有了知覺……江嬤嬤心裏發出一聲舒服的輕歎,嘴上卻粗聲粗氣道,“早就跟你說我這是老毛病,治不好了……你還成天瞎折騰什麽?白天刷恭桶刷得直不起腰,三更半夜還要送泔水,你這身子骨兒是鐵打的?”
靜思抿唇笑笑,幫江嬤嬤脫了鞋,慢慢揉她腳上的穴位。
江嬤嬤看她依舊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模樣,不由怒其不爭地咬牙罵道,“你這丫頭,脾氣怎麽比石頭還硬!”說著也不知想起了什麽,默了好半晌,才無奈氣道,“隨你家主子,認死理兒。”
一直默不作聲的靜思終於有了反應,她仰起臉衝江嬤嬤嫣然一笑,輕快道,“我聽出來了……嬤嬤您誇我呢!”眼眶卻有些紅了。
“臭丫頭!”江嬤嬤板著臉罵了一句,卻在靜思低下頭的瞬間,偷偷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就這樣,一老一少,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等靜思按摩完,江嬤嬤的腿疼果然舒緩了許多。
掃了眼站在臉盆架子旁洗手的身影,江嬤嬤坐在床上,語氣隨意道,“你魏嫂子送了些醬牛肉,在碟子裏扣著……吃了再走。”
靜思笑笑,“嬤嬤留著自己吃吧,我來的時候吃過了……”
“叫你吃你就吃!”江嬤嬤沒好氣道,“你那能有什麽可吃的?打量我還不知道……”
靜思知道她的脾氣,索性不再推辭,乖乖走到桌邊兒坐下,掀開碗一看,裏頭果然扣著香噴噴的醬牛肉,旁邊還放著兩個白麵饅頭和一雙筷子。
府裏的下人都知道江嬤嬤刀子嘴豆腐心,這麽些年受過她恩惠的人也不少。比如這個魏嫂子,當初她家小兒子生了重病,還是江嬤嬤把攢了多年的棺材本借給她,那孩子才撿回來條命來,魏嫂子是個知道感恩的,隔三差五就送些吃的孝敬江嬤嬤。
靜思拿起個饅頭咬了一口,又夾了塊牛肉塞進嘴裏。
那牛肉是用牛腱子肉醬的,香而不膩,口感鬆軟又不失筋道。
靜思笑得一臉滿足,“還是嬤嬤心疼我,有什麽好吃的都想著我……”
江嬤嬤看著燈光下拿著饅頭衝自己笑得像個孩子一般的靜思,再回想起當年隨楚氏一同來到霍家,那個眉清目秀,柔聲細語的副小姐,鼻子不由一酸。
“誰想著你?”她冷嗤道,一臉嫌棄地別開眼,“我牙口不好,咬不動這些。”
靜思對她的口不對心早就習以為常,聞言不禁一笑,小聲道,“嬤嬤還說我死心眼呢,您自己還不是一樣……”
“你說什麽?”江嬤嬤眯著眼危險地看過來。
“沒什麽……”靜思忙賠笑道,“我說魏嫂子醬的牛肉真好吃。”
江嬤嬤冷哼一聲,“你愛吃就都吃了……瞧你瘦得前胸貼後背,哪還有個姑娘家的樣子?”
靜思淺笑笑,“嬤嬤別小看我,我人雖然瘦,力氣卻大得很,那些裝泔水的——”
“快吃你的吧!”江嬤嬤皺眉道,“吃飯的時候還說這些!”
靜思訕訕笑了笑,就不說話了。
倒是江嬤嬤,看著她又沉思了一會兒,忽然走過來拖出個杌子在她身旁坐下,“對了,嬤嬤上回跟你說的事兒,你考慮得怎樣了?”
靜思一愣,“什麽事?”
江嬤嬤恨恨戳她一下,“還能有什麽事?!當然是你的終身大事!”
靜思抿了抿嘴,低聲道,“嬤嬤……”
“嬤嬤什麽嬤嬤!”江嬤嬤用不容辯駁的口氣道,“當初你說什麽都不肯嫁人,非要守著夫人,可如今夫人……你也得替自己打算打算。”江嬤嬤歎了口氣,“難不成你想跟我一樣,死了身邊連個披麻戴孝的人都沒有?”
“您還有我呢!”靜思抿唇笑笑,“我給您養老送終,披麻戴孝。”
江嬤嬤心下一軟,臉上卻不屑道,“就你?你連自己都顧不上,我還能指望你?”
靜思無奈放下筷子,低聲道,“嬤嬤……我都快三十歲了,又是這個樣子,沒人願意要我的……您就別為我費心了。”
“哪個樣了?”她話一出口,江嬤嬤登時不樂意了,“我瞧著府裏就沒有比你更好的姑娘了!又孝順,又能幹,還會讀書寫字,你哪裏比別人差了?”就仿佛剛才對靜思百般嫌棄的不是自己似的。
見靜思抿唇不語,江嬤嬤想了想,又繼續道,“再不然,嬤嬤這裏還有點積蓄……”
靜思張了張嘴剛想拒絕,江嬤嬤就搶先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夫人早就把賣身契還給你了。這一年多你忍辱負重待在霍家為了什麽我比誰都清楚……可也什麽用都沒有不是?聽嬤嬤一句勸,等過了這陣兒風頭,你就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外頭天大地大,你這麽聰明能幹又心地善良的姑娘,上哪都能把日子過好!”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嬤嬤,”許久,屋子裏終於響起靜思極輕卻極擲地有聲的聲音,“我不能叫我家小姐,至死都蒙受不白之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