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深藏功與名
稻草墊鋪在地上,聽的格外清楚,有人從西屋出來,慢慢的往這邊走了過來。
唐時錦急翻身坐起,從門縫裏往外瞅了瞅。
雖然看不太清,但是從身量看,不是朱氏,是瑞哥兒!
看來朱氏肯定給她兒子偷雞湯喝了,瑞哥兒看著動作居然還挺靈活!這是準備出來揍她?
唐時錦心思飛轉。
她忽然輕聲哼起歌來:“小呀郎呀不玩火,玩火尿了炕窩窩,小兩口兒不玩火,青竹林燒成炭窩窩……”
這是一首當地的童謠,竹林村的小孩兒就沒有不會唱的。
這童謠還跟著一個民間傳說,也是竹林村從小聽到大的。
傳說兩百多年之前,有小兩口兒上山,不小心把整片山林都燒了,然後小兩口也堵在山洞裏出不來,被活活的燒死了,慘叫聲幾裏外都聽的到,至今山上還有個“火焰頭”的石碑。
她唱歌,一是表示我還沒睡,二是……會有兩個結果。
如果瑞哥兒蠢,就會想起民間傳說,嚇哭,回去找媽媽。
如果他夠聰明,或者夠壞……那就正中她下懷!
瑞哥兒果然聽到了,迅速往地上一蹲,唐時錦輕輕柔柔的唱了兩遍,一邊還道:“磊哥兒睡了睡了……”
下一刻,瑞哥兒就站起來,往灶房走了過去。
他長到八歲,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沒幹過灶房的活兒,摸索著進去,去牆邊摸火折子。
火折子其實是一種卷緊的紙筒,先用火把紙筒點燃,然後再吹滅,最後在用蓋子把它蓋起來,想用的時候,拿出來輕輕一吹,紙筒就會複燃。
雖然說起來不值錢,但是鄉下人還真的很少用,都是在灶下直接留火種。
所以瑞哥兒摸了半天,一無所獲,隻能學著他阿娘的樣子,用樹枝伸進灶下,撥了半天才終於撥到了一點火星,他立刻拿著火星往旁邊的稻草上戳去,戳了半天,稻草就緩緩的燃燒起來。
腳底下忽然一絆。
瑞哥兒猝不及防,嗷的一聲叫,整個人一個狗吃屎,伏跌了出去,直接撲到了稻草堆上。
而且還不知怎麽碰翻了豆油碗,豆油倒進了火堆裏,轟的一下燃了起來,瑞哥兒尖叫了一聲,想爬起來,可是腳下再一次踩到了棍子,一下子滑了腳,整張臉都栽進了火裏。
黑暗之中,唐時錦迅速轉身,回到了旁邊的柴房裏,深藏功與名。
下一刻,瑞哥兒尖聲號哭起來。
不幾聲,屋裏的朱氏就被驚醒,急奔了出來:“瑞哥兒!瑞哥兒,你在哪!”
連左近的鄰居都被吵醒了,紛紛點亮了燈。
鄉下人都熱心,不一會兒,就有好幾個人過來,在外頭問道:“出啥事了?咋聽著孩子哭的聲兒不對呢?”
“可是害了什麽症候?要不要我跑一趟叫村醫過來?”
唐有德和唐時珩也披衣從屋裏出來,點亮了燈籠,瑞哥兒被朱氏從灶房抱出來,猶在尖聲號哭,聲音淒厲。
燈籠往他臉上這麽一照……朱氏當時就倒抽了一口涼氣,外頭也有人失聲叫了出來:“天爺啊!咋燒成這樣了?”
瑞哥兒半張臉全是黑灰,都看不出長啥樣了,一邊的發髻都被燒散了,燈籠一打,活鬼一樣。
連唐時錦都被嚇了一跳,沒想到會燒的這麽重!
朱氏尖聲道:“請大夫!快請大夫!”
早有人跑著去請了村醫。
村醫到了,大家也跟著忙活了大半夜,一直到巳時正(十點),上鎮上買燙傷藥的人,才駕著牛車回來:“來了來了!賀大夫,是這個不?”
村醫接過瓷罐,聞了聞:“對,快些塗上!”
之前他已經把瑞哥兒的臉洗幹淨,半邊頭發也都剃了,這時候就輕輕的抹上了藥膏。
瑞哥兒已經哭的昏睡了過去,倚在朱氏身上。
正所謂總角之年,唐時瑞今年八歲,頭發就是兩個包包,現在一邊全剃光了,另一邊也燒的七零八落,隨便紮著,甚至連這一邊的眉毛都剃了,臉上燒的又紅又黑,看著實在可怖。
有人就道:“這燒的,怕要留疤了。”
村醫道:“看著嚴重,其實隻燒了一層浮皮……千萬莫沾水,莫吃發物,更莫要用手抓,運氣好可能不會太嚴重,也不會影響頭發生長。”
大家都道:“那還好!”
就有人道:“老唐家的,這到底是咋回事兒?”
“就是啊,大半夜的,瑞哥兒是咋燒著的?莫不是倒了蠟燭?”
朱氏的眼淚都快流幹了,一聽這話,她猛的轉回頭,聲音都劈了:“唐二丫!你這個黑心肝爛舌頭,不得不好死的下作東西!我跟你拚了!”
她乍著手就要衝出來,早被村裏嬸子一把抱住。
唐時錦今天一大早起來,就覺得整個人都舒服了,全身都不疼了。
但她衣服沒換,頭上臉上又是土又是血,模樣仍舊十分狼狽。
她茫然的搖頭:“我不知道啊!”
朱氏都快氣瘋了,什麽儀態都不顧了,牙咬的咯吱咯吱響:“就是你!你少跟老娘混賴!你這個有娘生沒娘養的狗雜種!沒人心的混帳王八崽子!有什麽你衝著老娘來,為啥要害老娘的心肝肝……”
唐時錦姐弟倆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大家頓時就看不下去了,仗義執言:“是不是弄錯了?二丫兒這個樣子,可打不過瑞哥兒啊!”
朱氏怒道:“就她住在柴房,不是她們還會是誰!”
大家都是一愣,然後眼神兒就有點微妙了。
二丫兒住柴房?
哪怕孩子多住不開,在屋裏架個竹床也是那麽回事兒啊……居然住柴房?
可是唐有德這會兒不在,而朱氏隻顧了心疼兒子,哪裏還能想到這個。
大家也覺著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就有人岔開話題道:“二丫兒,你昨晚可見瑞哥兒了?”
唐時錦搖搖頭,茫然的樣子十分可憐,“我全身都疼的很,爹爹把我抱過來,我跟磊哥兒就睡了,後來聽著瑞哥兒哭,把我們嚇醒了。”
朱氏大怒道:“你還敢裝模作樣!打量老娘是傻子呢!”
不想村醫卻道:“昨兒我才給二丫兒診過脈,她傷的極重,命都未必能保全……慢慢挪幾步還可,跑跑跳跳,那是做不了的。”
村醫姓賀,七十來歲的人了,醫術很好,人也十分和氣慈善,在村裏威望很高。
他這麽一開口,大家登時就信了。
朱氏都快氣瘋了,可她一個小腳婦人,好幾個村婦抱著她,她怎麽都掙紮不開,怒道:“你們怎麽不識好歹呢!就是她害我瑞哥兒!你們想包庇這個狗雜種麽!”
有人頓時就不高興了:“你怎麽說話的?說誰不識好歹呢!”
“我們幫了一夜的忙,還是我們當家的去請的大夫呢!”
“就是啊!你非得把鍋栽到二丫身上是不是,這一回一回的,栽順手了是吧!”
“後娘就是後娘!”
朱氏猛的一噎,臉色劇變。
有了之前那一出,她再說什麽,人家心裏也得掂量掂量了!
又有人道:“瑞哥兒不也在這兒?問問瑞哥兒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