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我覺得這件事上,你沒有我...)
這算是以退為進吧, 明知人家跛涉千裏親自前來,提議再考慮一下,顯然是膽大包天。
殿上眾人都捏了把汗, 膳善老臣們簡直要痛哭先帝了, 是老天要滅膳善嗎,居然弄出這麽個不知好歹的國主來。所有人都覺得完了完了,這次一定談不下去了,天歲那麽大的帝國, 必要無數的帝王血胤來支撐, 才可以一直繁榮昌盛。那些子孫寥寥的國家,有幾個能撐過五十年?尉君直這回異想天開,居然要求上國皇帝陛下也如區區東夜一樣,難道他瘋了嗎?不知道天歲隨行的普通兵勇就有萬人之巨?要是惹得大皇帝震怒,立刻就能將這百年膳善毀於一旦。
老臣們驚惶失措,抖作一團, 國相絕望地諫言:“國主,萬事三思而後行啊……”
剛剛經曆過一次重兵圍城的國主,是不是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意思?完全是一副不知悔改的嘴臉, 十分誠意地, 實實在在地,等待著大皇帝的回答。
公主反倒鬆了口氣, 這是她一直想說, 卻又不好意思開口的話, 因為知道這種要求過分, 就算彼此間感情再好, 也不能拿江山社稷開玩笑。所以她一直憋在心裏,不曾想哥哥那麽通透, 冒著天大的危險說出來了,不管是蕭隨震怒拂袖而去,還是從善如流就坡下驢,她都做好了迎接的準備。
蕭隨望了望公主,她滿臉倔強,看來尉君直的這番話深得她意。他輕歎了口氣,“朕的後宮現在空著,今後也不打算有皇後以外的妃嬪,這點合乎公主殿下的要求。”
公主愣住了,高聲道:“什麽?你就這麽答應了?”
蕭隨有些莫名,“我以為這件事你我都默認了,難道你曾經懷疑過嗎?”
這下真是尷尬了,她一直糾結的問題,人家從來沒有想過。釋心是忠貞的大和尚,一夫一妻的大和尚,就算做了皇帝,對她以外的女人也清心寡欲。
公主非常感動,感動到要以身相許。這個問題解決之後,她就沒有任何額外的要求了。怪隻怪以前總是藏著掖著,要是早早說開了,不就沒有後來這些事了嗎,說不定現在連孩子都懷上了。
唉,失策失策,公主悵惘地歎了口氣。
國主一看公主的樣子,就覺得妹妹應該還是不滿意,可是人家連這麽不講理的要求都答應了,她還想怎麽樣?
國主冥思苦想了一番,又提出個刁鑽的建議,“煙雨念舊,可能需要每年回膳善省親……”
蕭隨說:“朕派遣大軍護送,可保一路暢通。”
國主一聽,這麽上道的妹婿,有錢有勢人還正派,可比沙朗哈好多了。
人一旦有了回旋的餘地,就生貪念,國主雖然窩囊,但借著東風,也有青雲直上的野心。
“唉,可惜我們膳善國力實在太過微弱,皇後娘家如此不濟,將來萬一成為掣肘上國的工具,那臣豈不是萬死難辭其咎嗎。”國主說完,耷拉著眉眼苦笑了下。
蕭隨是聰明人,大舅哥這點小小的願望,還是可以達成的。
“東夜國吞並了焉耆和西且彌,將這兩塊地挖出來,歸入膳善版圖,對東夜國主來說應當不為難。”他含蓄地笑了笑,“沙朗哈如今困在膳善,讓他簽署協議是小事一樁,朕相信國主憑一己之力也能辦到。”
國主這下子可說喜出望外了,多少聘禮也不及擴張國土來得實在。於是連聲應了,本來還想和這準妹婿談談兵力和兵器的事,結果剛想開口,就被公主截斷了話頭――
“哥哥,你該琢磨琢磨上國那一萬兵馬應當怎麽安置,取暖的炭夠不夠,食物夠不夠。”邊說邊挨到國主身邊,壓聲道,“我勸你見好就收,太貪心了當心臉上長瘡。”
國主噎住了,轉頭打量她,公主臉上明晃晃寫著“女大不中留”五個字。於是國主立刻換了個燦爛的笑容,忙說是,“孤一時高興壞了,失禮失禮……那個那個,國相,把倉庫中的儲備先調出來應急。王後,命膳房立刻開足火頭趕做一萬人份的口糧,不夠的讓城裏酒肆客棧一齊支援,事後和大內結算。”
所有人都找到了主心骨,有了靠山的感覺真是過於美好了。每個人都行動起來,原本不那麽喜慶的婚宴,變成了浩大的親友招待會,光明殿正殿一下子人跑得精光,最後就剩下上國的大人物,國主想了想,吩咐公主:“貴客就交給你款待,畢竟你們是老熟人了嘛,喜好和口味你都知道。”至於一旁的蕭庭讓,國主搓著手,遞了個眼色說,“將軍一路護駕辛苦,孤來親自安排你的飲食起居,快跟孤來嘛……”
蕭庭讓訕笑了下,隻好跟著國主去了。
忙活了大半夜,一切終於塵埃落定。求親通過了,心上人也完完整整在眼前,雖然費了些周折,總算結果還不錯。
蕭隨抬眼看她,公主眨著那雙無辜的大眼睛,仿佛之前種種都是他個人的噩夢罷了,十分熱絡地招呼:“膳善王宮不像天歲有那麽多的屋子,我們這裏居住條件相對差一點,你不要介意啊。我帶你去我的寢宮,就是那個我跟你說過的,牆上貼滿貝母的宮殿……”
她邊說邊引他走出光明殿,三下兩下轉進了後麵的花園。
順著花園的甬道走,一直向北就是拱宸門。正要過門禁,幾個盛裝準備喝喜酒的皇侄們從角落裏走出來,見了生人,仰頭問:“皇姑,這是你的新丈夫嗎?”
公主一陣頭疼,齜牙咧嘴說:“什麽新的舊的,別胡扯了,快回去睡覺吧。”然後一眼認出了那個擔心她不會擦屁股的十三哥,趕在他張嘴之前先叫停了他,“你不許說話!”
十三皇子癟了癟嘴,把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但防得住口沒遮攔的,防不住善解人意的。六公主說:“皇姑,今晚我可以和你睡,把我的寢宮讓給新姑父。”
公主頓時下不來台了,理論上來說,她打算小別勝新婚一下,被這群孩子一攪和,就有點進行不下去了。
好在蕭隨機智,他用那善於迷惑人的臉和語調,和煦地對六公主道:“你皇姑早就想帶我見識一下她的珠宮了,我先隨她去,要是之後有需要,我再來麻煩殿下。”
六公主煞有介事地點頭,“我們皇姑單純,也不懂得騙人,你們還未大婚不能住在一起,否則會壞了我皇姑的名聲。”
蕭隨失笑,點頭說:“好,我記住了,多謝提醒。”那群孩子這才戀戀不舍地散了。
稚子天真啊,在孩子們眼裏,這個皇姑如此不曉事,比他們更需要保護。但事實是這樣嗎?她單純,不懂得騙人?蕭隨乜了她一眼,“恕我直言,你的皇侄們好像不太了解你。”
公主摸了摸鼻子,“小孩子的世界總是比較簡單,他們生怕我被騙。”
他扭過頭,哈哈笑了兩聲。怕她被騙?她不去騙人就已經很好了。
公主眼巴巴看著他陰陽怪氣的樣子,覺得束手無策。她知道他在想什麽,少不得對她的所作所為嗤之以鼻。可是提親又不是她要求的,他完全可以不來嘛。來了又鬧脾氣,如果能把商量婚事時候一半的耐心拿出來對她,夫妻關係會融洽很多的。
可是怎麽辦呢,自己有錯在先,總要容人家發泄一下。公主厚著臉皮笑了笑,抬手一指,“快到了,我的寢宮就在那裏。”
遠遠看見一座精美的宮殿,建築特色和王城中其他宮殿不一樣,有葫蘆型的尖頂,和花邊般鏤空的屋簷,與公主本人氣質很吻合。
她像土財主家的小女兒一樣,很熱絡地帶他前往她的住處,邊走邊道:“這是我父王生前著手為我打造的,後來他出了意外,屋子剛修建到一半。剩下的工程,是哥哥繼承王位後接手的,這宮殿冬暖夏涼,是膳善王宮耗資最大的寢宮。”
蕭隨跟她走進門檻,殿宇內外的宮人已經布置起來了,換上了簇新的被褥,點燃了熏香。天歲什麽都有,但總是固定在一套約定俗成的規則裏,不像關外,姑娘的閨閣很新奇,充滿異域的浪漫情懷,連床褥的花色和屋裏的香味,都是他以前沒有見識過的。
公主忙忙碌碌指派宮人,等一切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閑雜人等潮水一樣退出去,公主殷情地說:“陛下一路風塵仆仆,快些清洗清洗吧!我們關外的藥浴最會對症,有解除勞頓、補氣活血、滋陰壯陽、金槍……呃……”公主訕笑了下,“反正藥效很多很強,你試試就知道了。”
他聽後沉默了下,“你們拿肉蓯蓉來泡澡嗎?”
公主吱唔了下,“畢竟……這東西我們這裏盛產。”
他無話可說,順著她的指引進了浴室。公主是個懂得享受生活的公主,她沐浴的地方是個小型的玉石水池,地下溫泉蒸發出一室的熱氣,踏進去便有如墜雲霧之感。
蕭隨不經意回了回頭,見公主就站在他身後,嘻笑著問:“要不要我幫你搓背?”
他沒有說話,慢慢挑起了一道眉。公主心道還沒緩過勁來呢?等泡過了澡,再吃點東西,然後就可以飽暖思□□了。
罷了,她嫻靜地抬了抬手,“我開玩笑的,不打擾你沐浴了。我去沏上一壺茶,等你出來,我們再好好暢談一下。”
公主轉過身,扭動著她的水蛇腰,嫋嫋婷婷退出去,順便替他關上了門。
泡功夫茶,這是關內傳出來的,關外這些年正流行。公主盤腿坐在那塊巨大的氈毯上,毯子正中央放著茶台,上麵整整齊齊擺放著各色茶具和點心。蕭隨洗完出來的時候,她的茶也醒得差不多了,抬起眼溫柔地衝他笑了笑,“快來坐下。”
蕭隨腳下踟躕,倒有些不忍破壞這副畫卷。茶桌的一角燃著一盞彩繪琉璃燈,燭火透過燈罩照亮她的眉眼,她在燈下時候是無比溫軟的。纖纖素手執起茶壺,牽袖給他斟了一杯茶,此情此景,有些像古人繪製的畫。
他輕吸了口氣,才撩袍在她對麵落座,兩個人對飲,一時無話,半晌公主道:“茶喝多了會很精神,夜裏不想睡覺。”
他漠然看了她一眼,司馬昭之心,擔心他不知道?他整了整臉色道:“若是今生不見,我也不要你給我交代。現在既然見了,你欠我一個解釋。”
公主嗯了聲,斟酌了好一會兒後,下定決心說是,“我饞你的身子,是我不好,那晚過後我跑了,也是我不好。但是事出有因,其實你自己也應該反省一下。”
是啊,他總有不對的地方,但他目前還沒有想明白,需要她適時提點一下。他望著她的眼睛,“比如說?”
“比如說你的那些計劃,至少應該告知我,我這個人還算分的清好壞,絕不會托你後腿的。那天你攻下皇城後要我留下,我問過你,會不會把我當做你唯一的親人,你沒有回答我。那時候你心裏在想什麽?是不是覺得我太貪心了?”
蕭隨仔細回憶了下那天的經過,遲遲道:“我生在天歲,長在天歲,皇城內外親友無數,怎麽把你當成唯一的親人?你要是換個說法,要成為我最重要的親人,我自然毫不猶豫就應下了。”
公主半張著嘴,發現雙方對“親人”的理解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我所指的親人,是枕邊人啊,難道我委婉一點,你就聽不懂嗎?”
事實證明他確實聽不懂,直男心裏親人就是有血緣關係的人,她要做唯一,就是要他六親盡絕,這種要求確實讓他為難。
他遲鈍地思忖了下,“所以你堅持要回膳善,是怕我有別的女人嗎?”
公主紅了臉,暗道看吧看吧,確實是榆木腦袋,沒有開竅,也沒有頓悟。鬧了半天別扭,還是她自己解開了謎底,實在太沒麵子了。
公主低頭不語,狠狠罐了口茶。
蕭隨則覺得很冤枉,“這事不是心照不宣的嗎,為什麽還要特地申明?”
公主張口結舌,深吸了兩口氣才道:“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我以為你應該知道啊。”他別開臉,緩緩搖頭,“看來我高估你了。”
公主說我去,“你不把話說明白,而且我要回膳善,你也答應了,你分明不想挽留我,那我還留在天歲幹什麽?”
蕭隨的頭都快炸了,“你執意要回膳善,我以為你故土難離,且天歲遍地鑊人,你是擔心自己的安危才要回膳善,我強留你,豈不是坑害你嗎……難道這也錯了?”
公主哆嗦了下嘴唇,“愛我就放我走?”
他微頓了下,低頭道:“我害怕委屈了你。我自己也是鑊人,萬一傷害了你,我情何以堪。”
所以他就剃光了頭發,跟到邊關,希望多些相處,回到以前。沒想到出關後**失心,最後被扔在了冰天雪地裏……往事不堪回首,想起來便讓人鬱塞,不知應該如何麵對才好。
蕭隨悵然,“我明白了,你我之間的矛盾在於我說得太少,你做得太多。”
公主不服,抬起眼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嘛!”
雖然舊事重提讓他很丟臉,但他還是要問,“你接頭了伊循,要回膳善,為什麽不正大光明走,偏要和我睡過後再遁逃?”
哇,睡過睡過……她都不好意思說這個字眼,臉皮那麽薄的人蹦出這麽一句來,想必是被氣壞了吧!
公主兩眼心虛地東張西望,“因為我想留下點美好的回憶,睡過就是擁有過,擁有過就表示愛過,既然愛了就不能白愛一場……好吧,我想帶個人回家,膳善需要戰神強大的血統,所以……那個……”說到最後自己也沒臉繼續說下去了,忙端過茶壺道,“茶涼了,我給你續上。”
可是蕭隨卻雙眼灼灼望住了她,“那個人,你帶成了嗎?”
公主神色一黯,擺了擺手道:“別提了,我覺得這件事上,你沒有我想象的強。”
對麵的人變了臉色,“你是認真的嗎?”一怒之下站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請問殿下,你的床榻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