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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愛要大聲說出來。...)

  次日公主等一行人準備出發, 十幾輛馬車排成了長龍,停在楚王府的大門前。


  奚官愁眉苦臉道:“殿下,不回去了好不好?你們膳善有的東西, 我們天歲也有啊, 非要回去幹什麽!下臣聽說膳善除了春天,夏秋熱得像火爐,冬天又冷得鑽筋鬥骨,這種氣候哪裏宜居嘛!還是上國好, 四季分明, 夏天有冰鑒,冬天可以轉移到南方,對於身嬌肉貴的殿下來說,上國簡直就是天堂。”奚官勸得很動情,“還是不要回去了吧,這裏除了美好的回憶, 還有割舍不下的人。將來殿下要是想親人了,可以傳召膳善國主和王後來上京看您……殿下,天氣越來越冷了, 往北走天寒地凍, 會凍壞您美麗的皮膚的。”


  奚官的極力挽留,沒能撼動公主的心。


  她搖搖頭, 向奚官道謝, “在上京的這段日子, 承蒙你照應了。雖然之前你給我下過藥, 但那也是奉命行事, 本公主心胸寬廣,不會怨怪你的。至於膳善, 我在那裏生活了十七年,早就習慣了,上國再好也不是我的家,我離開G泥城太久了,該回去了。”


  她嘴裏說著,其實雙眼還是會四下望望,盼著蕭隨來送一送她。


  結果等了又等,不見他的蹤跡,可能分別沒什麽好說的,她又客套過一次表示不必相送,所以他就真的不來了吧!

  算了,不來就不來,來了反倒有離愁別緒。


  公主含笑對奚官說:“楚王殿下忙得很,我就不去向他辭行了,請奚官代為轉達我的感激之情,請他有空來膳善玩。”邊說邊由綽綽攙扶著,登上了來時乘坐的馬車。


  馬車動起來,公主仰頭看看車頂,說“真好”。這車裏的軟裝具備膳善特色,現在起才切切實實有了回家的感覺。


  公主對插著袖子盤算,“我們來時走了三個月,回去可以慢一些,就算四個月好了。抵達膳善邊境的時候,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還可以拐到金翅神廟去拜佛。”


  金翅神廟啊,春天有盛大的浴佛節,往年都是公主主持的,第一瓢聖水也是由她來舀。今年要是趕得及的話,可以不必錯過,聽G泥城的老人說,隻要連著主持滿八次,就可以獲得美滿的姻緣。公主從十一歲那年開始浴佛,今年不錯過,就能得到金翅大神的庇佑了。


  綽綽覷了覷公主,“殿下沒有不高興吧?”


  公主知道她指什麽,搖頭說沒有,“回家是好事,有什麽可不高興的!我現在恨不得一腳邁回膳善去,我的那些皇侄們,一年不見,一定長高了許多。”


  公主顧左右而言他,大家都聽得出來,有魚比較直接,嘀咕著為公主鳴不平,“楚王殿下真不應該,好歹相識一場,起碼抽空來送個行啊。殿下別難過,咱們還沒出上京呢,說不定人家在城外等著,因為礙於城內手下太多,他有依依惜別的話也說不出口。”


  公主哈哈一笑,“我本來就沒指望他來送我……”


  嘴上說著,其實心裏知道,她明明是盼著的。可惜他沒來,她自然感到失落,但有魚這麽一說,公主又覺得希望就在前方,說不定那人真會在城外等著她,畢竟他的性情向來內斂,心裏想什麽,嘴上未必願意說。


  後來公主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們閑聊,馬車漸漸到了城門上,她就開始悄悄盼望。


  蕭隨說話倒是算話,果真派遣使節送她們返回膳善,有使節在,通關就變得很簡單,光是靠刷臉,甚至不必出示文牒,城門上便可暢行無阻。


  前麵的官道上隱約出現了一隊人馬,公主心頭激動了下,猜測是不是蕭隨來道別了。然而越走越近,那份激動也逐漸涼下來,那些人穿著黑底藍滾邊的衣裳,分明就是謝家堡統一著裝。


  為首的謝小堡主策馬迎了上來,“姐妹,聽說你今天回膳善,我特地來送你。”


  公主還是很高興的,至少在天歲這麽久,交到了謝邀這樣的朋友,在她離開的時候還會想著來送她一程。


  公主推開窗,笑得眉眼彎彎,“知虎兄,你不是被驅逐出上京了嗎,怎麽還在這裏?”


  謝邀說:“不讓我在上京待著,我在城外不礙著他什麽吧。有本事發話把我驅逐出天歲啊,我就到十一國拉橫幅,說天歲皇帝容不下情敵……”邊說邊嗤笑,“他不敢。”


  對謝邀來說,天底下沒有什麽事能令他苦惱,直線走不成,最多繞點彎路,一樣能夠達成目的。他本來是想送她回膳善的,因為趕路途中最適合產生感情,且能凸顯他英勇的男子氣概,可惜事發突然,不得不改變一下計劃。


  “姐妹,我可能沒辦法送你回家了。”他有些難過地說,“我剛接到通知,下月初一有武林盟主選拔大賽,我為迎接這個機會努力了三年,還想最後搏一搏。這樣,你先上路,你們車隊走得慢,我一天能趕兩百裏。等我參加完了大賽,用不了幾天就能追上你,要是那時候我奪得了盟主桂冠,見到你家裏人也比較有麵子,萬一你哥哥一高興,把你許配給我也不一定,嘿嘿。”


  謝小堡主有謎之自信,當現實與理想產生衝突的時候,他小腦瓜子一轉,就發現世上無難事。他最大的好處是不執著,不著急,充分利用統籌計算法,把所有問題按從急到緩的順序排個隊,所以他的人生永遠不疾不徐,每天都可以過得很充實。


  公主擺手,“你不必送我,看見前麵的使節沒有,蕭隨欽點了他送我們回去。你隻管參加你的大賽,情場失意賭場得意,你一定會成功的,我對你有信心。”


  謝小堡主重重點了下頭,“借你吉言……”說完了腦子才反應過來,咦了聲道,“我情場不算失意吧,畢竟蕭隨也沒有得意啊。”


  也就是一場三角戀沒有贏家,這樣的結果對謝小堡主來說居然出奇地好。


  公主笑了笑,“說得慘一點,老天爺會同情你。好了,就此別過,你快回涇陽吧。”


  謝邀是個感性的人,他追了一程,喃喃叫著姐妹,“路遠迢迢你要多保重,等我打完了比賽,一定追上你。”


  公主含笑揮揮手,關上了車窗。


  車隊逶迤,順著官道彎曲的弧度慢慢去遠了,謝邀身後傳來輕俏的馬蹄聲,他連頭都沒回一下,喪氣地說:“這樣你滿意了?”


  蕭隨牽了牽唇角,“出關之後天寒地凍,不讓你送是為你好。本王答應過你,隻要你不去膳善,就助你登上武林盟主的寶座,這樣的交換條件對你來說易如反掌,有什麽不好?”


  謝邀心裏有氣,拉著臉道:“我也沒有那麽想當武林盟主啦,隻不過想在我爹麵前證明自己而已。你現在仗著有權,不許我送煙雨,讓她滿心惆悵地踏上歸途,你於心何忍……”


  他還沒說完,一旁的蕭庭讓便喝了聲大膽,“謝邀,別仗著腦殘胡說八道!你就算再恨你爹,也不該連累謝家滿門。”


  謝邀說哦喲,“你們還想玩滿門抄斬這手啊?請問罪名是什麽?膳善公主心灰意冷回國,天歲皇帝吃不到葡萄阻攔情敵?”


  蕭庭讓被他說得發噎,無可奈何地看了蕭隨一眼。


  蕭隨有良好的修養,並不會為這種事動怒,能阻止謝邀沒臉沒皮的糾纏,他就放心了一大半。畢竟返回膳善的路太長,不確定的因素太多,萬一公主忽然覺得謝邀也不錯,鬧出個兩情相悅來,屆時後悔可就晚了。


  所以要未雨綢繆,隻要能辦成這件事,謝邀的出言不遜他也可以包涵。


  “庭讓,你派人把謝小堡主的事安排妥當。”他吩咐完蕭庭讓,轉頭乜了謝邀一眼,“當上武林盟主,就好好經營整頓吧!這些年江湖太亂,黑市上的飧人交易不單要靠朝廷打壓,也要靠江湖人士鏟除。你不是看重公主嗎,看重她就替她做些實事吧。她最痛恨鑊人獵殺飧人,他日我頒布禁令,隻能控製明麵上的交易,要想徹底杜絕,還需武林正道共同抵製。”


  謝邀一聽,忽然覺得這武林盟主不是空有名頭,原來也有事可幹,頓時打了雞血一樣,高聲道:“我為我姐妹,可以赴湯蹈火。誰要是再吃飧人,小爺我挑斷他的手筋腳筋,盤在洗腳盆裏醃鹹菜!”


  發表了一通豪邁的宣言之後,拔轉馬頭向涇陽方向狂奔而去。


  護駕的侍衛們遠在十丈開外,蕭庭讓問蕭隨,“感覺如何?”


  初冬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他微垂著眼睫,不論什麽時候,那眉眼間總有種慈悲無爭的味道。


  “對我來說,帝位其實沒有那麽重要。她說懷念在達摩寺的日子,我又何嚐不是。當初剃度出家,在你們看來是以退為進,而我確實很想參透那種無欲無求的大智慧。甚至我寧願就這樣過完一輩子,再也不要當什麽王爺,當什麽戰神了。”他說著,眼睫微微顫動了下,那側臉在日光下愈發顯得沉寂清高,“可我生在蕭家,別無選擇,宮廷傾軋不上則下,即便是躲到方外,也繞不開命運。現在與我為敵的人,已經盡數被我剮殺殆盡,我沒有天敵了,是不是就能繼續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呢?”


  蕭庭讓笑道:“如果你想過的日子是執掌天下,垂治四海,我覺得你可以。”


  蕭隨抬起眼,輕捺了下唇角,稍稍沉默後忽然道:“你覺得老十怎麽樣?”


  蕭庭讓吃了一驚,吮唇斟酌道:“老十暴烈有餘,宏闊不足,你和他是兄弟,你比我更了解他。”


  蕭隨看著膳善車隊離開的方向,長歎了一口氣,“我不想做皇帝了,這江山誰要,誰就拿去吧。”


  蕭庭讓說別開玩笑,“厲兵秣馬十幾年,最後一哆嗦也哆嗦完了,你現在說不想做皇帝,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


  可是勒馬北望的那個人說:“我反蕭衡,不是為了天下蒼生,他做皇帝無非縱容鑊人猖獗橫行,還沒到民不聊生的地步。我走到今天這步全是因為私欲,我要為我娘報仇,僅此而已。”


  所以現在大仇得報,連誌向也一並喪盡了,以後天天在朝堂上喊“今天又是不想當皇帝的一天”,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蕭庭讓問:“你究竟想怎麽樣?”


  他不說話,出神地看著車隊逐漸變成一串黑點,逐漸消失不見。


  蕭庭讓明白過來,“其實……愛情和事業一樣重要……是吧?”


  蕭隨調轉視線,看了他一眼。


  蕭庭讓摸了摸鼻子道:“你別看我,我是不是說中了你的心聲?我的天啊,要是讓你那些忠心耿耿的擁躉知道,他們愛戴的戰神如此胸無大誌,明天宮門外應當全是靜坐的人了。我發現你真的很別扭,玩什麽愛她就讓她走,要是換了我,奪宮當晚就讓人打掃甘露殿,直接安排她住進去,然後為歡慶勝利喝上兩杯,喝多了抱著同眠,這事不就成了嗎。要是她還想走,必須不準,誰知道會不會帶走鳳子龍孫,須得留下觀察十個月,才能再行定奪。然後十個月裏做盡愛做之事,從事發當天起重新計算……你想想,她今生還有機會回膳善嗎?回也是回娘家,陌上花開就接她緩緩歸,誰能說你處理得不好?”


  好友的一番話,聽得蕭隨發怔,當蕭庭讓以為自己的見地終於打開了他新世界的大門,卻換來他一句:“巧取豪奪,不是君子所為。我不會強迫她,我要她心甘情願。”


  蕭庭讓看著他,終於鬆開拽住韁繩的雙手,絕望地捋了一把自己的臉。


  “她會不會心甘情願我不知道,反正我要是個姑娘,絕不願意和你這種人談情說愛。空有堂堂好相貌,情商低得令人發指,人家是公主,你知道何為公主?就是那種值得男人傾盡天下來疼愛的姑娘。你不表白、不挽留、不哀求,就這麽讓人走了,然後看著人家的背影告訴我,你不想當皇帝?”


  蕭隨眨著眼,似乎一輩子沒聽過如此讓他茅塞頓開的話。蕭庭讓和他大眼瞪小眼,一手比劃,“愛要大聲說出來。”


  他應當是聽懂了,臉上神情瞬息萬變,張著嘴喃喃:“愛……”


  “大聲說出來!”蕭庭讓抬手給他加油鼓勁。


  他簡直像個啞巴,“愛”了半天,最後氣餒,“看著你,我說不出來。”


  蕭庭讓一口氣泄到了後脖頸,再回頭時膳善車隊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便問他:“你有什麽打算?”


  蕭隨沒有說話,拔轉馬頭一抖韁繩,策馬返回了城內。


  ***

  初冬時節,早晚雖涼,白天趕路倒也並不慌張。


  從上京到蕭關,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如果說膳善距離天歲六千餘裏,那麽上京到蕭關就占了一半。


  起先上路,沒走出京畿繁華之地,每隔二百裏就有一個驛站,打尖吃飯還算滋潤。直到過了馬嶺,再往西越走越苦寒,經常行上五百裏,才能遇見一個歇腳的地方。


  還好車上都備了小帳篷,荒野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可以生篝火露營。糧食是充足的,唯一不足就是冷,大家圍著火堆烤火,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口公主私藏的燒刀子,辣辣喝下去,從喉頭一路燃燒進胃裏。


  使節搖著頭說:“下臣從十二國接了一輩子人,還沒有過送人回去的先例,殿下算是開了先河,往後《天歲書》上應當會記下這一筆。”


  公主端端吃她的羊肉,掖了嘴才道:“全賴楚王殿下仁慈。家鄉的親人一定沒想到大家還有回家的一日,隻是間關萬裏,走在最冷的時節,這一路怕是要害大家吃苦了。”


  那些姑娘們對公主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公主現在是大家的女神,絕不允許她有任何妄自菲薄的言辭。


  “若是沒有殿下,我們已經填進鑊人肚子裏了,哪還指望能夠回家。”


  “冷怕什麽,我們不怕吃苦,就是連累殿下,跟我們走在冰天雪地裏。”有人惋惜地說,“原本殿下可以留在天歲,享盡榮華富貴的……”


  公主大度地笑了笑,“本公主到哪兒都享榮華富貴,上國雖好,我也怕住久了會水土不服。還是回膳善,狗不嫌家貧嘛,再說我們膳善也不算貧。”


  總之大家對回家都充滿了熱望。像現在,這麽多國人聚在一起,聊得高興起來可以說膳善話。鄉音最親切,哪怕風餐露宿,也不覺得日子有多難熬。


  篝火嗶剝作響,木頭燒成了炭,細小的火星順著煙霧飛揚,火光掬了滿懷,胸前熱騰騰的。


  公主問綽綽:“我們走了多久了?”


  綽綽仔細掰著手指計算,“我們是上月二十四出發的,到今天……恰滿一個月。”


  公主哦了聲,“日子過起來真快……蕭隨已經登基了吧!皇帝登基是不是要戴通天冠?要不然他頭發還沒長長,看上去會有點好笑吧?”


  她自己想象一番,捂著嘴笑起來,可是笑到最後竟然覺得有點悲涼。


  “他會娶皇後嗎?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公主靠在有魚肩上唉聲歎氣。


  不管怎麽樣,都是她勾引過的人啊,抱過、親過、舔過,最後也沒有屬於她。便宜不能長長久久占下去,終究是件遺憾的事,回憶起當初,隻剩下惘然……


  唉,傷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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