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問問本公主手裏的刀答不答...)
糊裏糊塗的謝小堡主被有魚請了過來, 一眼看見抱柱後躲躲閃閃的公主,頓時激動又感動,渾身篩著糠走到公主麵前。
“姐妹, 你怎麽出來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你如此不顧形象躲在背人的地方和我見麵,難道你改主意了?打算和我私奔?”
前麵一長串話,就是為了有力印證最後那兩個字,謝小堡主自作多情起來, 天地都要為之變色。
公主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其實我找你來,不是為了這個。”公主環顧了左右一圈,壓聲問,“你今天帶了多少手下?”
謝邀頓時老臉一紅,“十七八個吧!我是想楚王大婚千載難逢嘛,況且王府手筆那麽大, 肯定不在乎多添幾張桌子的……怎麽了姐妹,你問我有多少人手幹嘛?”
十七八,人數已經很可觀了。於是公主道:“我想讓你帶上你的人馬, 跟我進趟內城。”
謝小堡主愈發呆滯了, “進內城?難道你要連夜請求陛下撤銷賜婚?請求就請求,帶人手幹什麽?皇帝陛下要是不答應, 你還想逼宮啊?”
邊上的有魚聽不下去了, 不知道這人是有意裝傻還是什麽意思, 幹脆搶在公主之前說:“謝小堡主, 別打太極了。明人不說暗話, 我們殿下探清了消息,說宮內禦膳房關押了很多飧人, 公主殿下想救他們出來,可是苦於沒有幫手,想借小堡主和你的手下一用,不知小堡主意下如何?”
所以有魚就是幹練,說話直達靶心,隻有這種方式,才能正常和謝邀交流。
謝邀看了公主一眼,表示求證,公主狠狠點頭,拍拍腰間,“我刀都別好了。”
謝邀有時候是情緒化了一點,但他絕不傻,公主大婚當夜能夠從青廬中跑出來,說明新郎官根本不在王府內。難怪他找了一圈,連蕭隨的影子都沒找到,看來楚王殿下是辦大事去了。
不用點破,他已經明白了,“姐妹,你是想趁亂把你國的人搞到手,因為你怕蕭隨會反悔,是吧?”
當上了皇帝的人可和做大和尚時不一樣,人家要穩固朝綱,說不定第一件事就是拿飧人大肆嘉獎。
公主拒絕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望著他道:“一句話,去不去?”
謝邀說:“當然去。你不光是我的姐妹,還是我的女神。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在你身邊,充分顯示了我對你用情至深。”
說罷不等她催促,屈起手指打了個口哨,那些手下一聽招呼,立刻從四麵八方趕了過來。
“王府外圍已經被重兵包圍了,我們想出去,恐怕不那麽容易。”公主道,“後花園有道矮牆,要不然咱們跳牆吧!”
謝邀說不行,“你跳牆,正好跳在守軍麵前,萬一對方是鑊人,那你可就完蛋了。”語畢微頓了下,有點心虛地說,“本來我不想告訴你的,主要因為王府管家不讓我來看你,所以我自己發掘了能夠暢行無阻的好辦法。那個……從這裏一直往西,有個堆放雜物的倉庫,倉庫旁邊的牆腳被野狗刨了個很大的洞,可以供一個人進出。隻要爬過了洞,沿著外麵的河堤走,就能通往望仙街。”
真是個雪中送炭的好消息,不過大家的笑容裏也帶了點其他的意味。
謝邀嘖了一聲,“你們這些人,能出去就行了,管他什麽途徑。大丈夫能屈能伸,□□之辱都受得,爬個狗洞算什麽!”
謝小堡主把眾人帶到倉庫旁,牆根果然有個洞,一人進出完全不成問題。
公主喃喃:“看來王府監管不是很嚴啊,這麽大的洞,都沒人發現的嗎?”
謝邀沒敢說,其實那個洞之所以這麽大,他也有一半的功勞。原本是打算監視蕭隨對公主好不好用的,沒想到緊要關頭居然成了突出重圍的生門。
一大幫人開始魚貫往外爬,一探出頭來,看見河對岸人影憧憧,那些守軍舉著火把,就在對麵觀望。
好在水邊有蘆葦,秋後的蘆葦枯黃了大片,但葉子還在,大家便借著這個掩護,一路弓著身子跑到了望仙橋下。
這裏已經繞出了守兵的包圍圈,且離謝邀下榻的客棧不遠。今天是赴宴,身上沒帶兵器,正好趕回去抄家夥。
有兵器有馬,就可以大肆作為了。其實這時候城中已經亂了,畢竟調兵遣將,不可能悄無聲息地進行。
隱約聽見風裏傳來廝殺的呼號,眾人快馬加鞭往宮城趕去。公主之前買通的那個屠戶不知道在不在,恐怕一亂,就隻顧逃命去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他們趕到飛龍廄的時候,一個縮著腦袋的身影從牆後挨了出來。應該是對今天的變故始料未及,哭喪著臉問:“來的可是村南一枝梅花發?”
這是接頭的暗號,公主說是,“你居然沒跑,是個守信用的漢子。”
屠戶一見公主的容貌,立刻被震得三魂離了七魄,要不是人多,還以為大夜裏遇見豔鬼了。
正在他看得出神的時候,謝邀橫跳到了麵前,惡狠狠道:“看什麽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屠戶訕訕摸了摸鼻子,這時候才想起來抱怨:“不是說就帶個路嗎,怎麽讓我撞上楚王造反了……好家夥,天兵天將塵土飛揚,差點沒把我給嚇死。我不管,加錢,不加錢我就不幹了。”
果然利益當前,任你長了張天仙似的臉也不頂用。
公主說好,“再給你加二百兩,別廢話了,趕緊帶路。”
天歲皇宮的北門正門是重玄門,重玄門到玄武門之間有個夾城,此時重玄門已經大開,玄武門及內城各個要隘都有重兵把守,但因這夾城實在沒有太大價值,因此隻有幾個小兵隨意巡邏。
屠戶悄悄拿手指了指東邊的明義門,邊上有個角門直通宮人夥房。別看這夥房不起眼,卻是進入護國天王寺的必經之路。幾乎每一個具有一定規模的宮城內,都會配備各種小型寺廟,以供宮城內的人參拜。這護國天王寺以前香火還算旺盛,後來因為地處過於偏僻,漸漸沒了人氣,最後變成了關押飧人的地方。
屠戶連說帶比劃,“就在前麵……”
話還沒說完,身後響起呼喝聲:“什麽人!”
還好謝邀的手下夠靈敏,沒等那個兵卒大聲喊起來,果斷敲暈了他。
夾道又窄又長,大家摸著黑走,簡直要走到地老天荒似的。
終於前麵有亮光了,進門一看,護國天王寺內負責看守的人早就跑了,連供台上的香爐和銅燭簽也一並帶走了,寺內一片狼藉,隻留一盞燈籠吊在鐵鉤上,在晚風裏搖擺著,吱扭作響。
鴉雀無聲,不太正常啊,難道連飧人也跑了嗎?
謝邀摘下燈籠,順著屠戶的指引向前探路,穿過前殿,後麵被改造成了一個個羊圈般大小的隔間。隔間當然沒有門,隻有粗壯的木柵橫亙著,木柵後露出一雙雙懸望的眼睛,但在發現謝邀是鑊人後,一瞬都驚恐地縮進了角落裏。
謝邀唉了一聲,“我雖然是鑊人,但我是好人啊……”
公主在院子裏奔走,讓她們不要害怕,然後接過謝邀手裏的燈籠照亮自己的臉,“你們看看我是誰!我是膳善公主尉煙雨,我來救你們了!”
起先大家是不相信的,畢竟能來天歲的,誰不是頂著公主的名頭。可是再看她的臉,就算很少有人見過公主真容,起碼公主的美名都聽過。能長成那樣,造不了假,眾人猶豫了一陣,小心翼翼上前,扒著柵欄打量她。慢慢有人嗚咽起來,“殿下……是殿下……我見過她……”
一時哭聲四起,但很快就被謝小堡主和手下們用噓聲鎮壓了。
“沒到哭的時候,怕哭聲引不來鑊軍啊?”
謝邀一麵說,一麵招呼手下打開柵欄,能拽開的就拽開,拽不開拿腳蹬,費了一番工夫,總算把這些被關押的女子都救了出來。
點點人頭,共有十一人,個個皮膚細膩,長相上佳。當初膳善自欺欺人式的給她們按上了各種高貴的身份,指望她們來到上國後,至少愉快地開啟愛妾生涯,誰知最後竟像進了屠宰場一樣,每天提心吊膽著,怕皇親國戚們哪天一高興,自己就被點名加菜了。
十一個姑娘圍上來,向公主哭訴:“殿下,我們原本有十六人,現在隻剩我們幾個了……”一麵指向一個小圓臉,“貴妃生了兒子要辦大宴,如果殿下不來救我們,下一個就輪到她了。”
圓臉的姑娘大哭,“我媽給我算過命,說我命大。”
也有人戰栗著提醒大家,“外麵不是打起來了嗎,新帝若是登基,我們誰也逃不了。”
新帝很可怕,慶功的大宴耗材巨萬,不管是誰登極,肯定又是新一輪的殺戮。
有魚押著彎刀,挨在門邊查看,夾道裏仍舊靜悄悄的,便揮了揮手,“殿下,趁鑊軍還沒顧得上這裏,咱們快走吧。”
於是謝邀一幹人等先去開道,也不知是不是謝邀的嘴開過光,在他嘀咕完“這也太順利了”之後,便迎來了攻城的大軍。
無數的火把,無數披著鐵甲手持長矛的人,在他們邁出夾道的同時,鋒利的長矛懟到了他們鼻尖。
看看陣仗,現在反抗好像沒什麽用了,謝邀隻得舉起雙手打商量,“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們是友軍。”
“友軍?”帶兵的將領騎著馬,馬踏小碎步,在陣前來回走動。鑊人將領作戰時,兜鍪上有鐵製的眼罩,他抬起眼罩眯起眼,這才看清了謝邀的臉,哦了聲道,“還真是熟人呢!謝小堡主,你不在王府喝喜酒,跑到這裏湊什麽熱鬧?”
謝邀定眼一看,這人居然是達摩寺前臨陣倒戈的那位將軍。從雲陽到上京,一路上也算有過交集,還好還好……至少不會被他們一刀砍了,落得個英年早逝的下場。
他賠起了笑臉,“樊將軍,讓他們把矛放下吧,別誤傷了友軍。我不是來湊熱鬧的,是來為楚王殿下分憂的。”邊說邊胡亂往後指了指,“這禦膳房好黑啊,偷偷扣押了那麽多膳善送來和親的姑娘。大家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誰也不應該被吃,你說對吧?所以我決意救出她們,為楚王殿下立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好名聲……那個……前麵的大戰誰贏了?”
樊將軍笑了笑,笑容裏有自得的味道。他們是平定了前朝,重新折返打掃戰場的一支,誰贏誰輸,還用得著說嗎。
樊將軍乜眼掃視了謝邀兩眼,“你一個鑊人,好心來救飧人於水火?別不是想混水摸魚,撈點好處吧!”
鑊軍哈哈大笑起來,“與其讓你占便宜,不如我們自己快活快活。”
是啊,為楚王出身入死,如今大獲全勝,弄幾個飧人犒勞三軍,應當不是多難的事。公主怕的就是這個,這時候的蕭隨,恐怕正在含元殿和太後他們清算以前的舊賬,手下這些人都是他的得力戰將,就算真的瓜分了那些飧人,蕭隨新帝登基,總不會因這種小事大殺功臣吧!
飧人們知道大事不妙了,紛紛嗚咽起來。公主咬咬牙,從人群裏走了出來,揚聲道:“樊將軍,這些都是我膳善的子民,你們要是想動手,先問問本公主手裏的刀答不答應。”
公主拔刀的時候被裙帶牽住了刀把子,即便拔得不那麽順暢,也絲毫不影響她舉刀時的威風凜凜。
眾人眼巴巴看著公主傲然站在隊伍前列,這種護衛本國小民的勇氣,倒比G泥城裏的國主更有擔當。
對麵的樊將軍一看是她,哪裏敢造次,忙從馬背上翻身下來,躬身長揖道:“殿下怎麽會在這裏?下臣一時失言了,還請殿下恕罪。”
要是論怕,區區一個飧人公主,當然不能對任何人造成威脅,但她一直和楚王在一起,這次又舉辦了婚禮,即便兩個人各自從婚宴上脫身出來,也不能否認他們險些結成夫妻。
楚王對這位公主,和對其他人大不相同,有沒有情不敢妄加揣測,但必須寧可信其有。公主手裏的刀可能殺不了別人,不過要是刀鋒朝向自己,那問題就大了,誰也吃罪不起。
公主朝明義門上看了一眼,“還請樊將軍通融,放我們離開。”
樊將軍很為難,愁眉道:“外麵兵荒馬亂,殿下現在出內城反倒有危險,不如留在這裏,等楚王殿下處理完前朝的事,再來安排這些飧……這些姑娘們的下場。”
下場?這是什麽鬼詞?眾人麵麵相覷,發現武將大部分是粗人,沒什麽文化,很多時候一不小心,就暴露了內心的想法。
公主說不,“請樊將軍放我們走,楚王殿下要是怪罪,我自己去領罪,絕不連累樊將軍。”
樊將軍很少和女人打交道,尤其是上司的女人,他實在拿捏不好應該拿什麽語氣來跟她溝通。於是無措地搓著手道:“殿下,您打算去哪兒啊?帶著這麽多飧人,就像帶著個金庫走在大街上一樣,會很危險的。”
公主想了想道:“我們回王府。”
樊將軍無害地交叉起十指放在腹前,和聲說:“王府的賓客裏,恐怕有一半是鑊人,您確定要帶她們回王府嗎?不說別人,就說這謝小堡主,他也是鑊人,誰知道他半路上會不會見色起意、見利忘義、以一己之力坑害你們所有人。”
謝邀聽完,氣得大叫起來,“你不要挑撥離間好嗎,我和我姐妹的感情那麽深,怎麽會坑害她!再說我們謝家堡有錢有勢,想要飧人,用得著本少爺出來拐騙嗎?騙人很費腦子的,錢能解決的問題,為什麽要花那個力氣!”
實在是說得有理有據,連公主都要忍不住為他鼓掌了,“所以樊將軍還是放我們走吧,我可以找個安全的地方安頓她們。”
比如說眠樓,那座樓外人是不能上去的,蕭隨這一反,是要改朝換代了,前來參加婚宴的賓客擔心自己的前程都來不及,哪個還有心思琢磨飧人是該紅燒還是清蒸!
可惜這樊將軍是個杠頭,他說不讓走就不讓走。抬手一揮,身後的兵士分散開來,將這夾城團團圍住,然後他說:“殿下,本來發現你們偷竊國家財產,應該將你們就地正法才對。可您是楚王殿下最親近的人,下臣等不敢造次。請殿下少待,下臣這就派人請示楚王殿下,是去是留,請楚王殿下定奪。”
這個就有點尷尬了,等於他在前方廝殺,自己在後方撿漏。公主其實不大願意把這件事捅到蕭隨麵前,就算以後肯定會穿幫,也不要現在被拿個現形。
“樊將軍,你看……我們是不是可以商量一下……”
結果還沒等她說完,重玄門上就有人接了口,“商量什麽?”
眾人惶惶然望過去,蕭隨一身銀甲,率眾從宮門上走了出來。
前朝的羽林軍剛被剿滅,就有消息傳到他這裏,說公主殿下從王府潛了出來,現在人在夾城,據說救出了所有被關押的飧人,正和樊將軍對峙,要求將飧人都帶出內城。
他沒辦法,處置了一半的事物隻好暫緩,先來解決她這個棘手的麻煩。
甫一出宮門,就見公主雄赳赳氣昂昂,舉著彎刀正威脅樊鎮。他歎了口氣,過去接下她手裏的刀,回身吩咐:“將這些人都安置在拾翠殿,派人好生看管,不許鑊軍接近半步。”
身後的將領得令,把這些飧人全都引進了淩霄門。
接下來就該處置她了,他蹙眉道:“殿下,你好大的膽子啊。”
夜色深濃,霧氣回旋,他的眉眼也匿進了薄霧裏。
公主手裏空空,尷尬地摸了摸後脖子,“你不是沒在王府嗎,我也跟出來看看。”
他點了點頭,“那麽你要忙的事,現在忙完了嗎?”
公主心道忙了一半而已,人還是沒能帶出內城,如今充滿了白忙一場的惆悵。
蕭隨見她不答,抬頭望了望天頂朦朧的小月,自言自語著:“不知吉時過了沒有……”
公主沒顧得上咂摸他細膩的心思,兀自討好地說:“你接下去會很忙吧?我們留在這裏,會給你添麻煩的。你看,這上國以後就是你說了算了,我以前做下那麽多的孽,還請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和我一般見識。”說完沒心沒肺地齜牙笑了笑,“我現在就想知道,殿下以前的承諾還算不算數?我已經把人都召集好了,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能不能讓我盡快帶她們回家?”